看见了林禾,赵彦恒就知道林毅为什么和李家那么亲厚,不分彼此,因为这个林毅,算是李家的女婿。零点看书
十六年前,朝廷对李家的判决,李家是十二岁的男子全部处斩,余下男女老幼流放临安。当时,李家有一个小儿子李季繁身在蜀中,遭到了当地官兵的追捕,据案卷记载,两个老仆护着李季繁往山中跑,遇到了小股的泥石流被冲入山谷,数日后追捕的人爬到山谷搜寻,看见了被野兽秃鹰啃食过的一堆尸体,通过年龄性别可以分辨出三具尸骨来,那一堆尸骨,就拼出半具,作为李季繁的尸骨送到京城。
所以,李季繁是元祐十年就该故去的人。
上一世,赵彦恒从蛛丝马迹中分辨出这一位是李斐的亲叔叔,向李斐提过,可以恢复李季繁的身份,李斐只是摇头不应,说她的叔叔已经是林家人。那一位姓林的,可是李家旧仆出身,李家都心甘情愿的由着那样卑微的人得到了李家的儿子,而他想得到李斐……
如果陛下是以帝王的身份下了圣谕,臣妾当然只能入宫,如果陛下仅仅是以男人的身份来李家求婚,李家的大门永远不会对陛下敞开。
那时,李斐嘴里噙着冷嘲,目光含着剑芒。
赵彦恒回忆前尘,心中相当的苦涩。
有赵彦恒在身边,李斐只是出于礼貌和林毅林禾聊了几句家常,林毅看向马背上的赵彦恒,向他一拱手,林禾冷冷清清,像个深居简出的妇人,瞥了眼赵彦恒,就拉下头上的帽子遮掩其面,
“……是顺路,所以就一起回来了……”
李斐主动的解释了一句,算是在亲友面前和赵彦恒保持距离,赵彦恒打量着林禾。
林禾低头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点点头,挽着林毅的手臂,两个人并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消失在街角。
本来就是顺路,赵彦恒还要住在李家的隔壁,李斐到了家门口,赵彦恒似是不经意的道:“刚才那位阿禾叔,眉眼神情倒和你有几分相似。”
确实是有血缘关系的,李斐警惕起来,正色道:“当初在蜀中,我娘租赁在林家安胎生产,是和两位叔叔义结金兰的,有姐弟之情,那时生下我半年多,大伯母病危,我娘急着去临安,就把我托付给了阿禾叔照顾,我算是他带大的,或许是这样的缘分,你才觉得我们有些相似了吧。”
赵彦恒表情有些古怪,隐晦的道:“他们……”他们刚才就像老夫老妻一样的亲昵。
“那又怎么样!”李斐板上脸,肃然的神色中,带着向往道:“他们这样多好,不涉及名利,不牵连子嗣,仅仅是一个人,简简单单的喜欢着另外一个人。”
“可是他们这样在一起,也挑战了俗世的婚姻而成为异类。”赵彦恒遗憾道:“我看他们两位都是极出众的人物,却因此埋没在芸芸众生之间,百年之后,也没有后人祭祀。”
李斐低头抚摸衣领,不欲和赵彦恒争辩。
赵彦恒却是不想由着李斐沉默,追问道:“李姑娘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李斐看了左右无人,才朝赵彦恒轻语道:“我祝七殿下永伫高位,千秋之后香火不断。”
赵彦恒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马鞍的褡裢上拿出一个木盒子,里面是李斐扔给掌柜伙计的木樨金簪,过后被赵彦恒用双倍的金子换了回来,赵彦恒拿出簪子,微笑着,欲亲自给李斐攒上。
李斐一个愣神,待反应过来赵彦恒要给自己攒簪,马上退后了一步,抬手阻止。
李斐的手握到了赵彦恒骨节分明,白皙有力的手背,赵彦恒坚持,李斐皱了眉推拒,道“昨天的事,你算是因为我而平白惹了麻烦,我已经尽力挽回了,我的话有些许冒犯之处,请你海涵,个中逾越的地方,也请你莫要多想。”
赵彦恒讪讪的收回了手,笑道:“哪一句?你说我们是朋友?你应该知道的,听你说我们是朋友,我没有觉得冒犯,这也不是逾越,我很高兴的。”
皇家和李家的那点交情,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对李斐来说,即使存下些许悸动,也不是李斐向往的感情,朋友二字那天是说得诚心,也不能全当做普普通通的朋友,总有那么一点敬而远之的意味,赵彦恒的笑容黯然。
李斐身后,李速走了过来。
李斐回头道:“二哥!”
李速点点头,一撩衣袍,端端正正的朝赵彦恒跪了,欲行叩首大礼。
赵彦恒忙要来搀起李速道:“文纪,不必如此!”
“赵兄为我娘奔波,我做儿子,该给你郑重致谢。”跪着的李速头叩在地上,依然有傲骨嶙嶙的风采。
李斐站在一侧,等李速大礼谢过了,才把他扶起来。
站起来的李速身姿如亭亭修竹,不卑不亢,客客气气的道:“今天天色已晚,改日再请赵兄光临寒舍。”
赵彦恒拱拱手,从容的背着手退着走,眼睛毫不掩饰心里的情愫,深深望着李斐。乐氏的事打乱了赵彦恒徐徐接近李斐的计划,不过这计划一开始赵彦恒就低估了自己的心情,靠近李斐,赵彦恒急不可耐的想要所有人知道,他喜欢她!
赵彦恒回屋之后,李斐才轻声问道:“二哥知道了?”李速那般才思敏捷,李斐能猜到的,李速也能猜到。
李速点点头道:“现在只有你两位嫂子不知道,我们也不予提及。”
李家不止李速才思敏捷,所以刚才林禾才不想引起赵彦恒的注意;李老太太大场面见多了,一个襄王,住在隔壁就住在隔壁吧;李速也是胸中自有天地的人,皇上的儿子肖想他妹妹,也不是凭了皇子的身份就可以当他妹夫的。
赵彦恒皇子的身份,在寻常人家巴不得把女儿送给她,到了李家,真就要道一句‘冤孽’了。
兄妹俩进屋,两天没见小姑姑的李绮儿黏李斐黏的不行,还抱了小枕头来要和李斐睡,产后数日的大嫂焦氏第一次出房门,把女儿哄了过去。
晚上李斐和李老太太睡在一起,房间里点着安神香,青烟袅袅,李斐把床帐放下来,偎依在祖母身上,被窝里静谧而温暖。
李斐轻声和李老太太说话,说了宋多福婚事的变故,李老太太没有说话,李斐握着李老太太的手,抚摸着老人手上像树皮一样皱起了皮肤,轻叹道:“宋伯父为多福思虑多年,也没有给她找到一个好夫婿,所以儿孙自有子孙福,我愿奶奶天天和乐,您不要为我忧心。”
李老太太抚着李斐散在枕间的秀发,道:“明瑞怎么想?”
怎么能够不忧心,三年如胶似漆的婚姻也抵不过权势,朱钦那小子就是因为权势辜负了李月,现在又来这么一回。
“我看见,他很彷徨无助!”李斐缓缓的道,却露出一丝浅笑,道:“他的彷徨无助,只是因为皇子在前,他怕失了我的心。”
李老太太摸着李斐的脸,能摸出李斐在笑。
李斐的手盖在李老太太的手上,轻柔的问道:“奶奶怎么能允了阿禾叔这样和阿木叔在一起。今天他恰好撞见了两位叔叔,说两位叔叔没有达成俗世的完满。”
李季繁,化名林禾,他不是为了逃避朝廷的追捕而隐姓埋名的,早在李家出事前,他就放弃了李家男子的身份,在远离京城的蜀中买房置地,像林家的小媳妇一样的生活,就算李家不出事,李季繁这个人,也会以病故的名义去世,换成一个林禾重生。
李老太太现在说起来也是颇为沉痛的,道:“哪是我允了,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允,可是我这个儿子,空有男儿身,却长了一颗女儿心,自小行事做派比你娘还像女儿。后来悟到这个人不对劲,他自己也痛苦不堪,老爷和我,叔繁和你娘也是为他操碎了心,既要顾及他和李家的名声,还要给他请大夫治这个怪病,吃了一堆的药还把人弄得神志不清,差一点点这个人都没了。”
李斐知道林禾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过了十几年用了多少祛疤的膏药也祛不干净。
李老太太继续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他就是把自个儿往死里逼,他心里的那道坎儿过不去,也不能如我期望的那样生活,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幸好他是女儿一样的性情,当初官府都已经堵着他了,也没想到他是李泰的儿子。只是林管家两口子为了保他万全,那样去送死了。”
林毅的父亲是李家买来的奴仆,原是李泰的书童,他本没有姓,李泰把李的上半部取下来,叠成林字,所以林毅本是李家的家生子,出身确实卑微,可是林家义勇护主,林毅和林禾的事,李家在出事后仅存的李家人都默许了。
李老太太眼角溢出眼泪道:“罢了,罢了,我只当多生了一个女儿,这心也就舒坦了。”
李斐默默含笑,抱着李老太太年老的身体,道:“奶奶,我也就在这世上走一回,俗世的圆满我先顾不得了,我要达成自己心里的圆满,我喜欢陆应麟,赵彦恒这个人再好,也和我无关了。”
“我连儿子都不管的,你们几个小的,就由着你们过日子。”李老太太失笑,郑重的道:“我也正想说,你莫问李家的恩怨和前程,你只需要依着你的心。”
翌日,黔国公府送了贴子来,请李斐三月十四参加郭家在圆通寺为郭嫔娘娘诞女举行的祈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