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后来才听方城说起,苏越洲在运动会那天溜出去吧,是临时跟别人约好单杀的。
而那个单杀的对象,是李洋。
他们男生每人随身带一部手机,平时发短信打电话,联络得很勤。
李洋的学校在隔三中两条街外,他向来对学习随心所欲,他们老师也不太管束,所以逃课出来是很正常容易的事情。
但是这事落到苏越洲头上,让人糟心了。
不过当事人自己都不反省,旁人如何劝都是没用的。
在夏川看来,他虽然玩,对学习只保持着一半激情,但成绩向来很稳定,若是全身心投入进去,进步升到第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照他那股吹牛的劲,算得了第一也坚持不了多久。
夏川不太明白的是,他们男生玩游戏究竟在享受什么,或是要达到什么样的成和目的,这种兴趣的终端又在哪里。
然而没人告诉她,她也没实际体验,想着想着更不知道了。
思考这些庸人自扰的杂事时,她正坐在教室里对着英语卷子发呆。
讲台上,年轻的女教师在黑板上讲解着作文中的语法弊端。
夏川手托着头,表情很认真,从开始听到末尾,等结束了才眨眨眼回过神来,老师刚才讲了什么?
糟心呀,真糟心。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过,好像一直守住的心不知不觉地飘了出去,连抓一下都来不及。
她想,一定是最近的风太大了,有个人做妖做得不亦乐乎。
而且不仅他做妖,连他们身边的人也时不时煽捣。
方城和朱甜是头号例子,唯恐天下不乱,每回四人碰面,拐弯抹角地往他们头上扣同一对帽子。
方城喊那个称呼喊上瘾,夏川警告过许多次都没用,偏偏拥有一半发言权的某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时眼尖耳厉到了关键时刻当了个软人,左耳进右耳出。
夏川知道他是故意的。
对于某种彼此之间没有挑明却愈发鲜明的现象,她全程心知肚明。起先她只当他开玩笑不分轻重,且常常说话带笑不正经,她了解他的习性,也随人嬉闹不参与,当白给人占了口头便宜。
等到后来他变本加厉,将她长久以来的沉默当软弱,踩在脚下强化自身的优越感,又在她眼前狂刷存在感,才使得她不得不谨防起来。
她有想过事论事找他沟通谈判,不止是他这边,还有他身边的同学,那些看她的眼神像盯小花猴一样,让她上个厕所都得一路低着头。
只是,这谈话的时间地点,她想了多次都想不出妥当的。
在学校吧,没有安静的角落,时不时有很多双眼睛看着,单独走一起又更让人误会。
在家里吧,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每回夏川准备好话想敲他房门,他妈却巧合地上楼东进西出,让她不得不先暂停,导致后来她总觉得家里也有人在盯着似的。
除此之外,那只有来回的路途了。
然而他俩总是不走在一条线上,通常不是她走在前面是他走在前面,而往往一旦被他超了,以那两条腿的步伐速度,她怎么也跟不上。
氛围统统不对,这种情况观察良久,澄清的话还没说出口,一不小心变成了鬼鬼祟祟的少女行踪日记。
而她给自己拖沓的理由是,再等等看吧,谁有那么闲,说不定这病闹着闹着好了。
但,现象总是愈演愈烈,至少目前来说,她们宿舍的人已经基本觉得她跟某人有了一腿。
只有他俩清楚,任旁人的传言飞得再多,这窗户纸还丝毫未被捅破。
没有捅破,没有事实依据。
没有捅破,他便继续做他想做的事,而她也可以继续当做浑然未知。
可是到目前,夏川发现,他虽没有直接捅窗户,却已经付诸行动,暗落落地从边边角角戳了无数个小洞,仿佛下一秒这窗户会自己掉下来,摔得手无寸铁的她措手不及、头破血流。
在溃不成军的臆想中,与此应声而下的还有他以往说过的一些话,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上次在窗边。
“……这次算不算是你没有拒绝我?”
她当时不敢面对没有细想,只收录在脑中装哑巴,等事后慢慢拿出来咀嚼,才品出一丝丝异样。
然后,越想越不对。
怎么感觉,像是走进了偶像剧的套路。
这人不是挺嫌弃的吗?
他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条矫情沟,准备邀请她一起深埋了?
她是不是得配合地伸出手,然后顺势将他给解救上来?
胡思乱想了一通,夏川在草稿上划了无数条乱糟糟的线条,等看清自己在做什么后错愕了一会,然后合上本子收回思路准备正经地认真听课。
她这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广播铃声清脆地打响。
嘭——
笔杆子掉在桌上,下课了啊。
夏川有气无处撒,这是她第一次将一节宝贵的英语课完全奉献给了别人,想他想了整一节课。
无地自容。
真的无地自容。
她竟然利用英语课的时间给自己上了一堂少女心理课,想想都觉得羞愧。
结果课上完,她出门上厕所时看人的眼神也变了。
当时她脚才踏出,目光提前锁定了栏杆边一群男生中的一人,那是她课后综合征,下意识的动作。也不是想看什么,他的模样每天在她眼前晃着,闭上眼睛都能刻出印子来了。
那人歪着头一脸玩味地跟边上的人讲笑话,貌似刚说完一个不入流的荤段子,对方笑推他肩膀说服气,并传播给身边更多的人来彰显流氓苏的本性。
流氓苏说完也不停嘴,继续磨着嘴皮子逗人笑。
夏川看着前方路远,垂着肩膀走得脚酸。
她每回上厕所都显得默默无闻,眼睛直视谁也不看,像一抹幽魂,在他们眼前飘来飘去,而他们也默契地无声巡视。
偏偏今天有个男生戴了眼镜,趁着苏越洲讲颜色笑话的同时插了一句嘴,朝夏川抬下巴:“流氓苏,看你老相好来了!”
夏川一直提着心,怕他们多嘴,她刚才出门瞅见那男生一直戏谑地看着自己,话是肯定要脱口而出的。
那声“呦”才发出来,她知道自己要被围观了,所以趁后半句还未冒出来,快速加紧了脚步。
她在那群男生发出哄笑声之前,成功将他们先行甩在了身后。
上厕所待了五分钟已经很久,她认为自己没必要见不得人。
只是出来的时候,远远地望着那一排男生,脸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绯红又涨了起来。
夏川心累,好想坐火箭回教室,好想当隐形人。
走在八班教室外面,她的小动作已经多了起来,理理校服领子抓抓头发再是到两只手交握又松开,似乎不管怎么做都有点欲盖弥彰的嫌疑。
她到最后干脆低下头,选择彻底做一个无面人。
无面人低着头,走过六班教室外面的时候,不同以往的直面坦荡两耳不进,这会儿脸上满是脸红羞愧。
只是这一转变,旁人眼神不细摸不清,倒是被目光清冷的苏越洲看在了眼里。
他看着她耷拉着肩膀,从右边一路走来直到进教室,像一个服从的小受气包。
等她身影再看不见,他平淡地收回视线,目光瞥向别处,继续跟人聊起话。
*
十一月,温度骤冷,寒冬将至。
南方的秋天是一个短暂的存在,或许只能说是夏天和冬天的快速过渡,连穿秋装的机会都没有。
学校取消了大课间的出操模式,改为能提高全国中小学生身体素质的阳光长跑。
全校人的阳光长跑,说白了也只是一场*的奔波。
三个年级分三条路线,每条路线按班级方阵模式排列。
高三的路线是从教学楼底下出发,绕过中心高地,从行政楼边上走,到了后面的河边,沿着边沿路线跑,最终在高三寝室楼前面转弯,然后经过校门附近再转回教学楼下。
因为学校面积大路程长,所以只跑一遍也不觉得乏味,顺便看看沿途风景扩展视野更是一桩美事。
学校早恋的男女生不少,有时候晚自修一下课,没人往操场边走,却有不少人倾向于花好月圆的河边,让夜色美景来煽动美妙的氛围,行更多少儿不宜之事,借着昏暗灯光下的灌木丛偷偷打啵。
因此,从以往几年的经历下来,校方规定一到傍晚,河边的通道完全封锁关闭,连那些原本应该放着户外椅的位置上都显得空落落。
除此之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在校生要时时刻刻被学校保障人身安全,若是一脚不慎跌落河里,传开去也是一桩大新闻。
所有跑步的同学都知道,一跨进河边栏道,栏杆边上醒目的标志牌映入眼帘。
读上去一听,还挺顺口的。
“河边慎走,谨防早恋。”
这几个字每天跑步都能见到,大家回回看见只面上笑笑,渐渐地也不当回新鲜事了。
只是某一天晨跑,当每个班级惯例喊完连贯的四字口号之后,后面班级自行多加了两句,显得很突兀。
那两句正是标志牌上的。
那是几个男生联合起来的没事找事,在口号声结束只余整齐的步伐声中突然爆发,引得听到声音的前后班级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
夏川也发笑,笑完之后她再细细品味,感觉听出了某人的声音。
因为有不少人回头去看发声的人,她也顺势看去,果不其然见到侯哥跑在六班最后一排男生边上,似是被引发逗笑却又假正经地让人安分下来。
人虽然安分了,但很快又不安分了。
不安分的地点在高三寝室楼前。
夏川一直认为,政教处应该让所有人在拐弯处直行,而不是这样像逛菜市场似的将宿舍楼前面所有阳台上的风景尽收眼底。
夏川她们宿舍正好朝南,在花花绿绿的风景线之内。
三楼,还不算高,包含在地上的人所能探到的视野高度。
几乎每回路过,各种男男女女的眼神都能被吸引过去,然后男生们发出夸张的口哨声。
夏川也不例外。
只不过,她看的时候是自动寻找自己宿舍外的阳台的,那也只是安心地看一眼,然后默默收回。
周青跑在她边上,有时候会突然来一句:“我们宿舍楼上的是哪个班级呀?”
夏川眼皮一跳,摇头装作不知道。
周青后来一次问后排的自班男生,男生们给出回复:“隔壁班吧。”
周青哦了一声,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夏川松口气,也不知是为了自个的面子还是某人的面子。
撇开这事不讲,那个外套事件对她来说还是有影响力的,影响是每当她抬头看向自己宿舍时,眼神会不自觉地往上溜,看看是不是能见到曾经荼毒她眼睛的颜色。
四楼的距离有些高了,视野只能瞄到一半,等再后来她偶然间经过寝室楼前站得很远的位置,一眼望过去,十有八.九,还是能见到老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