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们两人?”巫蘅掀开身上压着的一床锦袍雪被,身下的狐毡早已昨晚严整熨帖,她有点很他为何在大婚之夜,在身下垫着一个素色的毡皮,巫蘅对着那点点红迹出了会儿神。
谢泓坐起来,自身后安静地拥住他,他的衣袍松垮,露出半截玉质的胸膛,小臂的肌肉隐约有力,昨晚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用手臂撑着在她上面……
“我们该离开了。”
巫蘅诧异,“去哪?”
“四海皆往。”
他是一个经年游历在外的人,说出这番话也并不奇怪,但是巫蘅却不是,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也喜欢从一而终的安定,真没有尝试过风餐露宿漂泊在外、过席天幕地的生活。
“阿泓,我们……”
谢泓握住她的手,“阿蘅,自今以后,我一无所有了,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他一无所有也是为了她,巫蘅怎么舍得拒绝,“自是愿意的。”
她说完这句,谢泓挑起唇来,以小指蜷曲在唇边吹了一声,不远处有一匹骏马飞奔而来,枣红色的,神骏无比,欢快地跑向这旷野之下唯一的一片绿荫,巫蘅这时才留意到这地界是何等空旷,一时有些佩服谢泓那个想法。
谢泓伸出左手将她拉起身,枣红马上前,亲昵地蹭着主人的手臂,谢泓眉眼温和,清瘦的身影傍着骏马,是别有一番韵味的俊美无双,巫蘅不觉看痴怔了些,不禁意时,他已经翻身上马。
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巫蘅才觉得眼前一晃,他人已在马上,映着晨曦与微风,优雅地俯下腰身,一手扣着缰绳,将右手伸给她。
巫蘅被他顺势扯上马背,唇边是一缕淡淡的微笑,两人映着丘陵丰茂的绿草,向着斜照初阳奔去。
一直到了江边,见到谢泓身边的旧部,她才终于知道,他的“一无所有”是什么意思。
浩浩荡荡的百千人,应该是没有一个昨夜离去的,巫蘅瞠目扫了一眼,对谢泓道:“你不是将谢氏放的权力都交回去了么?”
谢泓也笑,“你当真以为,你的夫主,除了那些便室如悬磬了?”
“王妪和柳叟他们来了么?”
谢泓往江边指了指,那里停泊着一艘大船,水声滔滔,“他们二人年事已高,其实并不适合远行,是我存了私心了,想让他们陪着你。至于那两个小丫头,她们的年岁还小,我想阿蘅你也不想这么拘着她们,替她们安排了出路,各自嫁人去了。”
“多谢。”巫蘅原本还想该如何安顿水盈水秀,现在被谢泓出手解决了,她自然是欣喜的。
“我们之间,以后莫再如此客套了。”谢泓牵着她的一只玉手,两人并肩往江边而去。
呼啸的江风在耳边飞掠而过,撩开他的鬓发,修长的眉宇释然秀雅,他仿佛从里到外地释放开了某些东西,尽管这些都是极难用言语来形容的,也许也是错觉,但巫蘅是这么觉着的。
王妪那么简朴的老妪,今日也换上了一身喜色,霜花白鬓间簪了朵猩红花,笑得泪痕模糊,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喜悦,这是为她觅得良人的祝福。“女郎……”
本想说些吉利话儿,但是一张口,便哽咽住了,巫蘅抱着她宽慰起来。
谢泓微笑着走过一旁,摇曳的红光宛如血色的珠玉,等候在旁的庾沉月尴尬地立着,谢泓命人在川边设宴,昨晚多数人都不曾回去,庾沉月也跟着留下来了,但她显然心中有愧,所以更是不敢轻易离开。
“沉月。”
见到谢泓走来,庾沉月更局促了。
她了解谢泓,她知道,这个十二哥哥,即便是怒火极盛的时候,他也是能笑得出来的,而且滴水不露,叫人堪不破、道不明。
庾沉月低声道:“十二哥哥,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
谢泓挑着眉拂了拂手,“嗯,是庾叔亭的好主意。”
庾沉月立即出卖了自己的十兄,“十兄的确曾说,要吓便吓个完全,才能体现出,十二哥哥的……呃,英姿……”
“庾沉月,没有人告诉你,你只有撒谎时,口笨嘴拙,半个词都吐不出?”
庾沉月:“……”的确是没有人说过。
也同她说了这么多,看来是将她吓到了,谢泓侧过身道:“沉月,今日瑾之来找我喝了两次酒。”
“呃?”
谢泓笑容澹澹,“你也知道,他酒量浅,喝了不过几杯便醉倒了,嘟囔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沉月’二字,被他颠来倒去地说了不知多少次,后来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你的名字——”
他刻意地一顿,觉得庾沉月这个心急焦灼又故作矜持和忍耐的模样有些好笑,庾沉月听到他的话,先是呆若木鸡,后来又甜蜜地明白,桓瑾之是真的在意自己的,有些守不住那颗不安分的心,想着去见他了。
“我从未见过桓瑾之这么失态,你与他闹了什么不快?”
被谢泓这么轻易点破之后,庾沉月益发笑容干涩起来,“一点误会。”
“既是误会,还是早点解开为好,瑾之是个固执的人,想不透的事情他会一直想,认定的什么他会坚如磐石。”谢泓修长的手指轻敲了敲下颌,笑容迷离起来,“我也不知道你与他是出了什么事,但是作为半个兄长,我要劝你一句,错过一个人当真再容易不过,不要得而不惜,还是尽早与他说清楚罢。”
诚然这番话都是至理名言,但是庾沉月有些拉不下脸来。
谢泓回眸望了望一川江水,远黛如烟,但江边的人却开始渐渐地退散,他转身道:“我让庾府的人先回去,不必等你了。”
庾沉月一愣,“这是为什么?”
要她一个人回去也没有什么,但是至少应当为她留下一匹马啊,这里离建康城可也有些距离了,难不成要徒步回去?
这个问题谢泓自然是有所考虑的,“桓府的会大约会来接你。”
庾沉月傻了片刻,终于咬唇道:“这不符礼法。”她与桓瑾之还不在一处。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了,你是怎么一副性子我太清楚不过,沉月,真要顾全礼法尊严,这么多年你会对桓瑾之纠缠不放?”谢泓微微一笑,随意替她指了个地方,教她先歇憩片刻,会有人来周全地护送她回去。
交代这些之后,谢泓重新走到江边,巫蘅终于将王妪劝好了,她有些无奈地冲自己摊了摊手掌,谢泓低声道:“这一行山高路险,若性命攸关,阿蘅也相随么?”
“相随。”
“若吃尽苦楚,经遍风浪,永远不知何处归栖呢?”
“相随。”巫蘅不眨双眸,一手还牵着王妪,听着他们的话,王妪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是我有了别的妇人呢?”
巫蘅不甘示弱,“我会休了你。”
谢泓的笑容一淡,“哦”了一声,那声音真的好不惆怅!
巫蘅咬牙道:“所以贤妻美妾什么,你还是别忘想了,谢泓,成婚之前,我便与你说过,我是个自私善妒的女人,眼底容不得什么沙子的。”
那时候她以为谢泓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除却那么一丝怅然和惋惜,她却是高兴的。他什么也没有了,那些俗气的莺莺燕燕也不会缠上他,她会少很多麻烦。
谢泓淡淡道:“我才为阿蘅舍弃一切,花烛未冷,阿蘅便说出这番教人寒心的话。”
巫蘅愣了一愣,王妪在底下扯住她的衣袖,暗示谢泓只是说闹着玩,女郎太认真了,逼得太紧,反而真会惹得对方不悦。男人天生自由的,任他怎么情深无转移,但也不喜欢女人束缚太紧,尤其是天生风流的谢泓。
她想透这一点,暗恼地自省了一下,为自己方才出口无状的莽撞有些懊悔。
“别恼,”这话却是谢泓说的,他叹了叹,“我这个人说笑你也不是不知,那么当真作甚么。”
没想到先服软的是谢泓,他在给自己找台阶啊,巫蘅羞愧地低下头,恰逢茫茫的水面上,船帆鼓胀起来了,迎风招展,玄鹰的羽翼划破天宇,谢泓将她的发撩过耳鬓,低低道:“船来了,我们走罢。”
“嗯。”
巫蘅没有抬头,谢泓牵着她的手往江畔一步步走去,斜阳春晖,宛如多情的一只纤手,柔软地拂过树梢,他墨色的发间曳着金色的光泽,俊挺如玉的脸,神色似是在笑,压抑得极淡极隐秘,但眉梢是柔的,眼睛是温和的。
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他的一笑了。
探脚步上大船,巫蘅方才发觉,原来这船上也密密匝匝布置了百人,神容肃穆,严阵以待,不禁有些瞠目。
她只知道谢泓是陈郡谢氏嫡出,以为谢泓也不过是仗着身份,所以天下人谈及谢轻泽都要惧他三分,可是看到如此规模的阵势,她才知道,谢泓手中的权力并不简单。所以即便是他要娶了自己,族长也不敢有所惩治?
可是她记得谢泓以前说过,在他二十岁成年以前,族中能放的权力并不多,他手上的财权其实很不够看,远远没有表面的那么光鲜。
“谢泓,你又骗了我。”
成亲这日,她见识了他的“积蓄”,真正是厚积而薄发,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谢泓眉眼温润,不见半分锋利地一笑,“我总要出够聘礼,才好迎我的新婚夫人上船。事实上,也这么多了,阿蘅不要高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