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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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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叶打起帘子进来,搓了搓手,叹了句天气冷,先在外间燃的旺旺的银霜炭上把手翻着烤热乎了,才进了里间。见着菱歌在床边守着,膝上放了乌木托盘,正理着五彩的丝线。拾叶问道,“小姐还没醒么?”

菱歌抬起头来,见是她,便笑了笑,“小半会儿前要了回水,迷迷糊糊的都不清醒,着我的胳膊喝的呢。姐姐从哪里来?”

“夫人遣了红笺姐姐过来,说若是小姐醒了,让过去告诉一声。”拾叶小心地把珍珠结穗的帐子掀起一个角,看了一眼里头的人又放下,动作轻的没有一点声音。“康大夫说喝了药两个时辰会退热醒来,这都两个半时辰了,高热是退了,人怎么不见半点动静?”

弄香从隔壁月影纱橱放轻了脚步走近,压低着声音,“好拾叶,快别说那么大声,吵的小姐头疼。”

三个丫头拾罗拾罗了东西,去了外间,压着嗓子的窃窃私语穿过碧玉珠帘渗进来,恍恍惚惚的不太真切。

郦清妍头脑昏沉,眼珠子发涨,身体酸痛。这些都不值得现在深究,重要的是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姑娘时家里的床上,曾经的丫头们在床边讲话,屋子里点了自己幼时最的鹅梨香,鼻尖闻到熟悉的淡淡清甜。

是梦么?

梦里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感觉?痛感,嗅觉,触觉,听觉都和现实中一模一样,若真是在做梦,那可算活这么久最真实精致的一场了。

郦清妍抬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能感觉到滚烫的热度,拾叶说自己的高热退了,现在还烧成这样叫退了,那之前得烧糊了吧?

“拾叶。”郦清妍开口叫了一声,嗓子被热干了,声音哑哑的。

门口的碧玉珠帘并深紫绸幕从中间分开,一个穿着绸面纹梅花小袄的大丫头走进来。“小姐可算醒了,老爷夫人已经让人过来问了好几次了呢。”

郦清妍摆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水葱一样嫩白细长的手指指了指金丝楠木桌上摆着的白玉瓷壶,“渴,端茶过来。”

后头进来的菱歌动作比拾叶快,已经捧了茶送到郦清妍面前。茶水带着些热度,将干得快冒了烟的五脏六腑熨的服帖,郦清妍小口地将一小盅茶喝尽了,才放下瓷杯,整个人清朗舒坦了不少,神智也不那么混沌迷蒙。

“我迷迷糊糊听到你们在说话,什么庄家四娘,单家大娘,是什么事?”觉得躺着太闷,郦清妍靠左在床上,拾叶扯了好几个锦枕垫在她身后,怕她被床头梨花木柜子硌到。

穿着和拾叶同款式,只是花纹是淡月梨花的弄香回话,“是康郡王庄家的四小姐,邀小姐去府上看梅花。我说了小姐生病,待醒了再回信。”

郦清妍方才头疼,一时间没有想起什么大娘四娘是谁,现在定了定神,才记起来,是大夫人庄慧母家,袭了祖上康郡王爵位的庄希华的四女儿庄梦玲,的确叫过自己去郡王府赏梅,只是自己答应了姐姐清婉留在家偷看来做客的温漠,所以给拒了。若是能对得上,那自己是梦到了十月刚及笄那年冬天的情景。

“嗯,我知道了。”忘记了当时是怎么回答,郦清妍敷衍了一句,心里觉得有趣,想着既然是在梦里,而且是那种要再一次亲身经历的梦,若是做了和以前不同的事,会不会改变未来自己的命运?只是突然这样想,郦清妍倒不会真的去做,因为天一亮,自己会醒来,梦里的一切也都会消失,算改变了,自己也看不着。郦清妍想着是否要借这个梦去看一看想念的故人,毕竟已经七年不曾见了,结果在心里仔细地过了一圈,发现没有。最想见的是麟儿和萱儿,可是他们还没出生,娘亲和自己的感情淡泊,她的整颗心都扑到大哥清琅和五弟清粲身上了。至于父亲,虽然说了绝情的话,把她逐出家族,他对自己还是很慈的,说起想见,倒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念头。

郦清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把人情看的这么淡了,连血亲都没有什么感觉。看着床边三个丫头都好奇地盯着自己瞧,笑了一下,“怎么只你们三个,卷珠和听棋呢?”

郦清妍喜静,不像姐姐们那般丫头婆子的一大帮,近身的大丫头两个,拾叶和弄香,二等丫头有三个,卷珠,听棋和菱歌,居定国公府西北角的棠梨院。

“听棋在院子里煎药,卷珠给小姐熬乌骨鸡汤补身子呢。”菱歌又端起托盘开始理线,前几天她和卷珠在桃花园子里打雪仗,衣服让树杈子划破了,郦清妍给了她一匹布,是她最喜欢的海棠缠枝纹。菱歌这两天一得空倒腾针线,准备赶在除夕前给自己做一套新衣裳出来。

“谁让卷珠去小厨房的,也不怕把那里烧了。”弄香起身要出去拯救那一锅乌骨鸡,逗得拾叶菱歌哈哈直笑,郦清妍看着曾经的丫头,嘴角也不直觉间扬起笑来。

正说着卷珠,卷珠端着一盅汤掀了帘子进来,“说我的什么坏话?打实招来,我可是在院子里听着了。”将汤放在桌上,盛出一小碗放凉。

“哪里有说你坏话?夸你呐。”拾叶掩着嘴笑道,还未说完,菱歌接过话头说了下去,“真夸你呐。咱们卷珠性格热闹,小厨房里的柴火最喜欢了!”

卷珠朝菱歌扑过去,“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招惹人的嘴!”在脚踏边滚成了一团。

只得弄香一人还有些清醒,笑着服侍郦清妍喝汤。“小姐病了这些时日,可是累死她们几个了,现在见小姐醒了,心里高兴,忍不住打趣作乐,小姐莫怪。”

郦清妍冲她笑,“不怪,辛苦你们几个了,等我好了,给你们发奖励。每人发一个月利钱好不好?用我的私房发,不告诉次夫人。”与母亲平级的次夫人赵凝,专管着后院众人的利银的,不与她说,自然省却许多麻烦。

“可以不要银子么?上回大公子给小姐带回来的漱芳斋的玫瑰点心,小姐分了我们几块,可好吃了。”卷珠呷呷嘴,“一直想着能再吃一回好了。小姐能把那个做奖励么?”

菱歌伸出手指戳在卷珠的额头上,“你可知道漱芳斋的点心多贵?再吃一次,咱的月利加一起都不够买那半匣子的。”

卷珠委屈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郦清妍安慰她,“我同哥哥说一声,让他得空去买。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想吃了,哥哥最宠我,肯定会买大大的一盒子回来。”

卷珠击掌欢庆,“果然还是小姐最好了!”菱歌嗤了她一声,笑她那馋样。

郦清妍看着笑眯眯的菱歌,若是没记错,菱歌是十五岁那年的冬天掉到池塘里淹死的,死的时候,她的新衣裳才做了一半,针脚密密的,做的很用心。卷珠哭的几乎晕厥,连夜把那件衣裳做好了,给菱歌穿上了才让她下葬。不知道在这个梦里,这样鲜妍活泼的女孩儿会不会死在这个冬天,像记忆里那样。

鸡汤加了许多药材熬制成了药膳,不仅不腻,还带着好闻的药香。许久不曾喝过这样的汤食,可惜郦清妍大病初醒,味觉不好,实在尝不出个子丑寅卯,倒是让精心守了灶头一个下午的卷珠有些失望。

喝过汤,郦清妍又开始困倦,想到再次醒来不在梦里了,好容易做梦回到这么小的时候,结果还什么都没干要醒来,心中止不住可惜。下次再做这样的梦,一定要挑一个身体健康的时候,才能待的更久,见到更多的人。心中再不愿,也抵不过潮水般袭来的睡意,还想好心提醒一句菱歌这个冬天务必不要去水池边,结果眨眼间自己睡着了。

许是汤里加了安眠的东西,许是今天鹅梨香安神的效果格外好,郦清妍睡了黑甜的一觉,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甚好。肚子有些空,昨天小丫鬟送过来的馒头还剩两个,倒是可以拿来吃。郦清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床帘,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还是梦里那个做郦家女儿时的房间,紫檀木的大床,天水碧的帐子,四角垂下珍珠璎珞,地上是彩蝶戏舞的厚软地毯,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桌,莹白通透的白玉茶具,案几上猩红的牡丹国色大插瓶里刚开的红梅,飘出丝缕烟雾的青铜香炉,梨花木梳妆台上泛着光的大圆盘铜镜,四匣子摆放整齐的珠宝首饰……

这是郦清妍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从三岁住到十六岁出嫁,房间里的每个角落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郦清妍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很痛,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自己明明穿着嫁衣坐在敬王府偏院里银杏树下,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一睁眼,却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带着一生的痛苦回忆,带着一个苍老的灵魂,回到了最天真烂漫时的自己身体里。

郦清妍跌跌撞撞下了床,走到窗边,啪地推开,看到屋外正纷纷扬扬下着雪。雪花涌进来,落到手上,很冰凉,然后融化成水珠。

若能重活一世,若能重活一世……

果真上天垂怜,满足了自己濒死时的执念,让自己回到了幼时!昨天的梦不是梦,那时自己已经回来了,却因为生病而恍惚未觉。郦清妍心中巨震,表情却有些呆滞,缓缓扭头,看见不远处的铜镜里映射出自己的身影。年轻,紧致,惊丽的容颜,因为刚生过病还带着一丝苍白,身子尚且虚弱,在身旁窗户外纷飞大雪的映称下,显得盈盈不胜一握。

郦清妍伏在窗沿上,身体剧烈颤抖,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起来。这是心绪归于宁静后她的第一次失态,她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怪物,只知道上一世和这一世都不是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经历过的。脑子里一直不停响着一句话,自己回到了十五岁的身体里,自己复活了,这是真的,不会有错。

拾叶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觉得屋内的温度似乎有些不对,环顾一圈看见只穿了一件月白单衣的小主人正在窗子边趴着看雪,雪花落了她一头一肩膀,顿时骇得三魂飞了七魄,放下铜盆过来拉她。“我的小祖宗!病还没好又任性看雪不是?你看你穿的这是什么衣裳!”

拾叶的呵斥让郦清妍觉得熟悉又亲切,这是自己的大丫头,忠心耿耿,随自己嫁进敬王府,最后折在永安手里。拉过拾叶紧紧抱住,感受她身上的暖,以免下一刻自己灰飞烟灭。

“小姐,你莫不是病傻了吧?”拾叶被郦清妍抱着不敢动弹,手环过来探了探对方额头的温度。“不热了啊……”

郦清妍笑着放开她,“我没事了,阿嚏!”一连打了三个喷嚏,证明自己在说谎。

“都被你给吓糊涂了,窗户都忘关了!”拾叶一手扶着郦清妍,一手伸长出去麻利地关上窗。“快回床上去,身子都冻成冰凌子了。”

郦清妍在窗边趴了半天,吹了半天寒风,腿早麻了,被拾叶拉着这么一动,身子不听使唤,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外间的菱歌早听到了拾叶的大嗓门,又听得扑通一声,掀起帘子进来,帮拾叶把郦清妍扶**,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卷珠,卷珠,小姐又吹冷风晕倒啦,快快端药来!”

弄香捏着小方帕的手举起勺子,将浓黑的药送到郦清妍嘴边,想说什么,想了想,酝酿着开口,“小姐可莫要这样了,让老爷夫人听到,该训你的。”,

郦清妍艰难地把药汁往肚子里咽,苦的还了魂定了神,听到弄香在耳边嗡嗡念叨着什么,只连连点头,一幅呆傻的乖宝宝模样。一旁抱了药盏托盘的卷珠看得一愣一愣的,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家小姐看了半天,问屋子里配花汁温水准备给小姐洗漱的听棋,“小姐这是又病了吗?”

“瞎说什么,不吉利的。小姐这是因为病好了欢喜的傻了。”听棋这话听在卷珠耳朵里,让她笑起来,“傻了可比病了严重些。”

床上呆坐的郦清妍其实是一边喝药,一边回忆自己前生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事。

昨儿个弄香说庄梦玲送请柬过来,邀自己去康郡王府看梅花,自己是记得这一茬的。因为自己没去,而是陪清婉待在府里,溜到花厅去偷看温漠。郦清妍那时还不曾见过姐姐的这个心上人,本来她觉得这样做不妥,不合平日里父亲对郦家女儿的教养,最后犟不过清婉的哀求,只得硬着头皮陪了她去。结果到了花厅,却不见温漠的人,倒是差点被父亲发现,吓得两人逃进梅花苑里。

漫天红梅中,绚丽烂漫里,温漠第一次见到郦清妍。

温漠此人,实在是生性放浪,用市井俗话来讲,是见一个一个,始乱终弃,不知珍惜。上辈子,他在敬王府遇到去参加赏花会的姐姐,说是一见倾心;后来给自己的情信里,说在红梅苑第一眼见到自己,一见倾心;单家大娘去温家锦缎铺子里挑缎子,被温漠瞧见了,一见倾心……

诸如此类,简直数不胜数。郦清妍嗤笑,这个温漠的心还真是多啊。

是梅花苑里的那一眼,有了后来的那封信,让郦清妍和最好的姐姐生了嫌隙,让永安抓了把柄联合温漠陷害自己,让聆晖怀疑自己对他的心意,让自己走进了万劫不复之地。

姐姐,清婉姐姐……

郦清妍的心突然痛起来。那封信的事只有清婉知道,信也一直在清婉那里压着,永安能知道这件事,聆晖能查到确切的证据,只能通过清婉来了解详查。清婉大约是认定了,温漠最后不娶她,转而投入其他女人的温柔乡,都是因为郦清妍,因为郦清妍对于温漠来说的求不得,让他心中愤懑而花天酒地。

如果没有温漠,郦清妍和清婉会一直是最好的姐妹,最让人羡慕的,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自己在这个时候醒来,及笄礼刚过两个月不到,温漠还没有见过自己,单家还没来提亲,郦家还没有卷入贪墨案,自己还不用被迫嫁给慕容聆晖。

一切都还未开始,一切都还能改变,一切都还有希望。

郦清妍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蹦出胸膛。

上辈子她为姐妹,为家族,为夫君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让步,努力,从未为自己过活过,辛苦劳累一生,结果换来众叛亲离。那这辈子呢?如果从现在起,那些重大的事,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事都用不同的方式处理,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未来?

郦清妍不知道答案,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是,这一世,只为自己而活,只为自己谋划,那些带给自己灾难痛苦的人,绝对,绝对不要遇见!

如此思绪万千,心潮起伏良久,无数的念头如屋外纷扬的大雪,在脑海之中翻飞飘洒,最后尘埃落定。

郦清妍平静地开口,“弄香,你遣人去康郡王家说一声,四娘的赏梅宴我会按时赴约。一会儿我起来了写回帖,你叫人拿着去。”

“小姐身子尚未大安,天寒地冻的出门,不打紧么?”弄香有些担忧。

“不妨事,我的病已经好了。”郦清妍笑一笑,接着道,“叫拾叶去藕香院请清婉姐姐过来说话。”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不用叫拾叶,我已经过来了。”

听棋从外头打起帘子,两个丫头仔细搀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进来。

郦家儿女皆生的貌美漂亮,清婉自不例外。与郦清妍那种清丽处暗藏惊妍的样貌不同,五娘清婉生得格外明艳,那种让人看一眼会愣住而后惊叹的美丽在清婉脸上演绎的异常张扬,所以在人群之中,她总是让人最先注意到的那个。

“你要去叫我,我便恰巧自己过来,连你丫头的脚程都省了,这是不是所谓的心有灵犀?”清婉在炉火上仔细烤热身子和手,才走到床前来,以免自己在外头带进来的冷气激着了病中的郦清妍。

看着清婉细心的举动,郦清妍眼中有些热感。

这是自己的姐姐,会在自己清苦守孝时说笑话逗自己的姐姐,会什么好东西都让自己先挑,挑的不要了才留给她自己的姐姐,会在自己病中一天三趟遣人过来问候的姐姐……

“这孩子莫不是被我感动傻了罢?”清婉瞅郦清妍那呆滞模样,不由疑惑。

菱歌频频点头,“听棋还说小姐这是因为病好高兴的傻了。五小姐不是和小姐心有灵犀,而是和听棋心有灵犀。”

清婉被她说的笑起来,伸出手指在菱歌额头上弹了一弹,“多大点丫头,知道心有灵犀是什么意思么,知道为哄主子瞎说。”

“菱歌还不去给姐姐倒茶?”郦清妍这时才开口,“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昨个儿在母亲那里听拾叶说你醒了一回,不过又睡下了,这一早便想过来看看你。可好些了?”

郦清妍点点头,“康大夫的药委实有效,虽然苦了些,再吃一剂,大安了。”

“那便最好。”清婉握住郦清妍放在被面上的手,“你方才让拾叶去叫我,有什么事只管说来吧。”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姐姐了,想见一见姐姐。”

“傻丫头。”清婉亲昵地点一点郦清妍的额头,遣散屋里的下人,俩人兀自说起话来。

“阿漠大后天来府上,你陪我偷偷去瞧一眼好不好?”果然,过不几句,清婉说起那个人来。

上辈子自己先是苦口婆心地规劝,清婉不听,撒娇打诨地央求自己同意,只怪自己心软,看不得姐姐失望的模样,勉为其难答应。这一世,若从这里开始不一样,会不会能改变接下来的一些事?

“我答应了庄四娘,大后天去郡王府上看梅花,怕是不能陪姐姐了。”郦清妍带着歉意说道。

“说有事辞了便是,难道你姐姐的事还不及郡王府上的梅花?”清婉作出愠怒的表情。郦清妍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做样子吓唬自己罢了,偏偏每次都能被她唬到,答应她的一应要求。

“梅花自然不及姐姐,但是若姐姐真能见到温公子,花前月下,人约黄昏,你们俩甜甜蜜蜜,我却要在一旁吹寒风,我可不愿去杵着尴尬。”过了这关要紧,至于让姐姐看清温漠为人,免得越陷越深,日后再细细谋划便是。

“什么花前月下人约黄昏,小丫头懂些什么,不害臊。”清婉红了脸,手指捏着郦清妍的腮帮,使劲□□。

“这些原不是姐姐说与我听的么?现在倒是不认了,真是欺负人。”揉着被捏红的脸嘟囔,“姐姐要见他,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探听父亲会在哪里接待他,花厅?前厅?也得探好路线才是,免得被父亲瞧见了都找不到躲处。”

“咦?妍儿,我怎么觉着你病了一场,倒像变了个人似的,往常你可是会好好说我一通的,什么这叫私相受予,什么这样不可取,什么教养教导,乱七八糟的,今儿怎么都不说了?”

郦清妍叹口气,“劝不住你,只得监督你了。若姐姐真嫁得如意郎君,我何尝不高兴呢?”

上辈子姐姐被温漠所负,后来嫁的人也待她不好,次夫人妾的一大堆,她又没什么心机,后院里乱翻了天。自己被囚禁一年后,她好容易怀上了个孩子,却因为年龄太大已不适合生育,难产逝了,孩子也没保住,一尸两命。前世姐妹情深到后来的反目成仇,清婉纵然有她偏执可恨之处,总得来说,也只是个凄凉的伤心人。

“你早这样,姐姐也不和你吵那些嘴了。姐姐以前说的重话都不作数,仍旧是疼你你的好姐姐。”清婉**来与郦清妍并排坐着,胳膊搂着她,反正没有下人在,不讲礼数也不会被人说,这样挤在床上说体己话,显得越发的亲昵。

“那这次我不陪姐姐,姐姐还怪我不怪?”郦清妍把头歪靠在清婉的肩膀,清婉身上总是暖融融的,靠着很舒服。多年不曾这样,感受着熟悉的温暖,郦清妍心里既回味又感慨。

“不怪不怪,你突然想通了,不再阻拦我和阿漠,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我也知道劝不住你,只盼你务必记着一句,心中放的清亮些,莫要以后后悔自己遇人不淑。”

“你这小丫头,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像个小老头子?”清婉笑郦清妍,“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你放心。”

郦清妍心里叹一句,若真有分寸好了,前世也不会落得那般伤心。

清婉又说,“你这病刚好,出门不打紧么?”

“没有什么要紧,病了这么久,快在屋子里闷出其他病了。出去走走,看看花啊朵的,说不定好的更快些。”郦清妍无意识揪着清婉腰间挂着的璎珞,觉得这珞子打的极好看。

“务必要让拾叶弄香带上一应的取暖物件,暖手炉多带几个,你那狐狸皮的大氅我瞧着不是很暖和,我那里有一件雪貂的,回去了我让斜月送过来,千万别冻着吹着,可知道?”清婉仔细叮嘱着,生怕忘记了什么,要郦清妍答记住了才作罢。

“倒不像我姐姐,更像我娘亲。”郦清妍笑她。

“长姐如母知不知道?生在福中不知福。”清婉瞪她一眼。

这样聊了半晌,清婉屋子里的二等丫头尺素过来叫她,说母亲让她过去,要问一问郦清妍的病况。郦家女儿都住在后院的大园子里,夫人们住中院,公子们则在前院起居念书,定国公府巨大奢华,郦清妍住的地方较为偏僻,离宋佳善的集雁居隔得远,宋佳善本人事物繁多不常过来,有事都是遣人叫郦清妍过去,或是找住的近些的清婉问话。

清婉站起来,“也叨扰了你半天,我这过去了。”解下腰间璎珞递过来,“看你拽着不肯放手,又不说出来,是不好意思?我送与你便是。”

郦清妍愣了一愣,自己倒是没有想过要这东西,只是上头品相极好的暖玉摸着手感温润舒适,所以一时间摸着没撒手。清婉这样细心体贴,让郦清妍心头一热,正欲推辞,清婉直接把璎珞塞进她手里。“你喜欢留着,与姐姐还客气什么?”

郦清妍笑道,“我只是觉得那珞子打的好看,下午我叫菱歌看了学,自己打一串出来,然后给你送回去。”

清婉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

出了暖阁,又在外间把大后天郦清妍要出门的事,要准备的东西仔细交待了一遍才离去,郦清妍听着清婉亮亮的声音,不由眼眶发红。这样好的姐姐,为什么会为了温漠那样的人,变得面目全非?这样久违的亲情和温暖,郦清妍绝对不允许旁人再来抢走或破坏一次,任何人都不能。

三天转眼而过,郦清妍身体恢复如常,初时偶尔会有的不真切感,以及身体不能灵活自如的滞后感都消失不见。病好后向父亲母亲请安,看见容颜不老的母亲和盘在母亲身边认真识字的五弟清璨,郦清妍又一次确认,自己的确是死而复生,这一切都不是兰柯一梦。

清璨只有三岁,是父亲四十岁那年出生的,粉粉嫩嫩的一团,非常可。见到郦清妍,便从《三字经》上抬起圆圆的脑袋,甜甜地叫一声姐姐,又低下头去了。兄弟姐妹之中,与郦清妍最亲近的是大哥清琅还有五姐清婉,八妹清婕比自己小两岁,小时候很喜欢同自己玩,因为她娘亲赵凝的缘故,渐渐的疏远了。

宋佳善说起郦清妍要出门做客的事情,叮嘱了一两句,便不再多说。郦清妍福了一礼后出来,回棠梨院的路上,在锦绣苑后遇到了大哥清琅。锦绣苑原先是三娘清姝住着,清姝出嫁后空置下来,后来赵凝让八娘清婕搬了进去。定国公府后院里的梅林很大,形状像弯月,包围着锦绣苑,已故大夫人庄慧的住处墨菊堂,还有前院与中院接口处的花厅,月牙两头尖角一个是五娘清婉的藕香院,一个是花厅旁边的梅花苑。穿过梅林,还要跨过细波池上长长的画廊和九曲桥,才到郦清妍的棠梨院。

郦清妍看见清琅时,对方刚好从梅林里出来,雪已经停了,天地洁白,红梅绽放,红艳灼灼,衬得一身月白织锦直裰外披灰鼠皮大氅的清琅越发风姿卓绝,容貌英朗,宛若谪仙一般向自己走来。

“琅哥哥。”郦清妍站定,笑着叫他。

“听说妹妹大安,特到棠梨院看望,听棋说你去了母亲那里,我便过来了,原想要在母亲那儿才能见到,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清琅娓娓道来,声音如同诗歌般动听诱人。“身体如何?看着气色是不错的。”

“谢谢琅哥哥关心,已经不妨事了。与我一同回棠梨院吧,我给沏你吃的茶。”

“不了,出门还有一趟事情,改天再来瞧你。下次莫要在雪地贪玩了,免得生病,劳民伤财不说,主要是自己遭罪。”清琅靠近郦清妍,帮她理了理大氅的兜帽,帽檐一圈雪白的绒毛,几乎快把郦清妍的小脸埋了,清琅看着觉得很可。

“我听琅哥哥的。琅哥哥是要去哪里?路过漱芳斋么?上次带的点心,我又馋了,哥哥能帮我带一匣子回来么?银子我让弄香给你送过去。”

清琅止不住笑,“不是你馋了,是你院子里那群馋猫饿了罢?”没忍住刮了刮郦清妍绒毛里露出来的鼻子尖,“偏偏你每次都给她们说话,这么好性子的主子。”

郦清妍觉得痒,皱了皱鼻子,“这次不止她们馋,我也馋了的。”毕竟已经有七八年不曾吃到了……

“好,每样口味我都给你带一些回来,只是每次别吃太多,小心积食不克化。”

“我知道的。”

“快回去吧,外面太冷,别又冻着。”

“好,琅哥哥自去忙吧,我和拾叶慢慢走回去好。”

清琅轻轻拍了拍郦清妍的脑袋,抽身而去。

郦清妍看着清琅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和拾叶继续回棠梨院,心中不由回忆。清琅今年二十二岁了,身职从四品明威将军,做了一个武散官。他十八岁的时候,家里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可是对方姑娘订婚后生了病,缠绵病榻一直不好,起初是等着对方病好再娶进门,后来一拖是好几年,家里要退亲,清琅却不愿,说这样把人家正经的姑娘拖老了,却不娶了,不是郦家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愿意等那姑娘病好。这件事还被传成皇城里的一段佳话。可是郦清妍知道,清琅哥哥是终生未娶的,那姑娘后来也病死了。这事前世一直没有想明白,不知这一世能否知道答案。

走了几步,天气突然放晴,阳光普照,天地间华光流淌,灿烂明媚。

郦清妍长长吐了一口气,叹道,“若明天也是晴天好了。”

拾叶小心地扶着郦清妍,听到这话,便回道,“久雪必晴,定然是个好天。”

久雪必晴。郦清妍将四个字噙在嘴里念了两遍,眼睛眺望远处结了冰的细波池,心情突然格外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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