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天色,母女二人不免心急,车辕旁坐着陪着出门的婆子,便指派了一个下去瞧瞧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零点看书
不一会,婆子转了回来,笑嘻嘻地道:“前面堵了车,许多人下去围着看热闹,说是公孙丞相家的大郎与人在一处斗殴,不晓得何时才会结束,都在一旁下注,赌公孙大郎输。”
东市上一向有讲究,贵人不得踏贱地,当为民风表率,如因失仪之事被罚,一般都会罚的很重。
公孙大郎如此着实有些不好看,但刘彻当朝,这些法度不过是约束些皇上想约束的人罢了。
若说皇帝还是胶东王时的伴读韩嫣,未被王太后赐死之前,与皇帝同卧同坐,喜欢在东市上射金弹,看小儿哄抢为乐,已经有些奢靡的过火。
到了废后陈皇后的母亲窦太主死后要求不与丈夫陈午合葬,要与相差三十岁的情人董偃一起埋葬在霸陵,以求来生续缘,得了皇上的准许,王孙贵族们的行事便越发崩坏了起来。
霍绾君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怨不得卫家要凋败。
公孙贺奉旨娶了卫皇后的姐姐为妻,生下了公孙敬声,却偏偏是个纨绔子弟,只会给家族带来灾祸,今日不晓得又是和那路人马私斗,竟然还能让旁人下注。
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婆子,霍绾君问:“可是相斗之人来头甚大?”
婆子喜气洋洋地道:“是闻名遐迩的阳陵大侠,老妪有身之年,能得一见,也觉得开心。”
虽然京兆尹以打击游侠为己任,游侠们四处作乱,有时候还欺强凌弱,和盗贼合而为一。但混到了大侠这个层级,千石以上的高官都争着和他们相交。
阳陵大侠朱安世,在长安城闻名遐迩,非二千石以上高官,不得相见也。
东闾娘子虽然紧闭院门,一年之中连东市也来不了几回,却也听说过朱安世的名头。
“不若我们也下去看看?”东闾娘子问。
霍绾君对这个朱安世并没有什么好感,朱安世和公孙敬声两人相搏之后,必然是要相交,然后又要反目,再接着同归于尽罢了。
只不过可怜了那些被牵连的人,以及太子和卫皇后。
“母亲,女儿不想去,此两人相斗,不过是狗咬狗罢了,有何看头,”霍绾君淡淡地道。
东闾娘子倒是难得要去看热闹,却又被女儿这番话说的没了兴致,立即拦道:“女儿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年纪太小,不懂的祸从口出的道理,这两人,一个是丞相之子,一个是阳陵大侠,谁敢招惹半点?好在只是我们几人,若是传了出去,只怕要惹来无妄之灾。”
见母亲担心,脸色有些苍白,霍绾君连忙笑着安抚:“母亲说的甚是,女儿说这话也有女儿的道理,只不在别处去说罢了。”
东闾娘子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会,也不下去看热闹了,一旁的婆子还想去看,笑着道:“左右这里无人,车马都动弹不得,老奴再去看看,方才人太多,挤不进去,只在外围转了转。”
霍绾君没有料到,这婆子竟然如此,正想呵斥几句,东闾娘子素来不在乎这些,已经点了点头,“去吧。”
婆子高高兴兴地就去了。
“母亲……”霍绾君觉得极不妥当,瞧着婆子喜滋滋远去的背影,东闾娘子笑着道:“阳陵大侠在他们心中厉害的很,长安城中的游侠儿只听得有人说朱大侠的坏话,都不能忍,直接取了首级,这世上的事,能成全就成全了吧。”
正说着,马突然就挪动了一下,东闾娘子和霍绾君坐不稳当,晃了几晃,才坐稳当。
车夫在外面赔礼:“东闾娘子,这马不知怎么,有些惊躁,你们没事吧。”
“无事,无事,”东闾娘子在里面应着。
霍绾君叹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呢。这两个人,一个是公卿之子,私相械斗,一个是大侠,却不做大侠之事,只爱与高官相交,也不晓得与这些贫民百姓有什么益处,到名头很大。”
“女儿,你又浑说,”东闾娘子叹口气,“让人听到了可不得了,你一个闺阁之中的小娘子,管这些做什么?”
外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一群人吆喝着来了,有人在外面大声问:“可瞧见朱大侠朝这里来了?”
东闾娘子正想掀了帘子去瞧,外面车夫就在应答:“未曾,”顿了顿又道:“禀大人,这车中只有小的女主人和小主人,并无什么大侠。”
一柄亮光闪闪的剑便伸了进来,拨开了帷帐,东闾娘子吓得魂都快丢了,瑟瑟发抖,却依旧先将女儿掩在身后,强吞了吞口水,闭着眼睛问:“……你……你是何人?”
“都下来,都下来,我们是丞相府的人,方才有人瞧见朱安世朝你们这几辆车跑过来了,”那剑就在帷帐上拍了拍,“啪啪”作响,让人的心跟着一抽一抽的。
霍绾君只好扶着母亲下了马车。
遇上这样的人,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了。
霍绾君和母亲都在头顶上的发钗上围了一圈素纱,略作遮挡之意。
“朱安世这个混蛋,被我带人堵在这里,力求一战,竟然还是被他脱身,”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毛发浓密,轮廓鲜明的玄衣男子不满地道。
东闾家的马车上去了一个人,张望了一番,“大人,里面确实没人。”
玄衣男子对她们点了点头:“叩扰了。”
便不再多说,转头就去了下一辆车,又开始了重复一轮的盘查。
东闾娘子一直在发抖,只是强撑着站在女儿的前面,如今见他们已经离开,脚一软,就滑了下去。
霍绾君连忙将母亲撑了起来,在路边歇了一歇,看看前面的马车似乎开始移动,想来斗殴结束,大家都可以离开了。
她连忙轻扶母亲上马车,东闾娘子的脚软的踩不上马凳,霍绾君干脆将母亲抱了起来,一运气,踩了马凳,上了马车。
这边玄衣男子已经带了人回转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打了个匪哨,笑着道:“不知你是那家的小娘子,竟然如此……”
霍绾君低着头,不搭理他,将母亲放下。
东闾娘子站在马车上,颤巍巍地道:“公孙大人,我们是冠军侯府的亲戚,小女的父亲是东海太守霍光。不知有何事相询?”
公孙敬声的神色收敛了些,立即施了一礼,“原来是东闾娘子和霍娘子,得罪得罪。”
霍家、卫家、曹家、陈家、公孙家都往来的紧密,自然是知道霍光和东闾娘子和离,霍绾君代皇帝修行之事。
论起来,东闾娘子也是长辈。
东闾娘子强笑道:“无事,民妇不敢打扰公孙大人之事。”
车子缓缓动了起来,公孙敬声身边的奴仆忙上前帮着牵马清道,让东闾娘子的车平顺地走开了,东闾娘子在车上施礼做谢,公孙敬声回了一礼。
东闾娘子的心才放心,等到了东市门口,看热闹的婆子等候在路边,远远就看见了自家的车,连忙招手示意,爬了上来。
“什么热闹也没有看到,才走近了,就说朱大侠躲开了公孙大郎的剑,说还有急事要做,无暇和他斗剑,一闪身就不见了,公孙大郎带着人就追,人就散了,”婆子遗憾地道。
这话到和前面的事合在了一处。
东闾娘子点头道:“朱大侠果然不该和丞相之子私斗,可见女儿的评价有误。”
霍绾君不服气地扭转头,不说什么。
这位朱大侠的名声倒是好得很,连妇孺都偏向他说话,怨不得皇帝当年曾经下令,强行让豪强郭解迁徙,即使卫青说情,也没有什么用。
这些大侠,享着世间的好名声,结交着高官大族,凌驾于王法之上,不喜欢的人,就千里取其首级,喜欢的人,便张开羽翼护着。
真不知道这些普通人为何如此仰慕。
马车又顿了一顿,东闾娘子等人又是一晃,车已经行到了横街大道上,正准备疾行,却突然顿住了。
车夫道:“奇怪,今儿这马究竟是怎么了?”
霍绾君忍不得,掀开了车帷去瞧。
就见两匹大马颤巍巍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
接着就有人踏上了马头,跳上了车辕,大声问:“母亲,妹妹你们还好吧。”
“!”
小师兄这是做什么?
“还好,师兄,这马都让你惊得不敢动弹,后面的马车只怕要忍不住骂人了,”霍绾君笑着道。
“那里会,”东闾方挤了挤眼,“后面的马也一样哩,”也不再多说,坐在车辕上,那马又像是要发疯一般,跑的飞快。
车内倒不颠簸。
“母亲,师兄在终南山上就是这样,皇孙和哥哥的马都怕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霍绾君笑着解释。
“哥哥,你怎么找来了?”霍绾君问。
“没什么,五皇子今日宴饮,我和明哥坐久了些,回到家里,知道你们还没有回来,我便让明哥在家里等,来寻你们了,”东闾方道。
他今日心绪烦乱,随意起了一卦,就按照卦象的显示,到这边来寻人,远远闻到东闾家马的气息,就寻了过来。
东闾娘子深觉这个顶门立户的义子收的极为妥当,如此看重她们,又知道晚间寻过来护着。
越看这个孩子越爱,怎么也得给他也寻个好媳妇,才对得起这个孩子唤她一声母亲。
快倒了戚里,人越发少了,东闾娘子笑嘻嘻地说起了今日的事,东闾方对什么叫做大侠非常感兴趣。
婆子在外面又将阳陵大侠朱安世吹嘘了一通,说的天下再无第二。
霍绾君却道:“哥哥可别学了这个,此乃沽名钓誉之辈,又行亡命之事,定然没个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