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于是车流中的人便惊愕地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快速穿梭在其中,长至腰际的头发被她随意束在脑后,跑了会儿之后便有些松散,显得凌乱而狼狈。
正是七八月最热的时候,被烈日炙烤了一整天的马路在无形中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陈昭才跑了两分钟鼻尖上便渗出了汗珠,脸也红了,六点的夕阳仍然毒辣,晒在皮肤上生疼。
不少人认出了陈昭,便纷纷拉下车窗拿着手机冲她拍照。
若是平时,陈昭一定会善意地朝他们笑笑,但现在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甚至有人下车拦着她要签名,陈昭都不耐烦地一把推了开去。她不怕被人说,只怕耽搁了这一分一秒,便可能再也见不到魏清欢了。
前面便是十字路口,远远的看到几个交警团团围住,此起彼伏的哨声尖锐刺耳。
陈昭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胆战心惊地凑近些,得知这里果真出了车祸。一辆黑色商务车和装满了货物的卡车相撞,商务车被拦腰撞出去十几米远,整个车身都变形了。破碎的零部件和货物撒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陈昭愣愣地停下了脚步,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全部凝固了。
见陈昭站在警戒线内,交警便过来赶人。
“是不是我姐姐?她还……活着吗?”这几个字从陈昭口中吐出来,无比艰难。
交警皱着眉头,挥挥手:“什么姐姐,你姐姐是谁?”
陈昭忽然抬起眼睛,眼中满是泪水。预感告诉她,如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在一点点离她而去,那个生命的脉搏,一点点减弱,一点点丧失了温度。
陈昭猛然抓住交警的衣角,她的声音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哀求,算当时在周国受尽屈辱也从未低声下气的陈昭颤抖着声音问:“魏清欢,魏清欢是不是死了?”
交警也被她吓了一跳:“你是当事人的亲属?货车司机轻伤,商务车里面一个司机,男性,四十岁,应该不是你姐姐吧。”
陈昭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站稳。她长舒一口气,艰难地朝交警笑笑:“对不起,是我搞错了。”
交警好心地指了指方向:“你要去影视基地是吧,绕过事故地继续往前走可以了。”
陈昭点点头,一刻不敢停留地迈开脚步。
真是虚惊一场。
可虽然这场事故和魏清欢没关系,但陈昭那种强烈的感觉,心脏被撞击的提示还是在警示她,魏清欢一定有危险。
好容易跑到剧组原先的拍摄地,场地内的设备已经收拾起来了,也没见几个工作人员,一切都冷冷清清的。
陈昭随手逮了个啃鸡腿的小哥,开口问:“魏清欢呢?”
小哥一口鸡肉没咽下去,有点噎着,磕磕绊绊地说:“刚,刚刚出了点,意外……”
陈昭猛然攥紧了小哥的手腕,不停地重复:“魏清欢呢?人呢?人呢?”
小哥被她攥得生疼,嗷嗷直叫。
正巧小泽经过,便喊了陈昭。她的表情有些同情,说刚才在拍最后一场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威亚莫名其妙地断了,魏清欢从半空掉了下来,刚好有一个甩的力道,便把她从挺高的地方摔了下去,人现在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小哥又补充一句,说魏清欢当时昏迷了,还有点外伤,流了不少血。
仲夏的空气燥热,湿度也很高,像蒸笼一般,整个人黏糊糊的。耳畔的蝉鸣不绝于耳,让人心烦意乱。但这一切陈昭好像都已经感受不到了。
她只是觉得冷,发自内心的冷。
这一刻,陈昭竟无比痛恨上天。为什么一个个把最重要的人从她身边剥离,为什么一遍遍地让她承受切肤之痛,为什么让她从遥远的千年之前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又为什么让她在这个世界遇上如此在乎的人。
她又痛恨,痛恨自己为什么会有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能力,能通兽语,能感知分离,能千里杀人,能扭转时空,这个上天,给了她这些能力,却又不告诉她究竟该如何使用,让她像一个懵懂的婴孩一点点艰难地摸索,才导致做错了许多事。
如果一开始只是一个心智平平的普通农家女,该多好。没有这些多思多虑的忧愁烦恼,没有如履薄冰的战栗恐惧。整日饱食而遨游,生活中只有平凡的琐事。
陈昭的脑子乱得很。她想努力冷静下来,理一理头绪,却又发觉根本无从下手,像一团浆糊,又空荡荡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问自己,如果魏清欢死了,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没有了意义。
踏入娱乐圈,只是想和魏清欢更近些。努力演戏、拍广告,只是想把自己变得更强大,能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甚至陈昭现在发展的方向,都是以魏清欢为目标。
如果魏清欢不在了,那陈昭彻底茫茫然失去了方向。
怀着一颗赴死的心,陈昭的身影像是当年在潇潇冻雨中朝着周国行进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却又脆弱不堪,风雨可摧。
然而幸好,推开门,代表生命的检测仪器的“嘟嘟”声还在平稳有规律的响着。
陈昭傻傻地站在门口,原本准备一鼓作气进来看魏清欢的勇气好像忽然被戳了个孔,一瞬间便尽数流走。她紧握着门把手,还有些气喘,她的眼睛本大,像受了惊的小鹿一般,盯着重症监护室内的情况。
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能看到里面的情况。陈昭只能看到两个医生穿着白大褂的背影,里面的人忙忙碌碌的,都戴着口罩,冰冷而陌生。
阿琪走近,给陈昭递了张面巾:“擦擦吧,你头上都是汗。现在也算是公众人物,时刻要注意形象。”
陈昭快把脸贴到这玻璃窗口上去了,胡乱抹了抹脸,小声问道:“姐姐她还好吗?”
“还好。左手小臂骨折了,肋骨也断了两根,左侧身体大面积擦伤。不过没有伤及内脏。这手术已经做了两个多小时了,应该很快结束了。等转到vip病房能见到她了。”
陈昭点了点头,看着魂不守舍的。
不过这对她而言已经算是莫大的幸运了。陈昭的腿肚子打颤,仿佛浑身的气力都散了,可她好容易才站到魏清欢旁边,她不敢移开眼睛,生怕一个没留意便又和重要的人擦身而过。
生生地在门口等了一晚上,从傍晚的暗沉到漫天浓云,连阿琪都忍不住劝陈昭先回去歇息会儿,别把身子弄垮了,陈昭朝她笑笑,却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
来复核生命指标的医生有些不忍心,出门摘了口罩对她说:“伤者颅内有血块,要在监护室至少呆一个晚上。现在生命没有危险,可以先回去休息。”
陈昭道:“好,谢谢医生。”
医生说的没差,魏清欢确实都是些外伤,生命暂时没有威胁。只是颅内的血块一直无法消除,它盘亘在魏清欢的脑子里,压迫了神经,让她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雪白雪白的病床上,像丧失了一切感知的能力。
转入vip单间病房已经一周了,这整整一周陈昭都一直陪在魏清欢旁边,寸步不离。
前几天一直下雨,听天气预报说是台风。和陈昭从前在家乡见到的风雨不同,这风刮得骇人,雨也轰轰烈烈的。可陈昭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它的肆虐。她站在紧闭的窗子前,看着那疾风骤雨洗刷着一整个世界,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好像心都沉静下来,一切都变的单纯而安宁。
今天倒总算放晴了。
陈昭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灿烂的午后阳光从玻璃窗毫无保留地透进来,有些眩目。
陈昭被阳光刺得眼睛疼,眯着眼回头看了看魏清欢。可魏清欢却依然心平气和地躺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怎么能睡得这么沉呢?
陈昭把内层的纱帘拉上了,这才让阳光变得柔和了些。她走到魏清欢边上坐了下来,托腮凝视着魏清欢的睡容。
何时见过她睡得这么规矩?她以前睡觉可是让人头疼,不是踢掉了被子,是露胳膊露腿的,让人操心。当时想,要是魏清欢能乖乖睡好不动好了,可真当她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了,陈昭又巴不得她翻个身打呼噜磨牙踢被子。
不过魏清欢现在的模样也挺可的。手臂上打了石膏,厚厚的一层包裹着,还用绷带吊在半空,身上也裹了石膏绷带,瞧着便是一副任人宰割的砧上鱼肉的样子。魏清欢素颜很清秀,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是她常年睡眠不足留下的印记,眉毛长长的,舒展开去,皮肤虽然不算容光焕发,但也细腻得像软缎。
魏清欢这样躺着,倒比她平日里亲和多了,像江南清婉静谧的小河一般。让人特别想趁着这难得的天赐良机,好好揉揉她的脸颊,以报她平日里总欺负陈昭、揉陈昭小肉脸的n箭之仇。
陈昭这样想着,反正现在没人,贼心一起,便伸手朝着魏清欢的脸而去。
本来想狠狠捏一把的。但碰到皮肤之后,莫名其妙改了主意,变成了抚摸。
嗯,手感真好啊。
滑溜溜的,又软和。是有点太瘦了,下巴骨有点碍手。
陈昭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还是自己的脸摸着比较有手感。望着病榻上不省人事的魏清欢,她勉为其难地说:“算了,你要是醒过来,以后你掐脸我不抱怨了。”
“你说你,怎么这么让人操心呢?既然现在已经自己当了老板,干嘛还这么拼命?现在好了吧,摔成饼子了。还得我照顾你。”陈昭一开始说话止不住了,煞有其事地自言自语,“本来昨天coral说要来看你的,幸好天气不好没来,要是来了一准让我回去,她已经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了。不过还好我聪明,把工作手机扔掉了,嘿嘿。但她肯定还会来,真愁死人了。还有爸爸妈妈,你这一睡,他们可担心了,妈妈好像几天都没睡好了,眼圈儿都跟你一般黑了。”陈昭叹口气,看了看房间内放得满满当当的水果和花束,发愁道,“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天天吃这些水果,都快变成果汁了。”
陈昭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瞥到魏清欢的脸上,忽然觉得她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你醒了你醒了!”
陈昭激动地一蹦三尺高,抓着魏清欢的瘦削的肩膀摇啊摇。想着不对,忙松了手,以极快的频率摁着呼叫按钮。
“医生护士阿琪汤圆叔叔阿姨,快点过来啊!魏清欢醒过来啦!!”
这回魏清欢的眉头皱得更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