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
今日文渊阁的气氛很是诡异,几位内阁大臣也不像前几日那样为一个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而是默不作声的默默做着手头上的公事,偶尔瞧瞧批阅折子的陛下,再看看一旁的文国公。
文国公府出了个好女儿啊,昭华夫人有孕,说不定下任嗣君出在文国公府了,几位大臣心中感慨。
这其中除了看热闹和想和文国公搞好关系的大臣外,要数辅国公最心塞了,论地位,他辅国公府乃是如今京城第一世家,论进宫的女儿,他家进了两位姑娘,再加上他那一派系的人,足足有五六个妃子,愣是比不上一个昭华夫人,现在还让文国公府拔得头筹,率先怀上皇嗣!
至于新进来的陆峥?呵呵,一介寒门子弟而已,进了内阁又如何?给寒门一百年时间都不可能压过世家,后宫可全是世家勋贵的地方,以后的嗣君,也只可能流着高贵的世家贵族血脉,而不是卑微低贱的寒门血统。
以为科考能改变寒门的命运?别痴心妄想了,事实上只有极少部分人能脱离寒门,大部分寒门还是只能挣扎在温饱线上做着光宗耀祖的美梦。是这个寒门出身的陆探花,他们这些真正的世家也不会正眼多看一眼,不过是陛下推出来的寒门代表而已,还真的以为能与世家对抗?
世家千百年的底蕴,岂是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寒门能与之相比的?不过是陛下提拔了几个寒门子弟罢了,看把那群寒门嘚瑟的,还真的以为蜉蝣能撼大树?
别的不提,数数往代的帝王,外家有哪个不是世家勋贵出身的。寒门?别说诞下皇子,连进宫入选妃子的资格都没有。这次昭华夫人有孕,可算为世家长脸了一把,我世家女能进宫为妃为后,你寒门有资格吗?我世家有资格当陛下外家?你寒门能有资格怀上皇嗣?算家里的女儿能入宫,能比得上世家娇养的贵女?陛下能看得上?
文渊阁罕见的陷入一阵安静之中,可惜,这安静不一会儿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破了。
“陛下,陛下……”魏德喜顾不得规矩,喘着粗气的赶到了文渊阁,在皇上蹙眉开口之前,终于把话说完了:“陛下,昭华夫人出事了!”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自打这位娘娘入宫,宫里没安宁过,这次直接是昭华夫人出事了,依着陛下对昭华夫人的重程度,魏德喜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是要出大事了呀!
卫珩扔下笔,“哗”的一声站起来:“出了何事?”
“院判已经过去了,其他恕奴才还不清楚。”魏德喜皱着一张苦瓜脸,昭华夫人肚子里可是怀着皇嗣啊,看陛下的态度,这一胎可不比从前和嫔许贵姬之流,出事出事,陛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皇嗣要紧,陛下还是赶紧去看看罢。”唐阁老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他是三朝元老,地位尊崇,卫珩平日恨得牙痒痒却发作不得的几位老臣之一有这位。
唐阁老一发话,连首辅柳敬宣也不敢反驳,再说,昭华夫人如今怀有皇嗣,陛下膝下还未有皇子,这一胎不容有闪失,陛下如今过去也算人之常情。
关雎宫。
“院判大人,我们娘娘到底如何了?”玉筝紧张的看着为娘娘诊脉的院判,围在床榻边的几人皆紧张的把目光投向袁院判。
袁院判收回诊脉的手,蹙眉不语,似有疑虑,急得玉筝恨不得摇着院判的肩让他快些说。
“昭华夫人之前吃过何物?”沉吟半响,袁院判转身问玉笺等贴身宫女。
“娘娘胃口不佳,从早晨到如今,只吃了一小碗燕窝。”玉笺蹙眉答道,说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墨香,娘娘之前吃的那盅燕窝可还在?”
“在,在的,奴婢这去取。”墨香忙不迭的转身出了内寝,因为燕窝刚吃不久,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
“皇上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请安:“奴才/奴婢给陛下请安,陛下圣安。”
守在榻旁的袁院判和刘太医也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卫珩也不管跪下的宫人,疾步走到床榻前,他看着躺在榻上的郁九,脸色十分难看,来的路上魏德喜已经将郁九昏迷之事告诉他了,现在亲眼看着郁九人事不省,比初初听见魏德喜告诉他郁九昏睡不醒震动还大。
他转身盯着一旁的袁院判:“现在情况如何?”浑身的凌厉气势压得跪在地上的众人恨不得直接钻进地里。
“昭华夫人,怕是不宜有孕。”袁院判拽着他的山羊胡,蹙眉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行医这么些年,也没遇见如此奇怪之事,昭华夫人身体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差,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他自然也听过昭华夫人入宫前身体不好的传闻,昭华夫人初入宫之时,陛下让他为昭华夫人诊过脉,那时昭华夫人的身子也不好,还有沉疴旧疾,可是不知为何进了宫,昭华夫人的身子竟慢慢变好了,连那心悸的毛病都不犯了。
可是昭华夫人现在的情况,分明比初入宫时的情况还糟糕,倒是像传闻中那般,宿疾缠身,弱不禁风。
“那为何会昏迷?”卫珩掩下心中的不安,追问道,他也知郁九身体有些奇怪的地方,难道郁九如今身子又不好了?
“微臣医术不精,到现在也没看出娘娘为何昏迷不醒,请陛下恕罪。”袁院判说到这个也不禁老脸一红,他好歹是太医院的院判,竟连昭华夫人为何会昏迷也看不出。
“陛下,东西拿来了。”魏德喜将墨香取来的玉盅和碗碟汤匙呈了上来。
卫珩见袁院判仔细检查玉盅和玉碗里的东西,心思一转,便明白了袁院判的意思,他脸色一黑,若是真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毒害郁九,不管那人是谁,他绝饶不了他!
袁院判捻起一点燕窝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微微摇了摇头:“回禀陛下,这些东西都没问题。”
“关雎宫所有宫人,都给朕拖去掖庭。”卫珩面色沉沉的冷声道,他昨夜才警告关雎宫的奴才,这么快郁九出事了,要这群奴才有何用!
“这几个暂且留下。”卫珩蹙眉看着跪在床榻边的几个宫女,若是郁九醒了知道他把她的贴身宫女都折腾没了,说不定要和他闹,不过照顾主子不利,等郁九醒了,照样要罚。
宫里的宫人都知道陛下的脾气,越是求饶罚得越狠,因此虽然皇上说要将他们送去掖庭,也没人敢求饶,只求着主子快些醒了,不然他们这些宫人真的小命不保了。
魏德喜召进来的内侍将关雎宫的宫人一个一个押送去掖庭,内寝的气氛压抑肃然,看着陛下难看的脸色,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除了院判,其他人都给朕滚出来。”卫珩走到床榻前坐下,轻轻握著榻上人放在薄被外的手,看着郁九毫无血色的脸,卫珩心中第一次产生懊悔之感,若是昨夜他不对郁九说那些话,郁九今日是否不会如此?
他昨夜明明看见郁九脸色不对,却只顾着生气放任不管。
“说罢。”卫珩盯着郁九安静的睡颜,眼中寒冰消融。没遇见郁九之前,若是有人说他会为一个女子牵肠挂肚万分纵容甚至放弃几年的布局,他一定嗤之以鼻。然而直到那个人出现,自然会知道,什么叫甘之如饴。
高处不胜寒,一个人总归太寂寞,他总算了解当年父皇对母妃的心思了,不过,他不是父皇,郁九也不是母妃,卫珩握紧郁华潋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袁院判将他的疑虑道出,卫珩越听眉头夹得越紧:“也是说,这一胎极有可能不保,甚至危及大人?”
“理论上确实如此,”袁院判顿了顿,“不过,娘娘的身体有些奇异之处,娘娘体内似乎有一股生机在支撑着娘娘和胎儿……”
“若是这股生机没了呢?”卫珩蹙眉问道,他早知晓郁九身体的奇异之处,只是郁九不说,他也没有询问她。
“或许娘娘命不久矣。”袁院判沉默良久,看着皇上握着昭华夫人的手,心里有些唏嘘,当年先帝没有保住皇贵妃娘娘,也不知这位昭华夫人能不能撑过去,红颜薄命啊。
“用九瓣莲可有用?”卫珩心里一沉,握着郁九的手不禁加大力度,他愿意为了郁九让步,生下这个孩子,前提是不威胁郁九自己的身体。
“可以一试,不过不足五成把握。”袁院判听见陛下说九瓣莲,眼中闪过一丝热切,九瓣莲可是药中圣品,当年先帝为了救皇贵妃娘娘四处搜寻奇药,九瓣莲便是那时搜寻到的,可惜当九瓣莲送到京城之时,皇贵妃娘娘已经香消玉殒了。
“陛下,恭敏夫人等人前来探望昭华夫人。”魏德喜小心翼翼的走到内寝门口禀报。
“让她们都滚回自己宫里!”卫珩眼睛一直盯着郁华潋看,头也不回的说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过魏德喜跟着卫珩多年,自然清楚陛下越是如此,心里的怒火愈是强烈。
魏德喜匆匆退下,生怕走得慢被陛下迁怒,他在心里抱怨不已,恭敏夫人此时来关雎宫添什么乱,陛下的心尖尖出了事,哪里有空理会她们?她们来关雎宫讨不了好,反而会被陛下迁怒。
“袁院判你也先下去罢,朕希望你能在明日之前查清昭华夫人昏迷一事。”
袁院判眼睛一跳,明日之前?他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折腾了,不过他对昭华夫人身体内那股生机十分感兴趣,陛下又有意拿九瓣莲出来,在致仕之前能遇见这种百年难遇的奇事,也算为他的太医生涯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陛下也要保重龙体。”袁院判颔首退下,看陛下的样子知道他一宿没睡,仗着年富力强不珍惜身体可要不得。陛下作为一国之君,身体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还关乎着整个大祁,尤其是如今陛下膝下没有皇子,若是陛下一倒,整个大祁都要乱了。
卫珩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轻轻拨开落在郁九腮边的一缕青丝,指尖在她素白无血色的脸上流连,柔声道:“郁九,是朕错了,昨夜不该那样对你,你快些醒了好不好,嗯?”
***
静静躺在榻上的人安静的闭着眼沉睡,一睡是五日,如果不是她清浅的呼吸声和正常的体温提示旁人她只是陷入了昏迷,让人几乎认为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后宫因昭华夫人之事陷入低迷压抑之中,前日有个贵人在御花园遇见皇上,被皇上一句“打扮得花枝招展,碍眼。”直接贬为更衣,让后宫众人将不该有的小心思统统压了下去。如今陛下是一头盛怒的狮子,一招惹发狂,而这一切的源头,是昏迷不醒的昭华夫人。
不仅是后宫,前朝的大臣也苦不堪言,陛下这几日逮着谁将谁臭骂一顿,谁都看得出陛下情况不对,可是谁都没胆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多说一句,怕陛下迁怒。昭华夫人昏迷之事他们也知晓,陛下心里不痛快,也没耽误政务,至于那些倒霉催的大臣,被迁怒也不敢多言,只能祈祷昭华夫人快些醒来。
至于太医院的太医,全部被皇上痛批了一顿,连院判也没逃过一劫,若不是皇上念及昭华夫人还未醒,还需要他们这群“没用的庸医”,早被杖毙了。
“今日如何了?”卫珩这几日下了朝雷打不动的往关雎宫赶,连折子都搬到关雎宫处理,他往日那双幽深漆黑的凤眸布满血丝,下巴上长了一圈扎人的青须,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幸而长得俊美,看上去竟有股颓唐落拓之感,令女子看了不□□心**,不过这段日子谁都不敢直视龙颜,生怕没了小命。
娘娘昏迷的第二日,关雎宫新来的小宫女看了眼陛下,被陛下的眼神吓得直接跌倒在地上,直接被拖去了掖庭。从那之后,宫中上上下下的宫人在陛下面前后恨不得直接将头埋进胸里。
“回禀陛下,娘娘还是老样子。”玉笺忧心忡忡的垂首答道,娘娘如今能吃一些流食,可是醒不来,这都已经昏睡五日了。
“先下去罢。”卫珩走到床榻前,眸中划过一丝痛楚,他本以为郁九很快会醒来,可是已经五日了,郁九还是没醒来。
他坐在榻边,握著郁九手,放在唇上轻吻:“郁九,朕都答应你留下那孩子,你怎么还不醒来?不要胡闹了,快点醒来罢,不然朕可要生气了。”
“再不醒来,朕要让太医将你腹中的孩子流掉。”卫珩一手抚上郁华潋平坦的腹部,恶狠狠的“威胁”道。
【叮!系统启动中!关闭自动防御程序!】
躺在榻上的人睫毛微颤,眼睑下的扇形阴影越来越小,那双杏眸在紧闭五日之后,终于缓缓张开,她苍白的唇瓣一张一阖,声音有些沙哑:“咳咳咳,你刚刚说什么?”
一觉醒来听见卫珩要搞死她肚子里的孩子,卫珩,你很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