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光芒逐渐隐去。
温礼安接过薛贺手中的评估鉴定表,评估鉴定表被揉成一团,一个抛物线,落近纸篓里。
温礼安再往前一步。
“我的妻子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去学习如何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我和你引进由她设置的心理游戏之中。”
去学习如何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在平凡如他的面前扮演一名抑郁症患者?薛贺想,这会不会是梁鳕朝他挥出的第三记重拳。
虽然,薛贺不知道梁鳕所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但想必温礼安会很乐于告诉他。
“从小到大,梁鳕很有演戏天份,差不多一年前开始,她每天用半个小时时间在上搜寻那些关于抑郁症资料,直到她熟知每个抑郁症的特征,之后她加入在上建立的以家庭主妇为主要成员的社区,自然,这些成员可不是专门聊育儿经,这些成员大多数被抑郁症所困扰,她自然而然的被认定为其中一名抑郁症患者之一。”
“小试牛刀之后,她还化名为苏菲通过络视频方式向一位著名的心理医生求助,结果很圆满,她成功骗倒那位心理专家,不久之后,她又以苏菲的身份走进里约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诊所,也半个钟头时间她从这位心理医生那里拿到配药。”
经温礼安这么一说,那份所谓心理测试表对于梁鳕来说可谓是小菜一碟了,薛贺心里苦笑。
接下来,温礼安直切主题:“所谓变革是一切事情无法再继续下去时,需要改变需要推翻,在变革中需要若干人等参与进来来更确保事情圆满顺利,梁鳕深谙其道。”
“当属于两个人的事情当事人本身也解决不了,得引用第三方力量,这第三方力量等同于调解员,谈判专家,也可以是那名站在棋盘旁边的旁观者,这个旁观者将以清晰的思路告知混战的双方,你们可以尝试另一条路。”
“薛贺,你是那第三方力量,自然,在把你变成这第三方力量之前,必须让你了解一些事情。”
“于是,有了神经兮兮出现在你家门口的莉莉丝,从神经兮兮的莉莉丝到让人捉摸不定冠着“温礼安妻子”名号的女人,一名抑郁症患者的形象在你面前徐徐展开,时而再正常不过,时而用坏脾气传达着焦虑心情,时而以楚楚可怜的模样诉说着茫然,用似是而非的言语去诱导你深信,问题的症结出在她的婚姻上。”
“被抑郁症困扰、但浑然不知的女人让那热情过剩的家伙看得很是心焦,那是一名急需帮助的女人,朝她伸出援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告知女人的丈夫,热情过剩的家伙们一旦认定了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傻劲。”
“更何况,温礼安深梁鳕,这也是梁鳕所设置的这场心理游戏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理所当然,深梁鳕的温礼安会把她带到心理医生面前,梁鳕再学以致用,想必,这个时候的梁鳕扮演起一名抑郁症患者更是得心应手。”
“事态后续发展路线用脚趾头都可以猜到,这位心理医生会告知那位深自己妻子的丈夫,他会重复你之前的那些蠢话,类似于在情感上请尊重病患的选择。”
“再之后,这位被‘抑郁症’困扰的女人也许会再经历一两次类似于杯子被打碎了的戏码,在数次亲眼目睹自己妻子被‘抑郁症’折磨后,丈夫做出无奈的选择。”
“最终,这场心理游戏变成了一个男人终于懂得了所谓‘放开她,让她快乐,也是这个世界上她的方式之一’的伟大之。”
此刻,薛贺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唯一的念头是:梁鳕那女人不去当演员太可惜了。
是啊,梁鳕不去但演员太可惜了!
“薛贺,记得当时我和你说的话吗?不要去好奇那楚楚可怜的女人。”
明白了,明白了,也不知道这一刻他是不是要配合温礼安的话作出一个悔不当初的表情。
此刻,薛贺都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展开翅膀从高楼飞走,站在梁鳕面前,把第一手消息告知她:你挖空心思设置的所谓心理游戏泡汤了,你的丈夫比你棋高一筹,你白忙一场了。
不,不不,这个想法是不对着,眼前最明智的选择是:远离这两个人。
很明显,他和这两个人的世界不对盘,而且他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不能公开说明,来吧,我们离婚。
对了,对了,温礼安刚刚说过,因为事情不是双方能解决的了,因为走进死胡同了,所以需要引进第三方力量。
这会儿,第三方力量已经完成他的使命,虽然没有达到最终决定方案,因为甲方厉害,乙方更厉害。
只是,在以失败告终的第三方力量谢幕之前,他有一个问题很想弄清楚。
薛贺问温礼安:“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放任。”
沉默——
很显然,温礼安并不乐意去回答这个问题,可这会儿,薛贺固执得惊人,他站在那里干等。
小会时间过去,再小会时间过去。
“我也想知道,但我不知道。如果你需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把它想成是梁鳕演技了得,因为梁鳕那了不起的演技使得明知道是自己妻子在演戏的丈夫还是身不由己被带进戏里。”温礼安声线苦涩:“以为自己妻子正在饱受抑郁症的困扰。”
薛贺努力回想起那叫做梁鳕的女人之种种。
茫茫人海中,那女人茫然四顾,怕她被风吹走,怕她被老鹰叼走?天蓝云白,站在天地之间,发誓着一定要让她重获这片蓝天。
呵——
薛贺此时都恨不得掌自己一巴掌,为自己的愚蠢。
温礼安说得有道理,梁鳕演技了得。
“薛贺,”声音难得一见的谦和,“我相信她在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时心里也不会好过,我也知道是我把她逼得太急了。”
眼前一暗,修长身影挡在薛贺和窗外的日落光芒之间。
面朝着他,温礼安微微欠腰:“现在我以一名丈夫的身份,代替我的妻子对你造成的伤害,以及在这之前我对你的种种不礼貌行为向你道歉。”
直起腰时,温礼安手里多了一张名片,名片递向他。
“这是我一位好朋友的私人电话号,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打电话给他。”
薛贺并没有去接名片。
“其实,我更想把我的名片给你,”温礼安淡淡说着,“但我相信你内心一百个不愿意和我们打交道,和你一样,我们内心里也有一百个不乐意和你打交道。”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
也只不过想昭显一名丈夫的责任而已,薛贺接过名片,揉成一团的名片轻飘飘往着纸篓。
嗯,动作做起来比温礼安还漂亮。
似乎,他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很明显,这里的主人差没下逐客令了,转过身,薛贺往着门口方向。
从几十层上的高楼往下俯瞰,整个里约城沐浴在日落光芒中,耶稣像立于云层之间,展开的双手像在拥抱,又向是在守护。
往着门口方向的脚步越来越慢,脑海里清晰印着站那天梁鳕说的话。
“我也想去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很想很想。”
薛贺想,有没有可能那是真的呢?在那尾噘嘴鱼说了九百九十九个谎言之后的第一千句真话。
这个瞬间,人与人之间的某种磁场似乎产生了某种神奇的共鸣。
我也想去享受这样的好天气,可是,正有股力量把我扯向另外一个方向,在被那股力量吞噬前唯有奋起反抗。
薛贺一步一步回走:“温礼安,专业登山运动员上的第一节课叫做自救,在陷入困境时,利用一切环境资源展开自我营救。”
停在距离温礼安一步之遥所在。
说:“每一个人在危险来临之前都有危机意识,有没有可能,这是梁鳕的一次自我救赎。”
“薛贺,”目光落在不知名所在,温礼安表情心不在焉,“你搞错了,梁鳕不是一名登山运动员。”
“温礼安,未来将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人身心健康,但明天呢,后天呢,没人会去大费周章用近一年的时间去学习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没人会平白无故去伤害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如果说——”
“如果说这一切行为都建筑在梁鳕的危机意识之下呢。”
在薛贺说这段话时,温礼安眉头从微微敛起深深敛起,目光在周遭搜寻着,最终落在搁放高尔夫球的所在,四五支型号不同的高尔夫球以垂直形式镶在玻璃柜里。
薛贺一字一句:“温礼安,想看看,未来要是有一天,真有把一张告家属书交到你手里呢?”
落日收起里约城最后一道余晖,那道余晖从温礼安的发末隐去。
刹那间,剑拔弩张。
停止脊梁,薛贺目光凝望着远处的耶稣像。
念:“请你们在发现我长时间看着一把刀时想办法引开我的注意力,请你们在我出神凝望湖面时在我耳边轻声歌唱,请你们在没有晴朗天气时握着我的手陪我聊快乐的事情,请你们在有着晴朗天空的日子里拥抱我,这些都是让我击败那头怪兽的力量,但,假如,最终我……”
直射而来亮光如另一道日落光芒吗,在薛贺面前晃动着,温礼安手握高尔夫球握把,青铜打磨的球头直挥向他。
“闭嘴!”
“温礼安,那是你的妻子,选一个好天气,让她坐在自家后花园的摇椅上,把刚刚采摘的鲜花别于她鬓角,让她的眼睛对着你的眼睛,把手放在她想膝盖上,温柔问她,梁鳕,你要什么?梁鳕,你想做什么?梁鳕,你眼中的幸福是何等模样?梁鳕,你……”
青铜球头距离薛贺眉心也半公分。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救世主!”温礼安挥舞着球杆,“薛贺,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梁鳕不会让自己陷入那种困境的。”
“而且是永不,因为,梁鳕肩负着两个人的使命。”
“这个人特征说起来和你有点像,这个人在某年夏天为了救她被水卷走,这一点足以让她感恩戴德,所以,她怎么都不会放弃自己,这个信念足以支撑到她到死去的那一天。”
球头抵住薛贺的眉心。
温礼安冷冷说着:“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薛贺,你现在所要做的是离开这里,回到你以前的生活模式,把那叫做梁鳕的女人忘了。”
温礼安手腕一抖,球头往下一翻,以垂直姿态往着地面,在地面摩擦着,最终停在衔接着办公室和高尔夫室的那堵墙前面。
那堵墙镶着三对鹿角。
球头和中间那对鹿角呈现出平行姿态,温礼安挥杆姿势做得漂亮极了,球杆沿着地平线,球头往着中间鹿角方向,下坠、下坠、再沿着地平线四十五度角。
下一秒——
脆生生的声响让人一时之间以为是人体骨头碎裂的声音,咔嚓一声,中间的鹿角少了一边。
被击碎的鹿角分成三段往空中,其中一段往着薛贺,下意识间,薛贺往后退一步,平衡住身体时,那段鹿角已经有气无力躺在他脚边。
高尔夫球杆放回玻璃柜,卷起的衣袖被拉下,温礼安一边扣着袖扣一边告诉薛贺他最近迷上收藏高尔夫球杆,放在他车上的那把是黄铜制作的,他用起那把更为顺手,别说是鹿角了,是人骨也可以一挥“咔嚓”弄断。
袖扣扣好,温礼安直直望向他。
“薛贺,不要多管闲事,在我和梁之间也没你多管闲事的余地。”
夜幕降临,薛贺站在自家门前。
早上离开这片区域还是静悄悄的,这会儿人声鼎沸。
中午,里约政府颁发的土地改造方案让这片区域的居民们炸开锅,这片区域中只有薛贺和楼下的柔道馆没有收到拆迁书。
面对着那些怀疑目光,薛贺举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如此轻易的从薛贺口中说出来。
但,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果然,那句近墨者黑正不是诳人的,老实人和撒谎的女人熟悉到了某种程度也顺理成章把谎言说得像真话了。
你看看,伴随着他的这一句,那些人纷纷收回怀疑目光。
临近奥运,全世界目光都聚焦在里约城,收到拆迁令的住户们觉得这是他们诉求的好机会,他们连夜制作出抗议条幅。
为了维持自己也是不知情一方的表象,连续几天,薛贺也和这片区域的居民一样手持抗议标语走在里约城的大街小巷。
有记者采访他时,他如是回答“我喜欢这里的自由生活状态,我的邻居们很好,我们一直像家人般团结友。”
他的这段话当晚在某些门户站上播放,这意味他和千千万万的人撒谎了,在接受采访时薛贺有想到这一点,可他还是把话说得很坦然。
完了,完了,他好像迷上说谎了,这可不是好习惯。
从明天开始,他得把这个坏习惯戒掉,要戒掉坏习惯得先去敲开他邻居们的门,一一告知真相,他能保住房子的原因是源于他和某位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名人的一桩暗中交易。
是的,要那样做。
刚下定决心,门铃响起了。
门铃声中规中矩,应该是委内瑞拉小伙,他们约好去酒吧看足球,看了一眼钟表,距离九点半还有一个多钟头呢。
不过也不奇怪,委内瑞拉小伙是急性子的人。
打开门。
然而,门外站着的不是委内瑞拉小伙子。
门外站着的是大表演家梁鳕。
不知道此时,他要不要给予这位大表演家热烈的掌声来表达对她的钦佩呢?
再然后,回厨房抓一把盐巴,南韩人以盐巴招呼不受欢迎的人,走南闯北,这是薛贺很欣赏的拒客礼仪之一。
回厨房抓一把盐巴,朝站在门口的人脸上撒去。
然后一本正经送给她:滚吧,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