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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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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清妍也觉得巧,想起在门口看到的康郡王府的马车,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公子是随康郡王府的人一道来的么?”

美人没料到对方会这样问,想了想才回答,“算是吧。”

猜想被证实,郦清妍心中更觉惋惜,前世在话本子里看过的一句俗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一朵鲜花□□了牛粪,暴殄天物。不过康郡王府的人都在正殿,他怎么来了这里?难不成也是一个喜欢清净的人?

郦清妍好心告诉他,“此处没有什么景致,暖房养的有荷花,倒是值得一观。”此处无人,虽然光天化日两人相隔也远,孤男寡女如此对话却也不妥。得知对方是男宠的郦清妍便不行礼,一句好心建议后,只微微颔首,礼节性地笑一笑,而后转身回禅房,不再打扰美人享受独处的宁静。

“嗯?”美人发出一个单音节疑问词,后知后觉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郦清妍有点头疼,发现每次和这个男人见面都会被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住。修养使然,郦清妍不得不转过身,“自然是来敬香。”语气比方才要淡漠疏远。

美人的眉微微扬了扬,“姑娘似乎不怎么想和我说话。”

郦清妍想了想,以最不得罪人的方式回答道,“出门前家母曾叮嘱,不可随意与陌生人搭讪。”

美人的脸一时没绷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笑咳了两声,开口时犹带着笑意,“令母所言的确有理,只是我们曾经见过,方才姑娘又一番好心给我推荐可供赏玩的景致,如斯说来也不算陌生人不是?”

美人这种尾梢带着颤音的声色实在诱人到不行,又是那样的样貌……郦清妍重重地叹了口气,定力不足啊定力不足,自己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因为美人而心神不定,老脸都要丢尽了。

“我不知你姓名,不知你年龄,我对公子的事一概不知,怎么不是陌生人?”当然知道他是庄希南男宠这种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原来如此。”美人点了点头,“姑娘觉得我该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

“姑娘猜一猜。”

本来想说这个人真是没完没了,可一看他那对认真期待的眼睛,心中的不耐都跑的一干二净。郦清妍还真仔细猜了起来。

魔障,真是魔障了。

“我只想到一个字,不知道对不对。”他不过来,郦清妍也不上前,两人这么一个站在游廊里,一个站在屋檐下,隔着二十几步的距离对话。间或有雪块从屋檐上掉下来,落到地面上厚厚的雪里,带起微微的响,营造出一种静谧的唯美画意。

“你且说来一听。”美人饶有兴致。

“月。”郦清妍回答。

美人好看的眉又微不可见地扬起。“姑娘为何猜的月字?”

“公子样貌倾城绝艳,周身气质如淡月流光,声音又这般深沉绵柔。公子所到之处,正若皓月当空,让身边星辰都黯然失色,只注意到公子一人。所以得了月字。”

美人被夸的眉眼俱是笑意,“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郦清妍惊讶,我随口说了个字,以他的样貌胡诌了一通,还真猜对了?

美人道,“我倒也得了一个字,不知是否是姑娘芳名。”见对方不问,便自己说了出来,“梨。梨花带雨,尤惹人怜,姑娘的平静与淡漠正如梨花般清甜。莫怪小生唐突,姑娘的心境实在超出表面年纪,是否曾经历过大风大浪?”

梨与郦,是又不是。也许他是知道自己是郦家小姐才这样猜的。不过后面那番话让郦清妍吓了一跳,这个人简直会读心一样,继续让他了解,只怕会把自己抽丝剥茧一样看得通透吧。

郦清妍再不多待,行了半礼,“小女子敬香的时辰到了,先告退。”

郦清妍走后良久,名月的美人才露出玩味似的笑来。小曒倒是没有说错,这姑娘的确较一般女子有趣得多。

郦清妍此番不去大雄宝殿,只在观音禅院还愿。空腹敬香,祈愿,叩首,聆听一番方丈徐徐念出的梵音,又敬了供奉,将银两入了功德箱。一番事毕,回到禅房,到了该进午膳的时辰。小沙弥提着食盒带了斋菜过来,这个时节新鲜蔬菜不多,斋食样式比夏日里简单。一碟糖醋白菜,一碟千页豆腐裹金针菇,一盅浓浓的豆腐羹汤,还有一碟醋泡酸萝卜条。食材样式都简单,难为的是色泽喜人。

小沙弥道,“外头的男施主都已送了饭食,厨房今日做豆腐留了豆浆,一会儿为女施主送来。”

郦清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也回一礼,“女施主请慢用。”

郦清妍在路上吃了点心,不觉得很饿,吃了一小碗米饭,菜都动了一两口,便放下竹筷,余下的让拾叶弄香吃了。饭菜的量给的刚好,倒也不曾剩余浪费。

用过午膳后,一个随从过来禀话,说净明住持正在大殿与众方丈一同为康郡王讲经,要半个时辰后才会得空。换句话说,是净明住持所在专司香客求签问命的箴诫堂极有可能是没有人的。郦清妍留拾叶在禅房做出歇午觉的样子,带了弄香,偷偷摸摸地溜到箴诫堂。

到了那处,前后果然不见人影,郦清妍叹了句运气真好,让弄香在门口守着,自己推开门滑进屋内。前世这箴诫堂来了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回,净明那些东西放在哪里郦清妍一清二楚,在案几上的一堆签筒中找出观音灵签,把那一百支签文倒出来,一只手拿着卷珠做的竹片,另一只手仔细翻找起那支二四签。

郦清妍想着有弄香把门,便心无旁骛认真寻找,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出的人,正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你在做什么?”那人看了半天也不知这小姑娘在做什么,便低低地开口问。

郦清妍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把手中的东西直接丢出去。扭头看着一脸纯良无辜的月美男子,气得头顶生烟,怒道,“你何时进来的?怎么都不说一声!”

“你进来不也没说一声么,何况还是我先进来的。”月轻飘飘说一句,长臂一挑,趁郦清妍分神之际,直接从她手中抽走了那支伪造签文。

“你还我!”郦清妍伸手去抢,哪里还抢得回来,月只是抬高手臂,她已经够不着了。

“二四签,下签已宫……嗯?怎么是支下下签?”月惊讶问着,郦清妍瞪着他不说话。月又看着高抬着的手中的签文,喑沉的烟嗓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竹签上的话念出来,“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恩须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这是殷郊遇师罢?”

郦清妍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女人之间身高差距做什么要这么大!自己够着手指在他面前蹦着跳着抢了半天,差点埋进他怀里了也没碰到那竹签子一下,他从头至尾连站立的地方都没挪一挪,郦清妍简直要气死了!

月将竹签子从身后绕过,换到另一只手中,然后捉住了郦清妍扑过来抢夺的手腕。郦清妍瞪着他的眼睛直喷火,要杀人一样。“你还给我!”

“我还以为你是不会生气的人呢。”月看着她小猫炸毛一样的模样,和方才站在屋檐下无波无澜的人简直是两个人,不禁有些想笑。“不过这支签原在观音灵签里吧?你是要换出来?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有人逼迫你这个娇滴滴的姑娘一起做坏事?”

郦清妍斜觑他,“我告诉你了,你把它还我?”

月笑起来,有点阴险,“我可以考虑考虑。”

郦清妍觉得自己想狠狠咬他一口,“你怎么这样!亏我还想联合庄四娘帮你脱离苦海……”

“脱离苦海?”月更不懂了,这个女子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脱离哪个苦海?”

郦清妍破罐子破摔地说,“你这样的人物难道甘心留在那种人身边?和囚禁有什么两样。你该是自由又潇洒的,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的。”

“那种人?”月想起那个邪魅又坏心眼的弟弟,虽然他的确常常奴隶自己替他干活,不过留在皇宫里是自己的选择,算不得囚禁吧。月觉得这个女子可能对自己存在误会,试着解释,“他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的。”

郦清妍磨着牙道,“现在我发现自己错了,我怎么会觉得你像月亮!你根本是坏人,以大欺小,以高欺矮,以强欺弱,只是长了一张惑人的皮相,还自甘堕落,助纣为虐……”

月见她“妙语连珠”般越说越起劲,越说越不堪,忙打断她,“好好好,你莫要骂了,我答应你,你只要告诉我缘由,我把这小东西还给你。”

“当真?”郦清妍明显不信他。

“不信?那便算了。”月转身走。郦清妍立马拉住了他的衣袖,柔滑的衣料差点没抓住而直接从手指中抽走。郦清妍死死拽着他袖子的一角,使出必杀技,眼睛中聚起水汽,波光粼粼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声音嗡嗡的,“那你不要骗我。”

结果月根本不吃这一套……

郦清妍又暗暗磨牙,心中不停说服自己,他是男宠,所以对女人没有兴趣,以克制自己不顾力量悬殊要揍他的冲动。

月将她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见逗弄这小丫头也差不多了,开口道,“你再耽搁,净明住持可回来了,你要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郦清妍认输地长叹一口气,“我不想出嫁。”

“这和签文有何关联?”

“父亲要将我嫁入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家,以保家族平安。”

“意思是你父亲做了坏事,即将被发现,所以他要借你拉拢权贵,以躲过此劫,而你想以此签警醒你父亲?”

郦清妍点头,“二四签的解文为:是非莫说。必须仔细。心正理直。方免灾危。这支伪签被我做了手脚,一定会为我抽到。到时我再求净明住持多添几句,说我命数不安定,一年内不得定亲出嫁,此事虽算不得完全解决,至少算一个缓兵之计,后面的事情可以慢慢布置应对。”

“你真是……很大胆。”月抬起一只手,好像想拍一拍郦清妍的头,不过没有落到她头顶,而是自然地转向一旁散乱一桌的签。“且不说净明住持会否按你所愿解说签文,若你真的以这支签改变了你父亲嫁你的打算,你的父亲和家族怎么办?若你父亲根本不管你如何,执意让你出嫁你又怎么办?”

“我父亲是罪有应得。”郦清妍的声音低下去,“我的确是不忠不孝的自私女儿,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嫁,不想让一切重演一次……”

“重演什么?”月感觉到她身上突然浓烈的悲伤和无助,有些手足无措。

郦清妍抬手拭干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我已经告诉你原因了,你把签还我。”

月听话地伸手递出竹签子,“你没事吧?”

郦清妍不再理他,换了签,才要离开,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进来是做什么的?”

“烤火。”月耸耸肩。

郦清妍:“……”

“那你继续烤吧,我走了。”郦清妍去拉门。

“你不怕我向净明告密么?”月在她身后说。

郦清妍笑着看他,“你会吗?”

月的头微微一歪,“你猜。”

郦清妍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自私引起的愧疚,郦清妍何尝没有,只是有又能如何?自己不嫁给单骏,父亲还有其他方法把单黎推出去;不嫁进敬王府,郦家还有那么多女儿,父亲总会找到合适的替代自己。郦清妍从来没有力挽狂澜改变世事发展道路的想法,自己只是不想步前一世的后尘,不想再任人卖来卖去,所以才更需要力量。冷漠,自私,平静的人,才更容易变得强大。郦清妍前世今生所在乎的人,不过那么几个而已。单家救得下来,自然是好,救不下来自己也没有办法,不会因为这件事如何自责如何痛不欲生。

郦清妍摸了摸胸口,感觉里面的心冷冰冰的,硬邦邦的。七年囚禁,早把自己那颗同情怜悯,博柔软的心磨没了,现在的郦清妍只是一个为了自己而活的人,自私也好,无情也好,不过是因为这一世弥足珍贵,自己想活的更好些罢了。

旁人若是不理解不支持,谴责谩骂,都随他去吧,自己的路是要自己走的,上一世自己不正是死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之中么?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自己手头的积蓄多起来,便买一处庄子,带着几个丫头,过清清静静的日子去。郦清妍期许着美好的生活,心情不复方才的沉重。

净明住持与宋佳善相识,定国公府又是每年供奉里唯二大的那份,自然认识这位七小姐。对郦清妍求命运而非姻缘有些诧异,对她一下抽中下下签更诧异,如实解答了签文,把“此卦痴人道塞之象。凡事守旧待时也”等之乎者也的话说了一通。

郦清妍便问他,“此卦是否预示小女子有一大劫?”

净明双手合十,“若助纣为虐,必然会有大劫难。女施主应以避世修身养性为上佳之选,方得一世安宁顺心。”

郦清妍问,“若此虐与小女子的姻缘有关呢?”

净明道,“自然是不能答应。”

“若被迫出嫁,会如何?”

“女施主将一生坎坷不顺,本族中必有一支富贵尽失骨肉离散,夫家兄弟相残。实在不是积德积善,惠利生灵的做法。”

净明这句话简直是前世郦家敬王府命运的一句箴言。郦清妍叹口气,“可是我的父亲母亲不会顾及这些,住持可有法子帮我一帮?”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女施主命中所系之人并非一个,老衲定然尽力相帮。我为女施主写一封手书,施主将它交于你父母,他们自会仔细考量。”

净明在宝相寺的地位崇高,鲜少有人能请得他的墨宝,这番热心帮助自己,郦清妍不知是因为他勘破了自己命运,动了出家人的慈心,还是意识到自己异于常人,所以想尽力帮一帮。无论如何,郦清妍十分感激他能伸出援手。

踏出宝相寺的门时已经是申正,冬日天黑的尤其早,不过今天有太阳,所以日光尚且亮堂。康郡王府家的马车早便走了,寺前宽阔青石场地空荡荡的,只有一架挂了藏蓝色帷幕的小马车,也没有随从跟着,车前只得一个赶车的车夫。

那车夫神色有些惊慌,先是伸头到马车里一阵探视,又急忙忙地退出来,应该是马车里的主人出了什么事。车夫本来要跑到寺叫人帮忙,见到郦清妍一行人从偏门出来准备上马车离开,便换了一声。“这位贵人,我家夫人犯了旧疾,身边只得我一人照顾。我要进庙里叫人帮忙,贵人可否帮我照看片刻?我叫了人立时回来。”

郦清妍没有特别急的事要往回赶,便答应了。那车夫千恩万谢,“实在叨扰贵人,我速去速回。”

因为听见是夫人,郦清妍怕跟随的下人唐突,遣了拾叶去马车里帮忙看着人。拾叶进了那小马车,不一会儿又出来,向郦清妍说道,“小姐,那夫人情况不是特别好。”

郦清妍突然想起前世敬王妃温阑身体一直不好,身上也有顽疾,三天两头的发作,后来慕容亭云给她寻到了一个名医,教了一套手法,才得以缓解。郦清妍在她身边照顾,天长日久的学了些许药理医术,起了要去看看那夫人症状的念头,正走近马车,听到拾叶这句话,抬手打起帘子看了进去。

马车里暖融融的,远比外表看着要奢华。纯金香炉里燃着沉水香,青铜套梨花木的火盆里烧着一丝烟也不会起的银霜碳,上面笼了镂空黄铜罩子,底下铺着整张厚软华丽的绒毯,毯子上还绣着精致的卷边花纹,金银丝线绣成三尾凤凰的绛紫大团枕,极少有印染大幅泼墨牡丹的松软盖被。

这些东西,这样的风格……

郦清妍急忙抬头去看倒在车里那人的脸。三十再加七八载的年纪,和宋佳善一样不会老一般生着双十年华的面庞,眉眼的线条柔和到极致,不是倾国倾城的艳丽容色,却能让人深深陷进去,贪恋此人如同春风般的恬淡温柔。

这个人,郦清妍在敬王府怀着利用她的心思接收她无尽的宠,直到她病逝,还给自己留下了大量的财富和人脉,连生母宋佳善都不及她对自己慈的十分之一二,自己曾经发誓,若能再次遇见,一定要真心实意地服侍她,孝敬她一回,以报一生对她欠下的罪孽。

郦清妍忍不住唤出声,“敬王妃娘娘……”含着泪上了马车,用再熟悉不过的手法为她急救。灭火盆,灭香炉,掀开窗帘透风,又亲手解开温阑的衣襟,松开领口,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耐心地长时间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抚顺她急促的呼吸。中途喂了她一小口温水,又将她圈在手臂里轻揉着她的胸口。这套推拿手法是慕容亭云寻来的名医教的,每次温阑旧疾犯了,自己为她抚顺气息,配着药剂吃了有半年,缠了她一生的病竟好了大半。因为一直的贴身照顾,温阑待自己越发亲厚。这个时候,慕容亭云还没找到那个名医,温阑还在受着病痛折磨,而自己阴差阳错救了她一次,郦清妍感觉上天对自己眷顾到让人侧目的地步。

待到车夫带着人回来时,温阑已从神智迷糊的状态变得清醒了。车夫几乎给郦清妍下跪,“小姐真真华佗在世,夫人这病请了无数医生看过了都没法子,每次发病都只能硬抗,没想到小姐竟有法子医治夫人这病症,夫人今日真是遇见了大贵人。”

郦清妍哭笑不得,让弄香拉他起来,“能和敬王妃一同出门的,先生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小女子岂敢受先生的礼。再说王妃的病我能缓解也只是机缘巧合,要想真的根治,还需要寻良医好生治疗才是。举手之劳,先生不必挂在心上。”

那车夫面露惊愕,“小姐如何得知车中是敬王妃?”

郦清妍微微一笑,“沉水香乃皇室用品,皇城中能用的除了皇宫便是敬王府,小女子有幸曾闻过此香,所以要猜到并不难。”

车夫抱拳行了一礼,“小姐聪慧过人。”

经此一事,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郦清妍想着以后不定还会遇见温阑,而且算现在马上要写药方自己也写不全,不如先回去仔细回忆再写下来,然后送到敬王府。郦清妍不再耽搁,对那位车夫嘱咐几句,“先生先扶王妃进庙里休息罢,记着房里的炉火莫要太旺,也不能有灰尘以及动物皮毛,窗户别都关严实,才能减缓夫人发病的次数。小女子只身出来,不便久留,先告辞了。”车夫一一记下,又是一阵道谢。

郦清妍不再多留,带着两个丫头要回自己的马车去。

“姑娘留步。”小马车内突然传出温阑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异常的温柔动听。车帘子被一只玉白的手挑起,露出温阑略微苍白的脸,“敢问姑娘是哪家千金?”

郦清妍对她行礼,“回王妃,小女子是定国公郦家第七个女儿。”

“姑娘芳名?”温阑又问。

“郦清妍。”

温阑点点头,“天色已晚,姑娘且去吧。今日之事,多谢了。”

“王妃客气了。”郦清妍温和一笑,又行一礼才退开,上了自己的马车。温阑直到人已从视线中消失,才放下帘子,吩咐车夫,“笃音,先进庙吧,这次不待三天了,明日回去。”

唤做笃音的车夫在马车外答应了一声,问温阑,“那小姐似乎有法子医治夫人这病,要不要让她再来给夫人瞧瞧?若真能治好,夫人以后也可少受些折磨。”

“此事莫告诉王爷,我自有打算。”车内传出的温阑的声音平平淡淡的,却带着奇异的魔力,教人信服,并心甘情愿地听从。

回程路上,车马平稳行进,郦清妍捏着那封信,回味着温阑熟悉的温润声音,心中平静安然。拾叶弄香各自静静坐着,对于郦清妍今日的诸多奇怪行为不多问也不多想,只干自己分内之事,她们相信自家小姐做的一切事情都有道理。弄香经菱歌一事,更是坚信可以将性命交于小姐,而后者绝不会亏待她。

上天却不怎么偏这主仆三人,车马行了一半路程,正从一个小林子穿过的时候,被前面一行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六个仆人把马车围成一圈护着,见那群黑衣人不像是劫匪山贼,一个下人便开口大声道,“不知诸位有何贵干?可否让出路来行个方便?”

为首的黑衣人驱马上前,“叫车内的人出来,我只同你们主人说话。”

下人们相互看了看,人数悬殊,动手起来肯定是打不过对方的,试着与对方协商,“车内是我家女主子,不便露面见人,还望兄台宽谅则个。”

那人却根本不听,只知道重复那句,“叫车内的人出来,我只同你们主人说话。”

拾叶弄香原本很少出远门,又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有些害怕。郦清妍见过的大风大浪不知几多,没有觉得有什么,向拾叶道,“一会儿你出去,我在车里说一句,你对那些人说一句。莫怕,他们不会轻易动手伤人。”

拾叶差点哭出来,可是看着比自己娇气的小姐都镇定自若,自己先慌神也太说不过去,硬着头皮钻出马车,在车上站定,扬起嗓门跟着车内的郦清妍说道,“我出来了。请问你们是谁,有何贵干?”

那群人打量着拾叶,见她穿着不俗,气度不凡,容色上乘,想着应该是方才那随从说的女主人不差,便道,“收人钱财,替人办事。”

拾叶道,“听命何人?”见那人不答,又道,“我要死了,你们总得让我死个明白才是。”

那人开口,“不会杀你,只要你乖乖和我们走一趟,保你毫发不伤。”

“可是我父亲的仇家?”见对方又不回答,拾叶拔下簪子抵在喉间,“不告诉我,我自尽在你们面前,让你们空手而归无法交差。”

“是。”对方答道。

“既然是我父亲的仇家,那找他去,作何要来找我?我可不是什么得宠的小姐,若你的主子了解我父亲,便知他根本不会在意我的死活。”

那男人开始有些不耐烦,“有总比没有强。”冲过来,一刀割了一个下人的脖子,血溅了一地。

拾叶腿都要软了,还不忘复述郦清妍的话,“你们总得留一个人回去报信才是,全杀光了,父亲更不会相信你们活捉了我。”

那黑衣人的眼睛看过来,居然透露出几分赞赏,“你这姑娘倒是有点脑子,也有点胆识。”

“可惜胆识并不能让我不被你们抓走。”拾叶干巴巴地说。

黑衣人杀掉五个随从,留了一个。看着拾叶道,“那小姐请吧。”

拾叶跳下车,却没想珠钗勾住了车帘子,这样一动,拉起了一个角,车中景象一闪而过。

“车内还有人,她不是郦家小姐!”人群中有人喊。

郦清妍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弄香那以为自己计谋失败着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端起方才说话时沏的茶慢慢饮了一口,“我又没打算让拾叶代替我被抓,你难过什么?”

结果弄香更难过了,哭了出来。

黑衣人挥剑想要砍烂帘子,还没出手,被眼前闪过的银光一震,下一刻,握剑的手居然飞了出去。

“啊!”惨叫还没完全出喉,黑衣人被紧接而来的下一招毙命。

郦清妍递了一张帕子给弄香,“你看,吉人自有天相,有人来救我们了。”语气没有半丝紧张或如释重负,说的如同恰逢用膳时辰,有客人登门拜访一样简单平常。

月美人挑起车帘子看进去的时候,是这样一幅场景。车外厮杀得血肉模糊,拾叶躲在车底紧闭双眼埋着头瑟瑟发抖;车内弄香哭的满脸泪水,拿着帕子擦拭;而郦清妍正端着一杯清香袭人的雪顶翠芽,饮的悠然自得心无旁骛,甚至在看见月之后,还露出笑容,朝他招了招手,“难得的好茶,皇家贡品,皇帝赏了我父亲一盒子,我只分得这一小撮,可要饮一杯否?”

“如此难得的珍品都给了你,居然还说得出不是得宠的小姐这样的话。”月的眉头微敛,钻进来,看了眼因为自己容色而目瞪口呆无法动弹的弄香,“你,下去。”语气夹带寒冰。

弄香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躲到拾叶身边。

郦清妍斜了他一眼,“莫要吓着我的丫头。”取出一个杯子来,洗杯,温杯,发芽,洗茶,冲泡,动作如行云流水,直教人看的赏心悦目。

月啧啧赞叹,“你不害怕?”

郦清妍将精致的白玉瓷盏递给他,“有何可怕?”

“被抓,被杀,甚至被辱,外面那些人,你为何不怕?而且你这样放任我进你的马车,不担心我也是坏人么?”

“我对他们有用,他们要借我向定国公府要挟钱财或官职,自然不会杀我。害怕也不能让我避免这种事发生,只会让我失去冷静,任人宰割。放任你进马车是因为你很强,算你非善类,我也阻止不了你要做的事。若说受辱,我有簪子,且贴身有刀,大不了自尽是。”

月将头凑近一些,看着郦清妍在烛光中熠熠生辉的脸庞,“你果真不像十五岁。”

郦清妍微微一笑,“小女子的确十五,十五又两个月。”

月退远,端着杯子抿一口茶水。“雪顶翠芽?未曾想会这般好喝,以前喝的倒浪费尽了。”

“换个心境,茶自然不一样。”郦清妍将糕点盘子推到他面前让他吃,心想既然皇帝能把这茶赏给父亲,自然也可能赏给康郡王,月以前喝过也算有理有据。便不作他想,问他道,“康郡王府的人早便走了,怎么才走到这里?”

“遇着些事,所以晚了。”月如此解释,又道,“我倒是低估你了,竟能让净明帮你。”

郦清妍瞪圆眼睛,“你在箴诫堂偷听?”

“对。”月大方地承认,“我想知道你会怎么说。”

“听后的感想呢?”郦清妍冷冰冰地问他。

月赞同地点头,“你比外表看着要聪明许多。”

郦清妍忍不住笑了一声,继无数人怀疑自己变傻了后,可算有个人说自己聪明了。端起茶,以茶代酒敬他,“多谢夸赞。”

车外有人禀话,“主子,都处理好了。”

月应了一句,“知道了,退下吧。”

郦清妍感慨,“你倒是真受宠,他还给了你人手权利。”又敬他,“今日搭救,大恩不言谢,日后若有小女子能帮的忙,尽管说来,小女子定竭力相助。”

“你倒真有意思,旁的姑娘被救了性命,不是会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么?”

我要许你也不肯接受啊,郦清妍心中嘀咕,说,“江湖侠客类的话本多误人子弟,公子还是少看为好。再说即便公子不来,我也未必会死。以身相许之类,还是不提为好。”

月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说,定然是不知我的身份,当然我也不打算让你知晓。多谢好茶,你且安心一睡罢。”一扬手,一阵异香袭来,郦清妍还在疑惑,已软倒昏厥在羊毛毡上。

月起身将她的身子放平,走出马车,对那两个吓得都快站立不稳的丫头说,“我会派康郡王府的人送你们回去,回去后,你们只管对你家老爷夫人说是被康郡王所救。可记住了?”

拾叶弄香不住点头。

“那上马车吧,动作轻些,你家小姐睡着了,莫吵到她。”月说完,飞身上马,徜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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