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善泽看清了枪口之后的面孔,还是吃了一惊。
方迟单手背着谢微时,枪口对准善泽,目光冷厉地直视前方,又用英文说一遍:“让他们都放下枪。”
善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迟。她身材娇小纤细,却一只手将高大的谢微时稳稳地背在了背上。苍白的面庞上,仍然没有一丝的血色。
“真是没想到,Mila小姐是个如此深藏不漏的人。”善泽挥了挥手,“把枪都放下来。”
雇佣兵依言都放下了枪,方迟紧盯着善泽,也缓缓放下了枪口。
善泽的目光落到方迟握着枪的手上。她的食指仍然警惕地扣在扳机上,肌肤的雪白柔嫩和枪的漆黑冷硬形成了巨大的对比,她幼嫩的容貌也同样和她阴冷的气质形成鲜明的反差。
他看清了这支枪的型号,开口道:“最开始的那一枪,你放的?”
方迟冷冷道:“对。”
“多谢。”
“善老板是个明白人。”
“哈!”善泽刻薄地笑了一声,“你们也是为了我的技术来的吧。这小子,上次试他的时候,还真沉得住气。”
“我们只想知道神经玫瑰到底想买你的什么技术。”
“你们什么人?”
“神经玫瑰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善泽想了想,说:“你们走吧。”
方迟道:“神经玫瑰已经打定了主意杀你,就绝不会善罢甘休。留我们在你身边,可以保护你。”
善泽傲慢地一笑,像拥抱子民的耶稣一样张开了手臂:“看到了吗?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倒要看看,祖枫那个小娘炮怎么动得了我!”
他身后的雇佣兵荷枪实弹,全副武装。方迟淡淡道:“善老板,神经玫瑰诡计多端,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善泽不屑地笑了一声。“我现在要去我的私人医院。”他看了看方迟背后昏迷的谢微时,“你把这小子带上。”
……
善泽的私人医院在清迈南部一个风景优美的富人区。
浓密的热带草木之间,点缀着一个个三角顶的小型别墅,巨大而齐整的窗子,天然木色的栏杆,有着鲜明的纳兰时期的建筑风格。
高大的椰子树立在别墅前面,游泳池的水清澈得像蓝宝石一样。整齐的条木花盆、精心修剪过的花圃,热带的奇花争相斗妍。
在这里购买房产的大多是过来疗养和度假的中国人。善泽的私人医院正是为他们而建。这家医院是全西式的,完全摆脱了瑞血长生的品牌和善泽的个人色彩。
“以为我手底下只有瑞血长生这一个品牌吗?笑话!”善泽在车上骄傲而自负地给方迟介绍,“这家医院是连锁的,我计划把它开到所有国家的唐人街去。”
“瑞血长生害了那么多人,你不觉得愧疚?”
“我是害了很多人。但我救了更多的人!”善泽说,“现在愿意献血浆的人越来越少,谁在乎那么一点献浆费?血制品的供需缺口有多大你知道吗?30%的人根本买不到药!国家一直压着血制品的价格,名义上是要让穷人也买得起,但是结果呢?!血制品变成了特供品。黑市上的血制品炒到十倍官方指导价,穷人更加买不起了!”
方迟沉默。
“我的药是有问题,十个人用,死四个,活六个,你说是好还是不好?但如果他们不用,全都得死!”善泽越说越起劲,说到最后竟然义愤填膺,挥舞起手臂来,“眉间尺揭发我,对这件事能有什么好处?!有种他去对抗制度呀!现在瑞血长生被查封了,只会让更多穷人无药可用!”
不。
有用的。
当一个个体面对整个社会的时候,它的力量是渺小的。但并不是渺小到毫无痕迹。当它足够的顽强,顽强到成为一个支点,它同样能够撬动地球。
她忽的想起Guest。
Guest成为一个传说是因为那一次入侵司法系统的事件,从此被政府封杀,也是因为那一次事件。那一次,为了帮一个遭受性侵的女孩夺回正义,他以一人之力,与整个司法体系相对抗。
最后,他赢了。尽管那赢的代价很大,他将永远不可能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公开,等待他的就是终身□□。
这个世界终究是向善的。黑暗不能依靠黑暗来制裁,只能依靠光明来救赎。
但这时候,在善泽的车里,方迟不想和他来争辩这个问题。她只是淡淡地说:“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是正义的。”
“没有人能做审判者!”善泽忽然高声说,愤怒地。“每一个人都有罪!谁也做不了我的审判者!”
方迟忽然觉得开着空调的车里很闷。她摇下车窗,窗外一片漆黑,吹过来的风都是燥热不堪的,比车里还令人窒息。她又关上了窗子。
谢微时仍然昏迷着,躺在她的腿上。闭上了眼睛,他又变回了平时的那个谢微时,微笑的嘴角,驯鹿一般弧线柔和的眼睛。
她轻轻地抱住了他的头颅,像是抱住了这个令人窒息的世界中的一丁点可以触及的美好。
……
善泽的医院确实是环境和设备都极其优良的高档私人医院。没有拥挤的人流,往来只能看到笑容和蔼的值班医师和护士。空气中也闻不到一般医院那种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反而有一种浅淡而令人镇静的香气。
方迟忽然想起那些大型五星级连锁酒店中每一个都有自己独特的香调,让进来的每一位客人都能够深刻地记住它。不知道善泽的连锁医院是不是也用了这种模式。
“这里安全吗?确信不会有神经玫瑰的人来?”方迟问道。
善泽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医院!Mila小姐!”他高高地举起双手,“来之前我已经安排人仔细排查了一遍,确保这里的每一个医护人员,包括现有的病人,都身家清白,为人可靠,绝不可能有混进来的危险分子!”
谢微时被安排在了一间单独的单人病房。房中宽敞得像一个总统套间,巨大的落地窗甚至能看到广袤的湖景和榕树林。在病房外还有娱乐间,其中有投影仪、宽屏墙面电视、环绕立体声音响等家庭娱乐设备,甚至还有全套的虚拟现实眼镜和力反馈设备。
医生过来给谢微时做了检查,确认他受的都是皮外伤。给他包扎的时候,方迟把整个病房都检查了一遍,破坏掉了四个摄像头和七个装在不同位置的窃听器。
医生离开后,方迟站到谢微时的床边,他已经醒了过来。望着她手中一把的窃听器,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笑容很养眼。方迟扫了一眼,便把目光移开,去洗手间把窃听器丢进马桶冲走了,顺带着洗了个澡。
时间已经是半夜三点。医院中静谧安宁,一切正常。谢微时去洗手间洗澡出来,闻到了淡淡的带有薄荷味道的烟味。
方迟坐在落地窗边大红色的地毯上,抽着一支细细的女士烟。窗外是漠漠的湖泊和榕树林,湖面的天空上飞着闪光的风筝。
方迟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身上围着大浴巾。谢微时注意到她的衣服都洗了,晾在洗手间里。
谢微时走过去,注意到桌上的烟是泰国特产的一种叫“兰”的凉烟。这种烟没什么烟气,焦油含量也低,烟嘴里那枚核儿捏碎,吸进嘴里就是冰凉清爽的感觉。
“喜欢吸烟?”
“我有点困。”
方迟没说谎。吃了那么多α抑制剂,她还能坚持到现在都不睡,靠的全都是她强大的意志力。但,也需要一支烟来提提神。
“困了就去睡吧。”
“不想睡。”
谢微时笑了起来,在她身边坐下。“担心善泽出事?”
方迟不答,指向湖面上空那飘扬的、长长的闪光风筝,说:“这些风筝都是用来监视这片湖泊和森林地区的动静的。善泽也是谨慎的人,还把这些东西做得这么漂亮。”
“去睡吧,我来盯着,不会有事的。”
方迟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昏迷了一场,现在精神了?”
谢微时笑了笑,没说话。
那支细长的烟已经燃到了尾部,方迟深深吸了一口,烟就燃完了。她轻轻地将那淡薄的白色烟气细吐了出来,道:
“从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似乎每一次我遇到麻烦了,你都会挡在我面前。”
在黑铁时代里荤抽逼着她看冰裂,他替她挡了酒瓶子。
在图书馆她从高处跌下来,他接着她。
在破旧的厂房里,他杀了荤抽,把她带走。
在Mae Lampong的热带雨林里,她绳索脱坠,他掉下高树,冒着自己被摔死的危险,将她高高拉起。
刚才,□□爆炸,他将她压在身下,自己被震昏迷。
细细数来,他已经不止救了她一次两次。
“你这样对我,是因为你喜欢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