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腊月初八,风雪欲来,云照早早让人在房里添足炭火。喜鹊边往里放边问道:“小姐,您睡了一个下午,这么早又要睡了吗?”
“我在等人,外头冷,我看能不能把外头熏热。”
喜鹊歪了歪脑袋,没想明白,今天她做的事,她一件都想不明白,她家小姐变得很不一样了呢。
“喜鹊。”云照坐在窗前往外瞧着,这会喊了她的名才回头看她,招手让她过来。
喜鹊刚添了炭手还脏兮兮,小跑过来问道:“怎么了小姐?”
“你娘不是又逼你嫁人了吗,但我也瞧不上你娘要你嫁的那些人,我呀,想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所以我想买你的卖身契。”
喜鹊搓着两手为难道:“但我爹娘不许,而且我也舍不得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还那样小。”
“我买你的卖身契,只是不想你总被你爹娘缠着,卖身契我会还给你,以后你想做什么,照样,只是你爹娘再也管不着你了。”
喜鹊一个晃神,一会又慌了神:“卖身契还给我?小姐,你不要我了吗?”
话没说完,她红了眼,已经是要哭的模样。云照忙安慰道:“当然不是,只是你娘总是打你,你爹也总是拿你的钱,你不是说要攒钱买什么么,但这都多少年了,什么也没瞧见你买过,我要给你银子,你又不要。平时拿了月钱和赏钱,还没焐热,被你爹娘拿走了。”
喜鹊一时无话,又想起她那心念念了好几年的新衣裳,她也想在过年的时候穿好看的衣服,去跟人拜年,去见她的小姐妹们。
云照温声:“明天我去找你爹娘,以后你的事,都归我管,归云家人管,什么屠夫什么麻脸汉子,都见鬼去吧。”
喜鹊登时被逗乐:“姑娘不许说大粗话,不然夫人听见又要唠叨你了。”
云照见她这样说,那是答应了,心下欢喜宽慰:“那这样说好了,你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
“怪。”喜鹊挠挠头,这才发现她手还脏着,“完了,又得洗头,冷死了。”
云照笑得后仰,喜鹊嗔道:“坏。”
她转身要走,云照一把拉住她,喜鹊大惊:“脏,姑娘您的手……”
“没事。”云照说道,“我心里有个属意的人,觉得跟喜鹊你配得很。”
喜鹊委屈道:“您刚才还说不要我嫁给屠夫麻子,现在又要给我说媒,果然是不要我了。”
云照笑道:“我又不要给你配屠夫麻子,是个捕快,英俊得很,脾气也好。”
“哪个捕快?”
“呐,是你常送钱去的那个。”
喜鹊吃惊道:“万捕快?”她哼声,“赚了我家姑娘那么多钱,连丫鬟也要了去,呸。”
“他待你挺好的。”云照温温笑着,想到那日站在窗前将钱全部还给她的万晓生,觉得将喜鹊交给他,她会一世放心,“你有空多和他说说话,要不今晚睡觉前你想想他为人如何。”
喜鹊羞得脸都烫了起来:“睡前想男人,才不要。”
她说完提着那堆没添完的木炭出去,云照知道喜鹊的脾气,跟她提了一嘴,以后再和万晓生见面,一定会多留意的。
既告诉了万晓生,也告诉了喜鹊,这两个闷蛋再见面,该何等别扭有趣呀。
云照越想越想亲眼去看看他们再见面的情形,可惜她绝不能在场,否则他们要尴尬得说不了话了。
她搬了张太师椅在窗户前放着,安心等陆无声来敲她的窗。
也不知是今日心中太过安逸还是椅子太舒服,她坐着坐着犯了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迎着窗外时而扑入的寒风,悄然入睡。
一朵巨大的树花在梦中盛开,瞧不出是什么花,只是落英缤纷,美得连云照都知道这其实只是个梦。然而还是止不住好奇心往那树花走去,因为她在那里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俊朗无双的男子,在树下看着她笑。
对,这是梦,但算是梦,她还是很欢喜地往那边跑去。
然而不管她怎么跑,都追不上他的脚步,越追越远,越追越远……
“陆无声?”
云照顿下脚步,头上的花瓣纷纷扬扬,淹没她的脚踝,淹没她的膝头,淹没她的肚子,直至淹没至脖子。她仰头看去,只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天神俯视她,眼有讥诮。
花瓣久落不止,已经堆积至她的下巴。
突然,又出现一个白衣天神,轻挥宽大水袖,瞬间将花瓣拂散。
黑衣天神震怒,树花如暴雨落下,像是山上滚落的石子,朝云照凶狠砸去。云照心头一惊,忽然看见陆无声从远处冲过来,俯身将她抱住。
“云云。”
云照猛地从梦中惊醒,寻声看去,见陆无声安然无恙地站在窗前,满目担忧看她。她蓦地站起身,将他抱住。
“做噩梦了?”陆无声抚着她的青丝,相拥而来的身体满是寒气,看来在这窗前睡了不久,“快去披件衣裳,别冻着。”
可云照没动,陆无声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云照缓缓抬头,捧了他的脸仔细瞧:“我做噩梦了,梦见了两个神仙,一黑一白,黑的要杀我,白的在救我。”
陆无声笑笑安抚:“做梦罢了。”他又道,“看来我回去又要换衣裳了。”
云照一听,微微松开他,这才发现原来她刚才抓了喜鹊的手,这会自己的手也染了一片黑,不过从痕迹上来看,大半都抹在了陆无声的身上。她瞬间忘了方才的烦忧,笑声如银铃。一会她俏眼一转,才明白那个“又”字,看来是特地换了新衣裳来见她的。
她正欲好好犒劳他,谁想鼻子一痒,俯身连连打了三个喷嚏。陆无声立刻说道:“快回屋去。”
“我这不在屋里。”云照没挪步子,揉了揉鼻子好像有点堵了,她说道,“你是来寻我说司姑娘的事的?”
“嗯。”
陆无声看看对面的门窗方向,云照说道:“这次没人,我都将他们支走了,你安心说吧。”
陆无声这才说道:“你知道为什么司夫人会杀土豆护卫么?”
云照早仔细回想过这件事了,他一问,她心中有了答案:“当年这件事闹得很大,不过当时我正跟你闹别扭,那两年也没什么心思去顾及这些,只是从依稀的记忆想来,应当是司夫人觉得土豆护卫对司姑娘并无真心,只是想利用司姑娘山鸡变凤凰,做司家的女婿。”
“司夫人在还未出阁时,在京师因行事与别家姑娘不同而颇有盛名,雷厉风行,处事决断,这些年我与她见过几面,从言谈来看,是个极为严厉而多疑的人。但她和司大人只有司姑娘一女,十分疼,所以猜疑小小护卫有这种心思,也不奇怪。”
云照“嗯”了一声,又道:“我想,如果能让司夫人明白土豆护卫对司姑娘并不是假情假意,或许司夫人会认可他们的亲事。”
陆无声轻轻叹道:“这倒未必,如果真是这样,那司夫人也不会让司姑娘嫁给司马家的公子。”
“如果以女子的心思来理解,大概是司夫人觉得司马家的公子当真不错,与其让司姑娘被土豆护卫‘迷惑’,倒不如找个比他优秀百倍的男子来填满她的芳心。”云照对这点分析还算是有把握,陆无声是聪明,但他终究不是女子,没有女子的细腻心思。
陆无声闻言,也觉有理:“我有个法子或许可行,明日我们如期赴约,去千青湖赏梅。”
云照趴在窗口瞧他,两眼弯弯似银河:“我是喜欢你这样淡定的模样。”
“你也比以前镇定了许多,不那样毛毛躁躁了。”
陆无声抚她的面颊,凉凉的,是少女特有的柔软。云照没有吭声,看了他半晌才道:“我倒没变聪明多少,如今想想,我能将云家打理好,其实也是因为我爹在旁协助我,世伯叔叔们看的还是我爹的面子。以前不明白,现在往返几次,我才想清楚,不过也并不晚,以后再不会这样毛躁。”
陆无声笑笑:“孺子可教,为时不晚。”
云照也笑了笑,真在温情处,鼻子又一痒,又打了两个喷嚏。陆无声这回不由着她了,要将窗户关上,不许她再探身出来。
“等等。”云照伸手拦下,往前探出半个身子,从那将要关上的窗户探头,在他脸上烙了一吻,嫣然一笑,才从窗户中隐没身体。
怔神的陆无声看着映在窗纸上的身影,抚了抚面颊,凉凉的,可心却滚烫。
夜色迷人,悄然无声,唯有青梅竹马的恋人隔窗凝神对望,千言万语不及心有灵犀。(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