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年少时出来闯荡江湖,不久后闯出名声,再等到他成为“四条眉毛”陆小凤时,已经经历过各种各样跌宕起伏的大事件。
便是最近一两年中,陆小凤先后遇到了金鹏王朝旧事,楼兰宝藏传闻风波,红鞋子组织余波,还有是如今遇到的这桩竟是牵扯到造反这样可诛九族的滔天大案。
可陆小凤觉得从没有哪一桩案件有现如今这桩,最让他心神俱疲。
会这样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个滔天大案,要知道他也只是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第一次在太和殿上对决,发现‘叶孤城’是个假叶孤城时才将零零碎碎的线索串联起来,发现叶孤城和他同伙大内总管王安等人的天大阴谋,而是因为这个滔天大案的起因到结果,都牵扯到了陆小凤最好的朋友。
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是祝长生。
前者是陆小凤清楚他和叶孤城于紫禁之巅一战,必是会二者存其一,这如何不让陆小凤耿耿于怀;而后者,虽然后者加入其中,让西门吹雪还有叶孤城都免于死在决战中的不可期命运,可偏偏这也将另外一个让人很难接受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
祝长生是当今天子。
或者更准确来讲,祝长生只是当今天子演出来的一面。
这个更准确的认知,让陆小凤心中像是压了好几块沉甸甸的石头。
陆小凤不知道自己这是因为被蒙骗了而难受,还是因为祝长生,他那位可极了的朋友只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人物而感到悲哀。
可能两者都有,只是他分辨不清出哪种情感占据了上风。
陆小凤望着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他本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现如今有什么疑问该破罐子破摔的问个清楚明白,可看着天子与祝长生截然不同的气度,陆小凤只觉得如鲠在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想听到答案,可又怕听到答案。
最终还是天子先开口打破南书房里的沉默,他道:“王安已伏诛。”
陆小凤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天子说的王安是谁,自是他在宫外曾经遇到过的王总管,大内总管王安。说起来陆小凤在先前深陷麻烦中时,循着线索查到了怡情院,并在那里撞见一个来青楼的太监,顺便还牵扯出了孙老爷的死因,又因为这一连串看似不相关事件,最终在之前太和殿上发现‘叶孤城’是被人假扮的后,串珠成线发现了这下面隐藏的天大阴谋。
如今再来看既然叶孤城和天子有过照面,那天子知道他们造反的事情也无可厚非。那大内总管王安既然参与到谋反中,天子自是不会饶了他的,如今他伏诛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现在的关键并不是理清这造反一事中的头绪,而是天子他为何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事实上,陆小凤都没有发现在天子没有提起祝长生的事,而是说起王安时,他已经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大概是如今觉得短痛不如长痛吧。
将陆小凤细微神情都尽收眼底的顾青,半垂下眼帘继续语气寻常的说:“念在他曾贴身服侍过朕十数年的份上,朕赐了他全尸。”
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陆小凤再次深深感觉到天子和祝长生的不同。
以及陆小凤总觉得天子的语气不该是这么平淡,虽然他不是很清楚王安这个大内总管到底是什么生平,可光看他假传一句话,能把天子从文华殿引到南书房,知道他往日定是能得天子信任,否则南王也不会选中他来做皇城的内应。且不说王总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背叛天子,可如果他自己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还是下是死手的那种,他绝对做不到像天子这样神情自若,仿佛在说“明日御膳吃什么”般。
这座皇城它可是座吃人的怪物?
“至于南王,朕的皇叔——”天子没有急着往下说对南王的判决,他仿佛想到什么,顿了顿后才开口道:“谋逆造反本是死不足惜的大罪,只父皇曾留下来密旨,若皇族人造反留其性命只贬为庶民。”
陆小凤挺惊讶的,大行皇帝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留下这么一道遗旨的?
天子说完已从御案后走了下来,来到御案下摆放着给平日来奏事的大臣们用的椅案旁,径自坐了下来,又指着几案另一侧的椅子让陆小凤也坐。
君有命,而莫不敢不从。
陆小凤原本的思路此被打断,当下深深俯身心中苦涩道:“草民谢皇上隆恩。”
这般后他才坐到那张椅子上,而且还如坐针毡。
说来陆小凤本是个洒脱不羁的人,而他平日里也都是在向来不拘小节的江湖中飘荡,又朋友遍天下,到了哪里都是最受欢迎的也是最自在的那一个,可现如今在这座巍峨的皇城中,陆小凤再是有自由自在的心,也不得不收将了起来。除了伴君如伴虎外,还有陆小凤已深刻的意识到在他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是能他和谈笑风生的祝长生,而是九重之上的天子。
这如何能不让陆小凤觉得无处安放?
好在这时候天子又开口说话,这在很大程度上转移了陆小凤的注意力。
天子道:“说实话,朕一点都不意外这道密旨有用到的一天。”
年轻的天子说这句话时,还露出个不知是讥诮多一些还是悲哀多一些的笑。
陆小凤本觉得大行皇帝会有那么一道遗旨,必定会有他老人家这么做的根由,而现在当今再这么一说,自把陆小凤的好奇心全都勾了上来,于是他斟酌片刻后道:“皇上可是早已知晓南王的异心?”
“你是指父皇在立下这道密旨时,曾暗示过朕吗?”天子摇了摇头,“朕想父皇之所以会立下那道密旨,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说来朕的皇祖父共有七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其中最受皇祖父喜和器重的是成德太子,原本如无意外在皇祖父百年后,登基为皇的该是成德太子。只不过后来一场宫变,成德太子英年早逝,同时丧命得还有朕的三位皇伯父,皇祖父的儿子中所余者只有父皇,太平王和南王。”
天子将皇家不算秘闻的秘闻娓娓道来,语气仍旧寡淡的很,听起来像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来讲,可等再说下去时语气里带上了笑意,“其中父皇和南皇叔的关系较好呢,在去年朕的万寿节上,南皇叔从朕的贺礼中便有一件是昔年父皇曾亲手赠予他的一块玉珏。”
“现在看来,不可谓不是世事难料。”
天子叹道,可这笑意还有这声叹都让陆小凤心拧了起来。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古来便有,而那座人人羡之的龙椅下,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和骨堆积出来的。为了它,骨肉相残,兄弟反目,同室操戈,刀剑相向的比比皆是,即使他们本是血亲,该是最亲近之人。
“愿后身不复生王家”,又岂非只是一句空谈?
陆小凤忍不住抬眼去看天子,天子已垂下眼帘,使得那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锋锐散了大半,只留下一分本有的稚气。
陆小凤这才恍然意识到天子,他和祝长生一样都只是刚二十岁的年轻人。
可他和祝长生呆在一起时,一直有这样的认知,平时都不自觉的照顾他,但跟天子在一起时,陆小凤更多的还是认知到这是背负着江山社稷,心怀黎民百姓的九五之尊,而年轻的天子,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一天经历了亲信之人的双重背叛!
陆小凤更不自在了。
这时天子睁开了双眼,他目色清明,眼底仿佛有深不可测的漩涡,将眼角眉梢的稚气遮掩的全无踪影,让见到他的人只会认为天威重重。
而他此时觉察到了陆小凤的不自在,亲和无比道:“是朕的疏漏,忘了叫人奉茶来,还是说陆小凤你更喜欢喝酒?朕知道你是无酒不欢的,朕这儿有上林春的竹叶青,又一村的女儿红,泸州的大曲酒,便是你想尝鲜,也有属国朝贡给朕的波斯葡萄酒。”
陆小凤确实崇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若是平时他也很想见识下何为“葡萄美酒夜光杯”,可现如今有人这么慷慨的招待他,他却心中只剩下苦涩一片,因为不管是上林春,还是又一村,都是他曾领着祝长生去过的酒馆,便是泸州大曲他也跟祝长生在说起美酒时列出来过。
天子现在这么如数家珍,又是什么意思呢?
陆小凤心中特别不是滋味,在心中苦笑后道:“草民喝茶便好。”
天子沉默了半晌后才道:“既如此,朕便让人上茶。”
陆小凤低下了头,仿佛对地板上铺的波斯地毯起了莫大的兴趣。
一时间,南书房中落针可闻。
那边自有汪直亲去沏了茶,是天子惯常喝的六安瓜片,不过现在对南书房外面候着的人来说,是什么样的贡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都那么久了,天子和陆小凤到底在说些什么?
当然了,对首辅商辂商大人来说,国丈才是最重要的。
以及对司空摘星来说,他现在的心情和陆小凤的是有更多重叠的,毕竟他和祝长生近距离接触过,而其他人都没有,他们也只是认为无剑剑客祝长生只是天子闯荡江湖的“化身”而已。
而是因为有过近距离接触,所以司空摘星现在才心情特纠结,加上又担心陆小凤,他沿着南书房前的青石板铺的御道来来回回的走,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明明他从外表上看过去是个随时都能厥过去的老先生。
老实和尚被他转的心神不宁,只有开口叫住他,又因为是在皇城重地,只有压低声音道:“你能不能停下来?你走得和尚眼都要花了。”
司空摘星幽怨的看了一眼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实和尚:“你以为我想。”
老实和尚道:“那你想别的。”
司空摘星撇撇嘴:“比方说?”
老实和尚想了想说:“要不你想太和殿屋脊上第四个白衣人又是谁,再不然你想想西门庄主和叶城主他们两位,他们现在已变得和和尚一样了。”
这提议好像真的管用。
司空摘星也看到了第四个白衣人,可他从前从没有见到过他,再有他既能在没有缎带,且还能那么及时来到太和殿的情况下,他的身份很可疑了。
再有老实和尚说的后半个提议,司空摘星懵了片刻才意识到老实和尚说的“一样”,指得是什么一样: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头发全没了,现在变成了光头!
说来若没有老实和尚这么提醒,司空摘星还真没意识到这一点,之前他们的关注点都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与天子的对决上,便是下了太和殿来到南书房,他们都去重点关注南书房里的陆小凤和天子,是没把重点放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现在的发型上。
而现在实实在在的正视到这个问题后,司空摘星控制不住他自己做了个情景再现——
明月西沉,看起来却更圆了。
这一轮圆月,仿佛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下,而此刻天底下两个最惊才绝艳的剑客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立身在太和殿屋脊上,虽然没有拔剑,可剑气已是惊人!
再看他们两人,同样是白衣如雪,同样是乌鞘长剑,同样的脸色苍白,同样的眼神锐利,以及同样的脑袋锃光瓦亮,在太和殿屋脊上铺的琉璃瓦映衬下,染上了晕黄的光芒。
也那么自然而然的和明月照相辉映,对影成三月!
司空摘星这么联想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沉寂了好半晌后偷王之王才对老实和尚说:“和尚,我以后再也没办法直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了,都是你的错!”
老实和尚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对这样的指责一头雾水。
司空摘星已撇过了头,他现在连老实和尚的光脑袋都没眼看。
此时天上明月确实已西沉,夜也有些凉。
汪直已送了茶进去又出来,面对南书房外众人的各色眼神,他却权当没看到,只敛眉束手站于一旁,等着南书房中天子的再次吩咐。
再有即便汪直不在意天威,想和这群江湖人透露什么,可他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在他进去奉茶时,无论是天子还是陆小凤他们都没有在说话,只是南书房中的气氛着实称不上轻松写意。
南书房中,气氛确实不惬意。
天子骨节分明的手放在青花瓷杯上,似在摩挲瓷杯上的纹路,而陆小凤也没有要端起茶杯,来喝口茶的意思。
陆小凤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他们要谈的是关于祝长生的,这件事他们总是要说个清清楚楚的。
“其实朕总觉得你也是朕的朋友……”天子这时候开口说道。
陆小凤猛地抬头看向他,他这时候分不太清楚天子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他到如今还把自己当成朋友吗?还是说祝长生和当今天子根本不是一个人?陆小凤嘴里直发苦,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等着天子继续往下说。
天子把手拢在身前,龙袍上的正龙栩栩如生,象征不可谓不尊贵:“父皇深感夺嫡之苦,登基后便立誓不让同室操戈的景象再重演,于是初年后宫中只有中宫娘娘,也是朕的母后。父皇一心只盼嫡长子,不多久朕的母后确也有妊,父皇大喜过望,可事上哪有十全十美之法,数月后太医诊出母后怀的是双胎。”
陆小凤凝视着天子,他不是没想过祝长生可能确有其人,但只不过并不能出现在人前,比方说是当今天子的双胞胎兄弟,不然这没办法解释为何他们两个人只有长相一样,性格却截然相反。
可如今听天子真这么说起时,陆小凤的心脏却砰砰砰的跳得很快,他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原因无他,天子他的神情太过于平静了。
“本朝皇室从没有过双胎,且太医当时并无法确定母后怀的是双胎性别如何,若是同为帝姬或是龙凤胎便还好说,可若是同为皇子的话,那更非父皇愿意看到的场景。父皇当时左右为难,到底这是他期盼已久的子嗣。”
陆小凤虽知道最终答案,大行皇帝必然是保下了先皇后那一胎,不然没有当今的天子,可听天子这么平淡的讲述着,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天子半垂着眼帘,眉目间看起来全是淡然,他继续往下说:“在父皇踌躇间,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本被诊断怀了双胎的母后,再又一次由太医请诊时,太医却是只诊断出了一个胎动。”
天子说着看向陆小凤,眼中有了奇异的光彩,“母后十月分娩后确实只诞下一个胎儿,也是朕,先前的双胎一说也被定义成了那批太医的误诊。”
陆小凤只觉得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浑身都开始发寒。
天子又转回头,目光悠远也不知是在看什么,缓缓又道:“父皇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朕的母后却是在生下朕后,整日整日的哀恸,不过数月便抑郁而终。”
“而朕在三岁时便被立为太子,十七岁登基为新君,这一过程相比于先朝时的跌宕起伏,确实可称得上平顺至极,可朕却在想或许父皇不希冀发生的同室操戈,早在最开始时发生过了。”
天子说着还笑了笑,可陆小凤怎么都笑不出来。
“陆小凤你知道吗?”天子再度转过头来说着,边说边眨了眨眼睛,在陆小凤看来竟然奇异的觉得他这一动作,让他看起来格外纯良,有点像祝长生,又听天子往下说道:“从没有人和朕说过当年的事。”
陆小凤不自禁地握紧了扶手。
“朕只是知道。”天子歪了歪头道,“曾经的曾经朕在想如果他当时活了下来,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一定不用在父皇的期盼下长大,不用被朝堂上的倾轧影响,不用知道世间炎凉和黑暗。”
“长生他是在朕在十岁时被父皇第一次罚跪太庙时出现的,你不知道当时朕有多高兴,朕当时发誓朕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将他护在朕的羽翼下,便是父皇也不能把我们再分开。长生这个名字便是朕为他取得,取自‘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天子虽然在说令人欣悦的话,可他脸上的神情再哀伤不过,而陆小凤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了!
天子因为当年的“同室操戈”进而衍生出难以名状的愧疚,这样的愧疚经过了数年的发酵,已成为了天子的心魔。心魔挥之不去,用另外一种方式出现在天子面前,虽说这个“心魔”他单纯,拥有着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品格,可对天子来说明明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存在,却将他当成真正的存在,还费劲心血为他营造出一个真实的身份,然而这么一来,这一切又如何不只是天子的妄念,放不下的执念。
而这时候陆小凤也已经明白了为何天子会说“其实朕总觉得你也是朕的朋友”,这不是说他还把自己当朋友,又或者说他是祝长生,而是说祝长生和陆小凤是朋友,知道祝长生存在也把他当做真实存在的天子,也把陆小凤当成了朋友。
想通了后的陆小凤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只天子却在他开口前说话了:“陆小凤,朕想郑重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这一刻天子再没有了太和殿上一力降十会的威武,也没有了说起皇室相煎太急的云淡风轻,他竟是流露出了几分软弱的神情,虽然不是很明显,可对陆小凤来说触动是很大的。
陆小凤艰难的开口:“皇上请说。”
天子祈求他道:“不要让长生知道。”
陆小凤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他脑海里乱糟糟的,可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的,在他彻底反应过来前他已经郑重点了下头。
天子旋即露出个第一个真心的笑。
在外面的人等得月已淡如星光时,南书房里终于了动静,陆小凤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全须全尾,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神情有些郁郁。
等看到焦急地等他出来的朋友们,陆小凤心中才有一股暖流流过,心中却不由得想起在天子放他离开时,对他说的那句“朕由衷的希望你能继续和长生做朋友,你是他第一个朋友”。
而且天子这次并没有希冀能得到他的回应,因为在说完这句话后,天子已经从原本的座位上起身,再度回到了御案后,重新变回了一国之君,九五之尊。
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孤零零的只有天子一人。
天上宫阙有琼楼玉宇,只高处不胜寒,何如在人间?
陆小凤在心中叹着气,快步走过去迎向了他的朋友们。
过了片刻,便有大内侍卫送他们离开,等离开紫禁城这座城中城时,陆小凤不由得又回望了一眼,心里已经决定等明天离开京城,或者去江南看看花满楼,或者出海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终归是想把这段时间的所有情绪都抛掉才好。
陆小凤,司空摘星,老实和尚,木道人和独孤一鹤离开了,可西门吹雪,叶孤城,商辂商大人,还有没有出现在南书房外但真的存在的两个人物还没有离开。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俩先不说,反正他们现在还在相顾无言呢,还是来说说为天子操碎了心的首辅大人吧。商大人也是为天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中秋节的宴席都散了,他都没有赶着回家陪家人,而是紧赶慢赶的来到南书房外,等着天子接见,确定下国丈的真实性。
他这么忠心耿耿,天子不好辜负,于是在送走陆小凤片刻后,天子召见了他。
商辂商大人还没有出声,天子已看穿了他的想法,道:“朕知道商卿要问什么,莫不过是问朕的岳父何在?”
这是自然。
天子轻轻颔首道:“朕的岳父在这里了。”
天子说着指向一个方向,商大人满怀希冀的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没看到什么精神矍铄的老先生,反而是看到了一团雾。
一团雾!
等等,这里可是南书房,又怎么会有雾出现?难道是自己老眼昏花了?不过商大人没机会再往下想,他被人点了**道,然后被妥善送回商府,如今看着那一轮明月还没有完全落下,还是有机会和家人一起赏月吃月饼的。
嗯……是不知道商大人能不能静得下心?
可往好的方面看,最起码商大人这下知道了国丈大人,他是有实体(……)的,虽然实体只是乍一看是一团雾。
咳。
实际上,等商辂被遣送出南书房,那团雾现出了原型。
玉罗刹似笑非笑的看着当今,“陛下可实在是本座见过的最能信口雌黄之人。”
“教主这般夸奖的话,朕可不敢当。”顾青此时已恢复了他最放松的姿态,哪里还有先前和陆小凤交谈时哀默的姿态。也是,在陆小凤眼中他从一开始不确定朱佑棠和祝长生是同一个人,可对玉罗刹来说不同了,玉教主在见到顾青第二面时,确定了他们俩是同一个人,所以顾青实在没有必要在他面前伪装。
而顾青这话,让玉罗刹笑得更璀璨:“哦?。”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三四五六来。
顾青还真的能辩解出一二,以及说出个五六七八来:“教主可知道一句话,‘不存在彻底虚构出的谎言,哪怕是最为怪诞的说法也多少得基于一点真实’?朕刚才同陆小凤所说的故事中,可实实在在是基于了真实。”
玉罗刹挑起眼尾:“最开始的同室操戈?本座愿闻其详。”
“说来教主你可曾听说过连体人?”顾青慢条斯理的问道。
玉罗刹倒还真听说过,而且他还曾看到过文字记载,据说是西汉年间,“长安有女子生儿,两头、两颈、面俱相向,四臂,共胸,俱前向,尻上有目,长二寸”,所以他点了点头。
“虽然朕同陆小凤说的‘同室操戈’,和连体人并不是同一回事,但教主知道这回事行了。”
玉罗刹:“……”
顾青轻轻了嗓子,在玉罗刹发飙前开始正经起来道:“这连体人是在女子坐胎形成双胎时,双胎在母体中并没有完全分开,成为两个**的个体;而‘同室操戈’又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双生胎其中一个扎根不稳,被母体以某种方式吸收掉,双胎只余扎根稳定的一个,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一种情况;至于另外一种——”
顾青却没立即往下说,而是端起青瓷茶杯不疾不徐的啜了一口茶,看得玉罗刹直把凤眼眯起。
卖关子也不待这么卖的,好吗?
等顾青放下茶杯,玉教主轻哼一声,示意他赶紧往下说。
“另外一种则是其中强壮的那个胎儿为了争夺母体养分,将弱小的胎儿吸收掉,或是将其包裹在自己体内,也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当最开始强壮的那个胎儿出生后,他的兄弟是寄居在他体内的,而且还会吸收他的精血赖以生存。”顾青说着冲玉罗刹露出一个惊天地的笑,伸出自己的手臂,轻声道:“教主要不要亲自见识下这种情况?”
玉罗刹虽然眉目不动,但他的瞳孔却紧缩了。
“哈哈!”顾青忍不住笑出声,“教主不会真的相信朕同陆小凤说的话了吧?”顾青和陆小凤说的本来是基于部分现实,但此现实非彼现实,而是真实的生物学知识上构建出了个不脱离朱佑棠本身经历现实的故事,所以什么“胎中胎”都是莫须有的。
玉罗刹:“……”
意识到被诓的玉罗刹身上的大红袍猎猎作响,可顾青神情自若得很,还优哉游哉的说:“教主如今在功力上和朕差一截,又何必这般自讨苦吃?”
唉,瞎说什么大实话!
顾青不说还好,他一说玉罗刹更火冒三丈,“陛下把阿雪伤成这般模样,又有什么好说的?”
“教主是指西门的头发?那确实是朕故意的,再怎么说他们来我家上房揭瓦,朕总得给点教训,若教主实在恼火,那不如……”顾青顿了顿,装模作样的思考一番,尔后接着说道,“不如朕另外赏赐西门一箱帽子便是。”
玉罗刹:“……”
“再说朕那么做,不是经过了教主你的首肯吗?”顾青一推二五六道。
不过顾青说的也不算全都是假话,都说了一个谎言最好得三分真七分假嘛,而这件事是这样的:
顾青在太和殿屋脊上先一击“了结”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们进入鬼门关,然后又用浑厚无比的内力把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也是让他们从鬼门关走一遭这一做法,其实在这之前已经征求过玉罗刹的意见,更甚者还在玉罗刹身上做过实验,不然以玉罗刹这儿如痴的个性,他在太和殿外不炸裂才怪呢。
说来玉罗刹早在八月初追随西门吹雪到了京城,西门吹雪执意要和叶孤城比武,玉罗刹再怎么苦口婆心都没用,所以他转过来,到紫禁城来骚扰顾青这个贤婿。
顾青本也没想着让西门吹雪或是叶孤城在紫禁之巅死掉,而且他想找个陪练的,要知道他的“大海无量”从被他创出来,也只使用过两次,还不是那么熟练嘛,而玉罗刹功力深厚,作为陪练再合适不过。
这么一来,他们两个算是一拍即合,再后来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话说回来,玉罗刹见顾青这么厚颜无耻,怒极反笑:“陛下真是好口才呀。”
顾青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玉罗刹继续笑得身后百花盛放:“又怎么了?”
“朕在想教主对朕这么严苛,可是那所谓的‘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如意’?”顾青微微叹口气道。
玉罗刹还当是什么呢,只不过玉教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那好贤婿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颇为让朕在意。”
玉罗刹很平心静气的说:“说。”
顾青说了:“教主觉得西门在经历生死劫后,会不会看破红尘出家为僧?”
玉罗刹:“……!!”
这确实个很严肃的问题,而且玉罗刹自己心中都没谱,谁让西门吹雪在决战前俨然一个苦行僧呢。
而西门吹雪会奉上性命和荣辱来紫禁之巅,或许只不过是想有一个可又值得尊敬的对手,或许也是为了追求更进一步的剑道。可不管怎么说,当一个人大彻大悟后,总是会自认看穿过去加注在身上的桎梏,进而想要脱离这桎梏,看破红尘皈依三宝,不过是其中很寻常的一种做法。
更何况现在顾青都把头发给剃掉了,不是更省却了其中一步吗?
总之,顾青这个推测让玉罗刹很堂皇,堂皇到他都不顾的跟顾青扯有的没的,而是化作一团雾去南书房偏殿去找西门吹雪了。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从太和殿屋脊上下来后,被安置在南书房偏殿,他们俩确实在生死之间有了更多的感悟,进而找到了往后追求的,更高的目标和信仰。
等他们俩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后却都是无言的,或许在未来他们还会有真正的一战,但现在他们最该做得是于剑道上更进一步。
玉罗刹是这时候闯进来的,他倒是还记得没有现出真身,还用他历来那团雾包裹着他自己,在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俱没有反应过来前,他对西门吹雪说:“阿雪,你不能出家做和尚!”
完了玉教主又加了句:“也不能喜欢男人!”
叶孤城继续无言。
西门吹雪也是,而且身上的剑气比之前更为惊人,仿佛整个人已经和他的剑合为一体,可这样的冲天剑气对玉罗刹没有半分影响。
玉罗刹从前都习惯了,这会儿他还在这冲天剑气中想到他进来时,看到他家阿雪和叶孤城四目相对,似有无声胜有声默契的画面,还有南书房里那不怀好意的天子,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姿态说:“阿雪,你是不知道,之前我们的皇帝陛下在南书房里对叶孤城说‘卿本佳人’来着。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叶孤城:“……”
然后,这次轮到叶孤城的剑气直入云霄了。
嗯……看来西门庄主和叶城主都没有看破红尘呀。
以及他们仨最终也没有打起来,便是打屋子也得看主人不是,这里可是南书房,可是紫禁城,且紫禁城的主人论起武力值还是最高的那一个,所以说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至于参与谋反的叶孤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白云城日后若是还想要自治,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又顾青在复辟陆上丝绸之路后,便是近年来兴起的海上海上丝绸之路也是要大力支持的,位于南海的白云城自是个天然的港口,也可成为一个要塞,至于该怎么应用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那还得细细思量。
最后,顾青既是和陆小凤说了“密旨”,那不管先皇留没留那都是留了,所以南王可逃死罪,但一干涉案人等没有那么幸运,他们自是会按律处置。
这后续自有宗人府,外加东厂协助处理的,且并不争朝夕,而目前来讲,还有一个人等着顾青召见。(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