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顶,红门,玉石栏杆,百年古树,穿过层层宫门拾阶而上……
楚徇溪抬起头,软软的靴子踏着脚下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脑中有些恍然。这是她第几次这样子走进皇宫了?
一次因科举,一次因与公主大婚,一次因回门,一次因小皇帝中毒,最近一次,乃是因中秋宫宴。一次惶恐不安,一次迷迷蒙蒙,一次惊慌失措,一次心伤神伤。
如今,她又这样子走进来了,身着一身驸马的宫服,踏着一双黑色官靴,英姿势容。
许是心境不同,沿着皇宫的大道一路走一路回想起之前的种种样子,自己反倒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楚徇溪啊,她怎的当初就是那般个样子,这踏实的大理石地面,当时的她,怎就走得那般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唯唯诺诺?
正出着神,手指微动,一股凉意落满十指间。微微的风动,余光里,公主白色的身影渐渐成形。恍如冬雪里的盛放的梅,清冷又孤高,孤高又美好。亦似四月里的梨花,淡淡花香四溢,辗转萦绕鼻尖,洁白而无瑕。
“想必驸马进宫多次,也未曾看清楚过这皇宫。”
公主的声音轻轻打在耳畔,像薄薄的柳絮轻轻的落到水面,那么温柔。
“就像你脚下的这块地面,本宫幼时也曾这般呆立了几个时辰。”
好像那片柳絮被风吹走了,一团大大的棉花砸了过来。
楚徇溪抿嘴,转头目视公主,与她的眸光相接。
楚徇溪回握公主的手,对着公主笑得没心没肺,“只是如今徇溪站在这方寸之地,满脑所思皆公主你一人,而那时的公主,你一人站在此地,又所思为何?”
南门潇闻言,沉默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指着面前的承德殿,“那个时候,本宫站在此处,想本宫那跳上房顶的小花猫,它要何时再跳下来。”
“就这个样子?”
楚徇溪握着公主的手微微使力,故做惊讶的盯着公主,怎么回事呢,公主似乎毫无相关的回答,听到耳里,又觉得是那般在情理之中?
“而现在……”
南门潇目光从前方的承德殿重新落回到楚徇溪脸上,她静静地看了又看自己的小驸马,长长的睫毛颤了又颤,“而现在,本宫站在这方寸之地,本宫在想,我的驸马你,是否有胆,同本宫的猫那般跳上房顶?”
“呃……”
如此,楚徇溪是真的词穷了,这样的公主大人,是怎样的公主大人呢?似乎与她离得越近,越是发现她的不同出来。
“驸马你不会是本宫的那只小花猫。”南门潇拉着楚徇溪的手一步步慢慢往前走,“走吧,衍儿在星辰殿等我们多时了。”
“诶?”
“哦。”
抬起头,低下头,踩着公主的脚印跟着她默默地走。一路还有明明艳艳的花,在路两旁招摇又招摇。
“之前不是还说个不停吗,怎么如今进了皇宫,徇溪反倒寡言起来了?”没走几步,公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好像在风里温柔的打了一个转,才传进楚徇溪耳里。
楚徇溪目光一顿。
之前?
哦!她想起来了,公主是说之前在驸马府。那时她是说得挺欢的。
不过公主不是以一个拥抱结束了它吗?她不是恍恍惚惚就被公主带进了皇宫吗?
思及此,楚徇溪两只手一齐拽着南门潇的胳膊,整个脑袋往前一凑,“公主说得极是,我不会变成公主的小花猫,亦不敢那般大胆的上房顶,我唯有像那猫儿一般,可爱一点儿,再可爱一点儿,再再可爱一点儿,便能像那猫儿一样黏着公主而不被公主大人你嫌弃了。”
南门潇闻言,低头静静盯着被楚徇溪拽着的胳膊,胳膊旁,是她一张故作可爱样的脸。抬手,轻轻在楚徇溪额头弹了一下,轻斥,“胡闹,驸马好好的男儿不做,怎偏偏要学那女儿家的做派。”
“我……”
楚徇溪看着公主,话未出口,公主又对着她额头弹了一指,这次力道稍重了些。
“驸马有话,便说。”
“我……”
楚徇溪定定的盯着公主,似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点头,“公主,我!”
南门潇微微一笑,一只手拨开楚徇溪额前的发丝,语气异常温柔,“你看你,满额头的汗,这样紧张做什么,你有话,说便是。”
果然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之前欲将一切脱口而出的决心因着公主的动作一瞬间烟消云散。楚徇溪皱着眉头,一只手捂着肚子,“公主,我……我好饿……”。到底是没有勇气在公主大人面前自己承认啊!
南门潇又静静的盯着楚徇溪,目光打在她脸上转也不转,直盯得楚徇溪无地自容的低下头。
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又轻轻拍了楚徇溪额头一下,“竟是饿了么?”
公主又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淡淡道,“饿了,便用膳吧。”
“诶?”
“哦。”
低下头,抬起头。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去,星辰殿里点点烛光从殿门处溢出来,投在地上,昏昏黄黄,令她颇有一种归家之感。真是好生怪异!
好像一个孤独的灵魂,在暗夜里游荡了多时,突然在某一刻,发现那孤独,有了归属。
随着昏黄的烛光,楚徇溪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温暖起来,原以为似她这般的人,不过终是这里的匆匆过客,却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当这里,当皇宫是她的家。
静静地看着公主的背影,视线紧紧的跟随着她,右手紧紧紧紧拽着公主的手。
“公主,不管现在的楚徇溪在你面前是怎样的样子。最初的楚徇溪,被你吸引的楚徇溪,当时未想过这么快就执你的手,仅想的,是低低在下的看着你。”
南门潇止步,回过头去,此刻的楚徇溪,脸上的神情,像一个终于承认了错误的坏孩子,又像一个勇于承认了错误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