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透亮,两辆青锻缀暗蓝顶的四驾马车从宣国公府驶出,到了一个叉路口背道而驰。
朱妙华朱洪是得了景王府的相邀,所以去的是景王府,和景王妃一拨人汇合,李斐明面上是收到了寿春公主的邀约,要去寿春公主府。
公主府门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接着李斐,一路温和的把李斐引进去,奉了茶笑道:“李姑娘略坐一坐,这会儿驸马在里头。”
“我与公主未曾相识,我想我是该早过来拜见。”
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刻钟,李斐微笑着过了一句,鸦羽般的睫毛微垂下来,呷了一口茶,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候。
老嬷嬷陪站在旁边,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细细的打量李斐,暗暗赞叹。
李斐身着一件浅紫色云纹折枝梅花样对襟长袄,浅黄色绣牡丹裙子,这两个颜色都偏暗,反把一张肌肤衬得越加白腻润泽,而眉眼低垂的李斐五官越加秀媚柔和,一双眼眸敛了一半,在这安静的环境下越发的幽黑清亮,稳稳显着从容潇洒之意。
李斐知道这位老嬷嬷在暗暗观察自己,待过了一会儿,才稍稍抬头,浅浅一笑。
老嬷嬷捂了捂酸涩的眼皮,笑道:“瞧我一时失礼看住了,李姑娘很像宣国公年轻时候的样子,不过这份气度,活脱脱随着李夫人。”
朱钦现在三十余岁,面容深刻坚毅,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秀美,所以这父女二人长得相像的话没人在李斐面前提及,现在突然被旁人点出来,李斐心里微微触动,用更加谦和的语气向这位老人道:“嬷嬷是见过家父家母早年的样子?”
“那时宣国公和李夫人回回双双向昭贵妃请安,我有幸见过两回……”
老嬷嬷已经说得兴起,生生止住,双眼的眼皮一耸拉,脸带惋惜之色的低下头去。
李斐试着把她的父亲和母亲摆在一起想了想,无动于衷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刻意的叹了一口气,托着茶盏看着里头的茶叶。
没一会儿,一声朗笑忽至,寿春公主风风火火的走进来,李斐即可起身拜见,拜了一半,寿春公主亲自搀起来笑道:“免礼了,五哥,阿潭,当然还有七弟,好几个人在我面前提起过你了,快让我仔细瞧瞧。”
一双杏眼和一双桃花眼对望,寿春公主目光和煦,出口赞道:“好模样啊,真真是个美人。”
李斐轻声回道:“公主殿下亦然。”
寿春公主欢笑得笑出声来,她的模样确实亦然,眉翠唇朱,皓齿明眸,又是公主之尊,举止见一派爽朗大气,明媚非常。
时间还是早的,丫鬟们上了牛乳羹来,寿春公主搅着银勺道:“其实不用七弟托付我,我也想邀请你,不为了七弟,为了五哥,我也该请你呢。”
寿春公主和卫王是长年在京的,而且寿春公主府坐落在西元门外,和卫王府比邻而居,这对兄妹感情是很好的,那时候卫王在宣国公府住了三日,寿春公主本来想过去的,但是那几天她疑似有孕,不敢疏忽大意,才没有去成,然后欢喜忐忑了那几日,是没有怀上。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李斐淡淡的道,卫王走丢又不是好事,李斐饮着牛乳羹要把这件事淡过去。
寿春公主瞥了李斐一眼,点头称许,转而愉快的问道:“你会骑马吗?等会儿我们带上帷帽可以骑一马,早点到武林园……这是七弟交代过的话。”
李斐脸色微红,低头含羞道:“会骑一点,公主慢慢的走,我应该更得上。”
“那我们这就赶快过去吧。”寿春公主是个急性子,手上的牛乳羹吃了一半搁了手,执起李斐的手就往外走了道:“我们在路上说话……”
才跨出门,有一个丫鬟匆匆的快步走来,屈膝道:“殿下,卫王和卫王妃正过来呢。”
寿春公主和卫王比邻而居,侧门对着侧门,两家走动是很方便的,下人们也回得随意了。
“哦,五哥今天起得好早。”寿春公主很家常的随口一句,和李斐折回屋里,又亲口吩咐道:“热一碗松仁浆来。”
松仁浆才热好那位老嬷嬷端着,卫王憨笑着抱着一卷画进屋,见到李斐目光呆滞了一下,又迟疑了一下就急起了李斐这个人,喜得有点结巴了道:“你在……在妹妹这……这里啊!”
李斐站起来点头,后头卫王妃孙玉燕尾随进屋,手上拿着一个杏黄色葫芦纹的锦盒子,李斐向孙玉燕屈膝行礼。
孙玉燕经过了李斐,才温婉的叫李斐起身。
卫王是全无城府的人,说起话来就没有任何的过程,卫王又很少说话,所以他一旦说起话来,就特别的直来直去,向着孙玉燕道:“她说七弟是今天生日,我画了一张画送给他,你给他。”
要不是孙玉燕在卫王的耳边念叨,卫王谁的生日也不会记得,至于孙玉燕为什么在卫王耳边念叨赵彦恒的生日,卫王也不会体会到她的用意,卫王是自己有一套思维方式的,孙玉燕在他耳边多次念叨的事他有自己的处理方式,他怀着赤子诚意画了一张画,让寿春公主替他亲手交给赵彦恒。
寿春公主平视了暗恼的孙玉燕一眼,视线转向卫王想哄孩子一样的笑道:“你画了一张画,你亲手画的?”
卫王点头,迫不及待的把画展开来给寿春公主看一看。
不要期待傻子拥有某种非凡的才华,卫王就是一个很纯粹的傻子,他画的画就是一幅很不知所谓的东西。
没有技法,没有立意,没有布局,也没有落款盖上印章,就是在一张微黄的画卷正中间,一个圈一个圈,不知道他圈圈是什么意思,青,黄,赤,白,黑五个颜色落在圈圈上,像是毛笔蘸了各种颜料戳上去的,就成了一幅画。
孙玉燕站在卫王边上,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
没人懂卫王的世界,卫王自己笨拙的唇舌表达不出来,也没有人理解他,寿春公主也是不理解的,不过她哄习惯了这个五哥,欣然接过画卷看着道:“……画得很热闹啊!”
卫王清俊的面容笑着,又灿烂又纯净,然后腼腆的看着李斐,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期待着李斐说一句。
李斐也看不懂的,她没有马上评价出来,很认真的欣赏了一番,很不好意思的,只能直言了道:“卫王殿下画了什么?我看不懂呢。”
寿春公主轻皱了眉头。
孙玉燕侧脸看她。
卫王用一种很理所应当的口气道:“是饭团子啊!”
青,黄,赤,白,黑,是染了五种颜色,煮到七八分熟的米饭再捞出来盛在饭碗里蒸熟。前些天卫王生病了,难受吃不下饭,下面的厨子就弄出了这种颜色鲜艳的饭,卫王看着好看就多吃了几口,胃口有了能吃下东西,病就慢慢的好起来了。所以卫王就画了这种饭团子送给赵彦恒,寓意就是让赵彦恒好好吃饭,不要生病。
这里面的心思李斐是猜不到的,不过李斐试着往她侄女李绮儿那种三岁孩童的心思想,道:“饭团子很好看,看着好像吃呢。”
卫王很用力的点头,清俊的面容笑着,又灿烂又纯净。
一半是蒙的,算是蒙对了,李斐松了一口气,这种画,真是比评价名家的画作还难的。
“要装起来才能送人。”孙玉燕不想看见丈夫继续丢人现眼,把手上杏黄色葫芦纹的锦盒子递了递,她的语气太过温煦,没人能听出来她内心的鄙夷,卫王接过锦盒子,有亲手把画卷起来,放在锦盒子里。
孙玉燕帮了把手,然后扶着卫王坐下。
卫王揉了揉眼睛。
寿春公主问孙玉燕:“五哥吃过早饭了吗?”
孙玉燕答道:“还没呢,不过已经梳洗过了。”
寿春公主点头,老嬷嬷把热好的松仁浆放在卫王的面前,寿春公主重新上了一碗牛乳羹,另外上了几碟子精致的点子,几个人算是陪着卫王吃了一顿早饭。卫王吃完了也没有多余的话,向李斐笑了笑,站起来也不用向寿春公主告辞的,就往外走了。
孙玉燕挽上卫王的手,温婉的道:“殿下……”
她这一声称呼是富有深意的,她知道今天是襄王的生辰,皇室许多就都在武林园聚集,吴王,荆王,景王,寿春公主……皇上的皇子和公主,除了年纪小的,九岁的八皇子都去了,他这么大的人了,已经是成年成亲的皇子没得去,女眷当中,连吴王荆王的侧妃都有席位,她这个卫王妃无人问津。
孙玉燕,有些不甘心。
做卫王妃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无人问津。
卫王是听不出来孙玉燕这一声殿下,饱含了无尽的委屈和挽留,孙玉燕是想卫王张口去武林园,但是卫王本人没有这种意愿的,虽然在卫王府孙玉燕多次提到了今天武林园如何的热闹,对卫王来说全部对牛弹了琴,卫王用帕子擦了三下嘴巴,然后让孙玉燕接过那张用过的帕子,继续往卫王府去了。
寿春公主看着消失在视线中,回过头来对李斐笑道:“我们走吧,说是要早点到的,也早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