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八月十一日,天大晴,庄颜随国公府的人一道回了京都,平南侯府上的马车也紧紧跟在后面。
庄颜与赵远眉同乘,马车内的金丝楠木矮几上放着一尊金漆青龙八窍香鼎,里面焚着薄荷香。
赵远眉慈地看着庄颜道:“这次回去,估计你也没空到我府上来住了,我可等着喝你们俩的喜酒了。”
羞涩地低头,庄颜笑道:“义母的大恩我不敢忘,得空了必要要看您的。”
“对了,我看你给我那个几个臭小子都送了礼的,怎么独独少我的一份?这我可不依!”
刚住进柳园的时候,庄颜收了他们的礼,这会子不还礼是不行的,于是她捡了几样不出错的东西送了出去,陈继端的是端砚一块,送李庆柔自己亲手做的赤金宝钗花钿……陈继和的一张弓。
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册子来,庄颜翻开给赵远眉看:“这是我给您绣的蝴蝶谱,有些蝴蝶是咱们这儿没有的,你瞧瞧。”
赵远眉接了蝴蝶谱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每一只都栩栩如生。她边点头边道:“难为你了,绣的这样好,都像要活过来似的,颜色搭配也很好,我要当宝贝来收藏了!”
收好了蝴蝶谱,赵远眉又问她:“我看这得不少功夫,你打什么时候开始绣的?”
“从您认我做义女以后开始准备了。”
赵远眉笑了笑,庄颜可真有心。国公府里什么珍贵的东西没有,是这种花了心思的东西才让人动容。
马车走了两个时辰停歇了一会儿,庄颜和赵远眉坐在马车里由丫鬟伺候着吃饭,没多久便又启程了。
等到庄颜到庄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回到碧泉居的庄颜顿感亲切,安置好她的两条鱼,躺在花梨嵌玉石栏杆罗汉床上不小心睡着了。等到兰儿来喊她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一觉醒来,庄颜始觉饥饿,正要喊丫鬟来传饭,却听莲儿道:“小姐您快起来吧,夫人那边催了,要您过去吃饭,说是二老爷也在。”
父母亲都在等她,庄颜匆匆换了衣裳,整理了鬓发,也来不及上妆去了福喜堂。
福喜堂内院西次间隔扇外悬挂着红色绉纱灯笼,屋里人影幢幢,庄颜走进去,束腰高花几摆着上一对珐琅彩瓷烛台,两根描金的红蜡烛烧得正旺。
眼里含着泪,庄颜走上前去向父母亲行了礼。黄氏腹部高高鼓起,她伸出带着玉镯的手把女儿拉到自己跟前细细打量,热切地问:“在柳园住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还好还好,你比原先在家中还胖了些。”觉得女儿无恙,她才真真放心下来。
庄颜安抚地笑笑,看着黄氏细声道:“母亲,女儿一切都好。”
庄守义冷着脸,不大高兴道:“听下人说你早回了,怎么现在才来?怎么,认了义父母,连亲爹娘都不要了?”
要是换做以前,庄颜听了这话还要害怕伤心一阵,可她现在觉得父亲不再是依靠,她既不害怕庄守义,也不恨他了,剩下的感情只有敬而已。庞致是她坚强的后盾,是他给了她勇气。
温顺地低下头,庄颜柔声道:“舟车劳顿一天,本来一回来要来看您和母亲的,只是太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她还咳嗽了一声,似乎是着凉了。
庄守义也没再追究,脸色稍稍和缓,放低声音道:“坐吧,下不为例。”
桌上摆着马鲛鱼脯、碧粳粥、桂花糖蒸栗粉糕、糟鹅掌、酱鹅肉,还有几道甜点。
这顿饭吃的还算和谐,庄颜觉得心里很轻松,她似乎不太在乎父亲的看法了,也不用在乎了。
以前庄守义给的伤,好像在这一顿饭里释然了,庄颜长大了,再不需要畏惧这个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了。
吃完了饭,下人撤了碗筷,庄守义把人都赶出去,又命丫鬟换了两根新的蜡烛来,便把下人都赶出去了。
坐在清红漆金如意纹圈椅上,庄颜内心波澜不惊,等着父亲开口问话。
室内寂静片刻,庄守义果然先开口了:“家中的事,你都知晓了吧?”
“女儿知道的不清楚,只晓得前段时间三婶闹着要分家,却不晓得是为什么。”原因她是知道的,只是庄颜不想让庄守义知道她们母女俩还私下互通书信。
庄守义把缘由简单地说了说,大概是觉得太肮脏了,却没说三房富余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庄颜心知肚明,也没有追问,只是道:“那父亲的意思呢?”
又是一阵沉默,庄守义道:“我倒是觉得也该分家了,不过你大伯到底是一家之长,又官居三品……官场的事十分复杂,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将来升迁怕是不易,只求不贬官或者远调京都出去受罪是了。可是……你大伯父也辖制我太多……”
说白了,他舍不得嫡兄的庇护,又觉得大房压他太狠。还是为难呢!
心下冷笑,庄颜面色如常道:“有一件事女儿要问问父母的意思。”
黄氏最关系女儿,先一句问道:“什么事?”
压抑住内心的涌动,庄颜语气平淡道:“是义母说,想给我说一门亲事,不过她说这事还得你们同意,若是你们肯了,她来做这个媒,若是不肯也作罢了。”
黄氏听了很高兴,凉国公夫人介绍的人肯定不会差,“是谁,你先说来我们听听。”要是能把庄颜配了好人家,她心里最大的石头才能落地。
“是平南侯。”
黄氏和庄守义一听脸色都很复杂,仿佛都不太愿意。
庄守义脸色铁青道:“我说了,我是不会允许你做妾侍的!”
捏着帕子,庄颜看着庄守义道:“义母怎么会让我做妾侍,那不是打了她的脸吗?”
平南侯的正妻,这……怎么可能!庄守义的脸色慢慢转红,满面欣喜道:“当真?!”
庄颜露出姑娘家该有的姿态来,红着脸道:“义母说的,自然做不得假。”
高兴过后,庄守义忽然一脸严肃,道:“你别事事都抬出你义母来,我问你,你和侯爷有没有私?”
声音不大不小,庄颜道:“没有,这件事还是义母偶然提起来的,具体的女儿还不清楚,父亲算对这门亲事有意,也得仔细问义母去,我还不十分清楚。”
听女儿这么说,庄守义也懒得再深究了,若这门亲事能成,那他将来根本不用指望庄守仁了,说不定还能在官阶上压过他!
父女两人各有各的打算,黄氏却发声道:“不行,我不同意!”
庄守义瞪了妻子一眼,不悦道:“你有什么不同意的?若是明媒正娶的正室,还是我们家颜姐儿高攀了你知不知道?”
黄氏当然知道,可庄颜是她的女儿,要她亲手把孩子推到守寡的坑里,不可能!“管他什么侯爷不侯爷的,外面的传言您没听过吗?难道真要把颜姐儿嫁过去让她守寡?”
气红了脸,庄守义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胡说什么!”
庄颜很难想象自己居然看到了这种场面,她的母亲居然敢反驳父亲了,这是好事,至少对黄氏来说是好事。
黄氏摔着帕子道:“我不管!我不许颜姐儿嫁给那样的人。”
庄颜垂着眼眸道:“母亲,侯爷没有病,只是二十岁之前在修佛结善缘罢了,过了二十岁好了。”结善缘……外人才信这个说辞而已。
似是不信,黄氏问她:“当真?”
庄颜点着头回答黄氏:“关于侯爷的事,女儿也听说过,所以义母才特特解释了一番,也并非我刻意打听的。义母想亲自来同您说这件事,只不过怕您和父亲觉得她操之过急……所以还没急着说这事,她说主要还是听您和父亲的,她只帮着挑几个人罢了。”
庄守义决定道:“你认了义母这么久,我和你母亲都还没见过,等你母亲选个好日子,把帖子下到国公府,我得亲自去拜见才行。”
后宅妇人之间的来往,他还要来凑热闹,去了国公府可不得和陈继端打照面,可见庄守义是多重视这门亲事,有多想攀高枝。庄颜以前觉得父亲很清高,现在却发现以前只是没看清他的面孔而已,现在倒看得越发清晰了。
黄氏想了想,松了口道:“正好娘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既然你义母有心替你挑选,那便容我看看再说。”
平南侯的身份是人知道多尊贵,黄氏要说要挑人家,庄颜笑母亲把自己看得太宝贝。
庄颜又把话题拉回分家的事上,她问庄守义:“您打算什么时候提分家的事?”
三房已经提了分家,不过已经被庄守仁压下来了,这时候让庄守义提,倒是有点难为情。
犹犹豫豫地喝了口茶,庄守义道:“容我想想什么时候合适。”
又不是嫁娶,还要挑日子,庄颜明白他是开不了口,她深深地看了黄氏一眼,道:“母亲,这两月女儿不在,您的身子还好吧?”视线落在黄氏的肚子上,没离开过。
立即会意,黄氏搁下茶杯冷着脸道:“好,怎么不好,差点被你大伯母害死了!”
“什么?!”庄颜假装惊讶,忙上前去查看黄氏。
庄守义看得一愣,不解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