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这是什么意思?”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希融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不过笑白还是追问了一声。
希融犹豫着看了杨一眼,杨点头,很平静地说道:“说结论。”
希融很是愧疚地看了杨一眼,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抱歉,你眼底能够观察到蓝色的光圈。”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不对我的生命负责。”杨只是稍微闭了一会儿眼睛,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于没有求证,也没有问“怎么可能”这句话,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我已经被感染,变成西格玛种了对么?”
“是。”希融给出了很肯定的结论。
杨沉默了一阵,然后抬起自己的手,非常认真看了看,像是在确认自己并没有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手当然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所以这种“我已经不是人类”了的念头所带来的荒谬感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他突然笑了起来。再等了十几秒,杨站了起来,抖了抖衣服,脸色平静地说道:“我们要不然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毕竟不安全,我们可以回车子上再谈。”
月华开着车子其实早已经到了附近,不过她能力不算强大,所以为人也更加谨慎一些,到底是没敢贸然进来。笑白一路不情不愿地把看门狗背到两条街外的停车场,不太客气地扔进车里的软座上,看门狗这才转动漆黑的眼珠看向希融:“那边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了,我把碎片空间和现实世界的接入口全部断开了。对了,我好饿啊,你答应了给我吃的的。”
月华看到这个几乎还能称得上是个孩子的年轻男人愣了愣,因为希融跟她说要准备大量肉食,她想到的可能是一群等待他们组织接受的异种小孩,结果没想到只有一个,而且是个既没有双腿,还饿得几乎只剩下一层皮的、怎么看精神都不太正常的年轻人。
“带他回去。”希融低声嘱咐了月华两句,顺手把月华放在副驾驶上的七八个饭盒全都塞给了看门狗,看着他毫不客气地开始狼吞虎咽,这才继续对月华说道,“这点吃的可能还不够,再多准备一点。这个孩子能力消耗特别大,费用太高的话从我的账面上扣。”
“没事,新来的异种,尤其没成年的会有自己的账户,两个小时能弄完,父亲会提供生活资金的。吃的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听到希融这么嘱托,月华立刻安心下来,昂首挺胸地保证,“你放心好了,不会饿着他的。你们大家不一起上车吗,你们的车停得离那边太近了,估计会被怀疑上,你们先跟我们走,那辆车不要了,或者一会儿我喊人开到别处去,不会留下把柄的。”
“不,你带这孩子走。我们还有一个地方要去。这辆车被盯上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们会在他们来得及动手之前调查完,我会记得最后弃车离开的。”希融轻轻摇了摇头,“既然这边发现了这么大的问题,那另一个地点不能不去。你先带这孩子回去,我一会儿把刚才拍到的东西传给你,你先整理一下。”
“我明白了,你们多小心。”月华远远看了一眼那片几分钟前还是废旧工厂、几乎在看门狗上车的一个瞬间天翻地覆成了现代化实验室的地方,再担心地看了看他们,“注意保持联系。”
“我明白。”希融点了点头,转身上了他们来的时候的车子。杨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交接,反应事实上比希融想象中还要镇定。因为卓恒不在,杨平静地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安静开车。
他这幅样子实在是不太正常,希融好几次甚至已经张开了口,到底还是没能找到自己能够说什么,最后索性低头给卓恒发消息,询问酒酒怎么样了,然而卓恒那边也一直什么都没有回复。
希融压着心里的不安放下了手机,撑着下巴透过车窗看出去。那片失去了看门狗掩护的实验室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周围的环境也慢慢从接近城市的工业密集区,慢慢变得月来源原始也越来越人迹罕至,这是向着他们的第二个目标荒山去的路了。
希融看着窗外一片没什么人在的森林稍微发了一会儿呆,察觉到外面的树木移动越来越慢,最后甚至慢慢停了下来。希融这才转头,看向驾驶座上沉默了一路的杨。
杨终于踩死了刹车,拉上手刹把汽车吸了或,从脸上的话完全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希融没说话,后排的笑白和苏雅更加不会开口,杨逼着眼睛坐了一会儿,伸手从口袋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包烟来向着希融晃了晃:“我有点困,不介意的话,我下车去抽根烟提提神,一会儿再继续。”
希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杨走出汽车的步子稍微踉跄了一下。不过盯着杨的背影的时候,希融倒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在飞机上的时候,她会觉得这个人影看起来像易曲——
因为他们走路的姿势莫名相似,不只是因为相似的训练,更加是因为那种异常沉稳的步调,好像没什么能够动摇他一样。
杨并不是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来的,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循着记忆里的样子,他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那个不小人造湖,湖边上有一排年轮久远的树木,杨背靠在其中一棵树上,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掏出打火机来,居然试了三次,才终于克制住手腕的颤抖,点上了这根烟。
大量的尼古丁带着它强烈的镇定效果在体内兜了一圈儿,杨仰起头看着天,慢慢地把嘴里含着的烟一个圈儿一个圈儿地吐出来,看着它们一个一个地向着空中飞去。
这个地方,他是第二次来,约莫也是最后一次来了。
毕竟他也被感染了,按照卓恒他们说的,他大约也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
杨盯着烟圈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相比于被变成西格玛种这件事情,他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另一个事实——
他大概是快要死了,以一种介于人类和异种之间的姿态死掉。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原来到了最后,还是会觉得恐惧。杨回头看了看坐在车子边上远远看过来的希融,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女孩大概是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确定他们是异种的。当然,当初在飞机上,他说的那一句“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也这个症状,所以很清楚这很艰难。”,他们也一定没有当真。
真的有过那么一个人,很害怕被医生检查,身体不舒服也从来不肯去医院,宁可在家一口一口地喝热水,抱着他撒娇说医院的消毒水太难闻了,才不要去呢,随便吃点药好了。
那时候,他真的没怀疑过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过到现在,他看到笑白死撑着不肯被检查的时候,立刻明白了为什么。
杨把最后用力吸了一口烟,居然被呛住了,不得不扶着树弯下腰,努力咳嗽了一会儿,才算是顺过了气。水面因为咳嗽的声音而产生了细小的波纹,把他的倒影搅得歪歪扭扭。杨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七年前的最后那个场景,他其实记得很清楚,包括枪支在手里因为摩擦而发热,包括每一丝在水中扩散开的血迹,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唯独想不起来那一刻她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了。也难怪,毕竟她的能力,是扭曲光影。假如她不愿意,谁都不能看见她最后那一刻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何况自己正是那个凶手。
杨把烟狠狠地掐了,最后看了一眼那已经恢复平静的水面,毫不犹豫地转身走。
用这么长时间抽一根烟,对于现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的他而言太奢侈了,杨在走回车旁的过程中已经开始了另一项工作,他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十三科现在所有人的名单——他在试图寻找一个接班人,他花了这么多年,不择手段地爬到这个位置上,他可不希望这一切连个信得过去的接手的人都没有。
“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希融坐在车头上在给月华传资料,听到杨的声音才抬起头,听着他继续问:“虽然当时我很清楚当年十三科的手术是什么样兴师动众的规模,我很确定我没有被做那种复杂的移植手术,所以我到底是怎么被感染的。”
希融停下了传送治疗的动作,稍微闭上眼睛,把之前看到的所有细节和刚刚整理出来的线索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人依然还是刚才的姿势,似乎是非常耐心地在等着她开口。
“我想,这应该是诱导变异,不是移植。”希融给出了一个猜测,不过所有听到的人都不怀疑,这应该是事实了,“你说的没错,杨,这应该是你们十三科内部有人参与的事情,第一阶段的实验,是卓恒那么那个时期的移植手术,而结果证明成功率很低。所以现在是第二个阶段的尝试。”
“尝试什么?”杨面无表情地追问了一句。
希融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继续说道:“尝试……把全人类变成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