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下午有事”只是温浩骞随便找的借口,他是动气了,才会提前领晗光离开,甚至稍微忍耐一下都勉强不了自己。
温仲伯没往更深处去想,只以为触及了他的伤疤——自羽婷去世后,结婚这个话题成了他的禁忌,没人敢在他面前轻易提。对于温浩骞的反常,杨芝茗心知肚明,见他们走出去,坐不住了,也要跟着出去。
“阿姨,”曹佳婷放下筷子,“我跟你一块去。”
杨芝茗对她笑道,“不用,我跟浩骞说两句回来。”说着移开椅子出去。
电梯轿厢还没上来,温浩骞和池晗光等在明亮的电梯门前。
温浩骞牢牢抓着她的手,怕她突然逃走似的。
叮——
电梯到了,男人揽着女孩进去。
一道旋急的脚步声近了,“晗光——”
是杨芝茗的声音。
池晗光和温浩骞两人一同转过头去。
亲密无间的姿态,这回杨芝茗看的一清二楚。
她愣了愣。
直到她注视的目光过来,温浩骞的手仍没从池晗光的肩头收回。
他的态度和立场,在母亲面前表露无遗。
杨芝茗走前两步,脸上失了笑影,“晗光,你过来一下,奶奶有话对你说。”
池晗光看看温浩骞,目光里流出不安。
温浩骞脚步一跨,将她护在身后,保护欲十足,“妈,你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杨芝茗瞧着儿子,“你们两个……”她重重叹了口气,“现在这样算什么意思?”
“是你看到的意思。”温浩骞平静道。
身后的门徐徐关上,映出杨芝茗惨白的容色。
“浩骞……你不应该啊!”
“妈,什么都别说了,我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事。回去吃饭吧。”他转身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这里到底不是说话的地儿,杨芝茗见温浩骞态度坚决,显然没有迂回余地,呆不住,终于无奈离开。
这餐饭吃的很不愉快,下了电梯,提好车,温浩骞带晗光去吃饭。
晗光情绪不高,没胃口。
温浩骞没办法,“要不我们买食材回家,我做?”
晗光手指卷着发尾,“温浩骞,我有点不安……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很伤温爷爷温奶奶的心?”
温浩骞没有马上接话,隔了会儿,一手掌方向盘,一手伸过去揉揉她的脑袋,“别担心,交给我,我会解决。”
于晗光来说,每次去温浩骞家都是一种折磨,可是这折磨是不得不受,不得不面对的眼前现实和障碍。
她靠着座背,轻轻吁一口气,“前路还长,我们慢慢走,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走到头,对不对?”
她觉得人这一生,什么都不可以没有,唯有生的希望和不灭的热情指引着人向前,哪怕堕入地狱,也可以重新爬出来。
她给自己时间,也给温浩骞时间。
不急的,她可以慢慢等,在合适恰当的时间里,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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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天,傅珍父母果然从珠城过来,总住酒店不划算,温浩骞把自己那套空着房子让出来借给他们小住两天。
那房子地理位置极佳,顶尖的配套设施,住人是很舒服的,那房子本是打算和曹羽婷结婚以后的新房,后来曹羽婷过世,偌大一个房子空荡荡的,不免睹物思人,温浩骞便从那里搬到现在住的这个房子,房子便一直空在那里。
此次傅珍父母目的明确,是过来给傅珍买房的。
温浩骞对万城熟,询问清楚要求,替傅珍父母尽心尽责物色。
找房不是件容易事,傅珍父母心怀感激,等房子找好后,请温浩骞吃了餐饭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对傅珍父母,池晗光只称温浩骞是叔叔,没有过多介绍,傅珍帮瞒着,傅珍父母不疑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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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末春初的空气里仍旧透出些许寒气。
池晗光外面一件藏青色呢大衣,里面罩一件同色系套头衫,脖子上围着十二月里的厚围巾,裹的像一只粽子一般严实,她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车站口等候的黑色轿车。
“欢迎您回家,小姐。”
一旁的司机朝她躬身行礼,替她打开车门。
池晗光摘下围巾,“姑妈呢?”
司机回道:“夫人已在灵堂等候您多时了。”
到达目的地时,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雨。
池新沅的灵堂门口,池晗光忽地推开桂伯撑在她头顶上方的黑伞,独自一个人,脚步滞顿地走进雨帘里。
细雨霏霏,她的身上沾上了一层薄薄的雨膜,雨水挂在脸上,濡湿的黑发黑眸,在雨中浑然不觉。
“小姐!你这样会冻着的!”
桂伯反应起来,躬身从地上拾起伞来,小跑溅起的水珠覆在鞋面上,伞举起在她头顶。
池晗光站定,任由桂伯高举的伞为她遮蔽风雨。背脊挺直如翠竹,目光落在灵堂正中池新沅的遗照上,老人的那双锐利的眼睛仿能看穿一切。
“五年了。”她轻轻说。
对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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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光,你到了?”池湘云从里面迎出来。
她是池晗光父亲辈里最像池老夫人的一个,玲珑精致的美人胚子,即便如今上了年纪,仍是掩盖不住风韵气质。黑色刺绣旗袍在身,云发在后挽转成髻,脸上抹了淡淡的粉,为那原本精致无遗的容貌更添妩媚。
池湘云看到池晗光湿漉的头发和衣服,微微皱了皱眉,责备里带着心疼,“怎么都湿了?”她扶着她的肩膀,引她走进里间去换一早叫人准备的丧服。
池晗光换好衣服出来,大厅里三五六七站满聊天的人,不少新闻媒体携着相机和拍摄设备,不时地来回走动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整个场面噪乱不堪。
池湘云张罗着布局,见她一个人呆呆站着,从百忙中抽身过来。
她打开池晗光的双臂,用目光丈量衣服的大小,“我叫人改了最小号的给你,看来还是过大,”见池晗光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池湘云轻轻叹出口气,瞥眼对面忙碌的人,“看来下次还得再改,我们先去上香。”
前来吊祭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社会上仰慕池新沅的名流人士,还有不少他过去的朋友,池晗光随姑妈站在一旁,和他们鞠躬道谢。
纷呈熙攘的大厅,来往匆匆均是过客。池晗光呆呆地站着,麻木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僵硬的笑容,连弯腰鞠躬的姿势都是僵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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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家老宅院里,古木参天,在混沌寒气的冷冽季节里,丝毫不见衰败之象。
温浩骞撑着二十四骨直柄黑伞,踩着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基,从宅院后方的花园深处走回前厅。
忽然,面前一把伞“哗”的掉落,摔进落满污水的青石地上,宛如一朵绽放的黑莲。
温浩骞撑着伞站在雨中,看到四五步开外的女孩,脚步沉顿地走在飘零的细雨之中,仿佛失了魂魄,长发濡湿紧贴面颊,满身被这黑色肃穆压抑,在老宅院森冷逼人的料峭寒意里,唯独那块白的如雪的围巾,将她毫无血气的脸衬出纸色。
在风中摇曳的黑色莲花,浑身散发出悲凉和寂寥的女孩。
那一瞬间,他只后悔自己没带纸笔。
温浩骞收了伞,抖下残留的雨水,搁在置伞架上。
前面围着一圈拍照的记者,从他们身旁经过时,听到有人说:“那位是池新沅先生的长孙女?细一看,和池老几分想象,老先生病逝那年追悼会怎么没见她来?”
“说来可怜,池新沅三对儿女,老大池云易夫妇早亡,老幺池湘云女士至今未成家,中间还有一个老二池云望早年与池老断绝关系离家至今未归,池老先生家仅剩这颗独苗。”
另一个插、进话去,“听说那孩子自小由池湘云女士照料,性格古怪的很,大有仙逝艺术家之遗风……”
“……我听我一个和池家走的近的朋友说,那女孩和池老关系很僵,五年前池老逝世她没参加追悼会是最好的证据……”
……
温浩骞的目光忍不住追向灵位前默立着的黑衣女孩。
她已经换去了刚才那身行装,黑色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大而臃肿,湿发被吹干在脑后简单扎成一个马尾,及眉的齐刘海,虽低垂着头,眉目却总算辨的分明。
女孩向上前祭拜的吊客微笑鞠躬,虽说是微笑,唇角却始终未过分上扬,一直维持在一个平稳的弧度,疏离而礼貌,却总归比刚刚门口的那一幕,多了几分少女的温度。
思虑良久,终是迈足至前。
“浩骞,给。”池湘云把一炷香递给他。
温浩骞双手接过,走至池新沅灵位前恭敬地拜下三拜,把香插入香炉。
他走回去和池湘云寒暄两句,说话的过程中,旁立着的女孩始终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