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练”二字,从乔如梅嘴里说出来,即使是含笑说出口的,那也是一股子浓浓的嘲讽之意。
心莲如何感受不到。
不过心莲不是那种在唇舌上好争高低之人,事情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眼下将自己夸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如除夕夜宴上,直接用震惊耳朵的琴声来打脸爽快。
当下只是随意扯了个浅笑:“大约,还可以吧。”
可乔如梅却是个口舌上赢了,便心底爽极了的人,见心莲回答得这般含蓄,只当踩到了心莲的痛脚,嘴唇笑得华彩四溢:“没事儿,勤能补拙,苦练总是比不练要好些的。”说罢,视线从心莲脸上转移到崔茉脸上,“崔大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自然是的。”崔茉还未答,乔如菊却是抢先答了,还殷勤地给乔如梅推送椅子,好入座抚琴。
却说,崔茉此时,还震惊在弦月琴的归属问题上,且不说若没了那弦月琴,心莲开幕曲该怎么办,单论那样一抹沉淀了厚重情的古琴,崔茉便是亿亿万万个不愿意被人夺走。一想到惦记了数月的古琴,很可能会被乔如梅抢走,崔茉心底便难受极了。
“笨鸟才需先飞。”崔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厌恶乔如梅的做派,淡淡飞出一句。
乔如梅搭上琴弦的手,却是愣了一下。
笨鸟,这是何意?
指的是她乔如梅吗?
一时间,好强的乔如梅思绪百转千回,不过一瞬后,立马否定掉了是暗指她的可能性,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她乔如梅抚得一手好琴,笨鸟的头衔决计戴不到她头上。
“懂得先飞的鸟,若也算得上笨的话,那让一窍不通却安然窝在安乐窝的鸟如何自处?”乔如梅一面说,一面唇带笑意地瞥了眼心莲,心莲这般大了才开始抚摸琴弦,可不是那只一窍不通,却还能窝在安乐窝的小笨鸟么。
呵。
崔茉心内一阵冷笑,扫了眼南窗下的座椅,拉着心莲和崔嫣过去坐了。这乔如梅太过自视甚高,崔茉甚至期盼着除夕夜宴早些到来,好打打乔如梅那张傲气的脸。日后,乔如梅定能领悟崔茉方才的笨鸟,指的是乔如梅了。
笨与不笨,是比出来的。
在更有灵气的琴手面前,输了那个是笨。
心莲很少见崔茉双眉微蹙,笑着拉了拉崔茉的手,又对崔茉扬起个恬淡的笑容,以示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无聊的话。心莲眼下关心的是弦月琴的归属问题,总觉得这件事来得有些蹊跷,哪个店家会一件宝贝卖给两个官宦家的姑娘,也不怕得罪了人?
正在乔如梅心情愉悦地弹奏一曲,心莲等人坐在南窗下等待时,千呼万唤的琴弦斋铺东家上了二楼来。到底是生意人,人未到,笑声已是先传了上来。
“哟,今日本店蓬荜生辉,乔大姑娘和崔大姑娘都赏脸前来,难怪,大冬天的我这铺子都暖了起来。”
听到梅东家的笑话,乔如梅停了手中的琴,笑道:“梅东家,许久不见。”
听到他俩一来一往的寒暄,崔茉始终坐在那儿,端着架子,既不开口说话,也不抬头瞥一眼梅东家,自顾自拨弄着手中的金钗玩,一副不大理人的模样。
心莲知道,崔茉这是拿着气势,想压一压梅东家呢。
其实,乔如梅到底付没付全款,又或是何时付的全款,这事儿很明显,无乱是哪种,都不可能比崔茉下定金的时候早。
否则,掌柜那儿不可能没有付款记录。
可乔如梅却硬要唤了梅东家来,恐怕里头说不好有了别的猫腻。
果然,梅东家走过来,笑着向崔茉致歉:“崔大姑娘,这一琴卖两主的事儿,是在下没处理好。当日乔大姑娘付了全款后,我酒后误事,竟忘了通知掌柜的一声,导致又收了您的定金。”
得了,这般一说,便是在毫无票据作证的情况下,硬是将乔如梅付全款的日期给定在了崔茉之前。
崔茉隐隐掐了掐手掌心,仍是一眼也不瞧梅东家。
见到崔茉这般样子,乔如梅笑得眉目弯弯。面子有了,乔如梅不再恋战,吩咐丫鬟好生抱了弦月琴归府。还特意走过来,以胜利者的姿势拍了拍崔茉的肩,笑着作别:“除夕夜宴,皇宫见。”说罢,又瞅了眼心莲,“郑姑娘,我可还等着你的开幕曲呢。”
银铃般的笑声过后,乔如梅终于一脸灿烂笑容地走了。
梅东家自知理亏,乔如梅的脚步声刚踏下楼梯,忙对崔茉作揖赔笑道:“崔大姑娘,这事儿是在下的不是,定金退还,再自罚五十倍的银两,日后每年再向崔大姑娘府上献上一架上等好琴。”
若搁在旁的时候,这样子也算得是诚意十足了。
可眼下,崔茉是被乔如梅给响亮地扇了一巴掌,崔茉又不是那缺银子的人,这点恩惠再大也不过如是。
崔茉轻轻“哼”了一声,依旧不搭理梅东家,却是抬手动了动心莲头上的发钗:“莲妹妹,等会儿姐姐带你去挑选几支发钗。”柔声细语的,一副极其疼心莲的模样。
这一幕落在梅东家眼底,立马有了主意。生意人,对勋贵之家的一些大事儿可是必须知道的,梅东家能将琴弦斋铺开遍大召王朝大江南北,哪能是个连京城脚下的事儿都不知晓的人。当即明白,崔大姑娘这是在暗示梅东家,若要寻求原谅,便解决了心莲的燃眉之急。
梅东家再次作揖笑道:“听闻郑姑娘当选这届的开幕曲学子,当真可喜可贺,若是郑姑娘不嫌弃,在下赠送郑姑娘一把古琴,那琴也颇有来头,是‘南北二娇’之一的南扇琴。”
闻之,崔茉眉头倒也稍稍舒展了下。
这南北二娇,也算得上大召王朝开国以来的名琴,曾经红透过大江南北,最后辗转到琴弦大家手里,在琴弦史册上留下了光辉的一笔,只是……
无论是南扇琴,还是北扇琴,都是青楼名.妓曾经所有。
见崔茉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紧了紧,梅东家自然是知道崔茉介意什么。若非如此,乔如梅也不会耍着手段,逼迫梅东家想了眼下这么个计策,又是抢夺弦月琴,又是推荐南北二娇的。
却说,乔如梅已是听闻心莲琴技大有长进,还真怕心莲到时一个超常发挥,大出风头,便提前在古琴身上动手脚。光是想想,皇宫夜宴上,弹奏开幕曲的心莲,捧着一把青楼名.妓捧红的古琴当做宝,便觉得带劲极了。
青楼名.妓,名头再响,也是妓。
她们捧红的琴,便是入了史册,凭着众人数张嘴,乔如梅不信,不能将自甘堕落的名头挂在心莲头上。
得了乔如梅威胁的梅东家,见崔茉面有犹疑之色,忙笑着道:“我朝琴弦大家关悦,在记载本朝出品的名琴时,可是将南北二娇放在了榜首的位置,单凭这个,一般的琴弦也是越不过去的。”
崔茉自然是知道这个的,前几朝的名琴,大都名花有主,那些还散落在民间的野花,如弦月琴这般有来头的,再寻着一把,都不知道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本朝新制的名琴,却哪一把也不如南北二娇有名。
梅东家见崔茉不语,忙吩咐底下小厮去将琴弦斋的镇店之宝南扇琴捧来。
却不料,心莲突然起身阻止道:“梅东家不必了,既然是镇店之宝,那还是放在琴弦斋铺更能体现它的价值。”
崔茉听出了心莲语气里的不想要,不过却以为心莲是嫌弃那琴的出身,再出名,终究是风尘之物。哪曾想,心莲突然脸颊有些红,腼腆笑道:“其实,我心中已有了属意的琴,方才一眼见到它,便喜欢上了。”
“哦,可是本店的古琴?”梅东家意外道。
心莲点点头:“嗯,它浑身通透雪白,在一楼摆放着。”
“郑姑娘好眼力,那可是在雪山之巅冰冻了上百年的雪琥珀雕刻而成的琴身,浑身雪白通透,郑姑娘捧在手里,瞬间宛若仙女携琴。”梅东家口若悬河,将一个默默无名的古琴制造者的琴,硬是说成了仙女才配拥有的琴。
可崔茉一听梅东家的介绍,便知道那把琴绝非什么名琴,刚要阻止,却被心莲一脸神往的表情给震住了。
心莲真的那般喜欢那把古琴?
崔茉一时倒不好开口阻止了。
千金难买一个眼缘。
却见心莲几乎有了雀跃之意。你道为何?只因为那雕刻琴身的琥珀,竟是冰冻在雪山之巅的琥珀。要知道,当年幻境里,师兄那把冰魄剑便是来自雪山之巅。
一把冰魄剑,一把冰魄琴。
简直是举世无双的般配。
心莲不释手地捧起冰魄琴,左摸摸右摸摸,看哪儿都可。一张小脸笑得比冰雪世界的红梅还灿烂。
抱着冰魄琴,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还一直傻乐个不停呢。看得崔茉一脸的莫名奇妙,既不是出自赫赫有名的造琴师,又不是出自大名鼎鼎的琴弦大家之手,都不知道心莲喜欢它什么。
“心莲,下次冷寂夫子传唤你时,你将它抱去给冷寂夫子瞧瞧。”崔茉差没提醒心莲,这把琴名气不够,捧着它上台演奏,别辱了冷寂夫子名头才好。
“哦。”心莲一心沉浸在与它相逢的喜悦里,哪里有功夫去琢磨崔茉言语里的暗示。(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