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桐和老爷子从医院后门偷溜出来,老爷子拉着她躲到了地下车库的安全门那儿。等了许久,人影渐疏,路灯幽亮,两人才敢大大方方走出来。
“爷爷,我明明没病啊,你嚷嚷着带我来医院干吗?”于桐纳闷问,手里还攥着方城刚才给的手帕。
一想到方城,她觉得哪里怪怪的,那种能抓在手心,又会从指缝间溜走的感觉。
“我要是不那么说,你指不定今天呆在方家出不来了。”老爷子拿出他那把破烟杆,又点起火小口小口地嘬了起来。
于桐侧过脸疑惑问:“为什么呀?”
老爷子慢悠悠,有理有据对于桐说:“那老太太家底一看不一般,她想知道自己孙子以后的命途,可你那模样,别人不知道,我难道还不清楚,什么也没摸出来,是不是?”
于桐一愣。
“你既然摸不出来,人家会轻易放你走?你还记得那汽车玻璃吗?防弹玻璃啊,丫头。”
于桐完全没在意老爷子说的后半句话,一门心思想着摸骨的事情,她突然抓住老爷子的胳膊用力晃几下,说:“对啊!爷爷!我从刚才惦记着跟你说这事儿!我什么都没摸出来!你说奇不奇怪,奇不奇怪?”
老爷子戳戳她的手背,示意她轻点儿摇,骨头都快被她摇散了,悠悠然道:“不奇怪,一点儿也不奇怪。”
“不奇怪?哪儿不奇怪?明明从头到尾都很奇怪。”于桐不解问。
老爷子停下来,眯眼循序渐进问:“你说说看,你刚碰上他骨头,是什么感觉?”
于桐垂眸……感觉……
她清了清嗓子:“感觉……很激动……”
她只觉自己那时激动饥渴的要命,全身都不自觉地高兴颤抖起来,现在想来,有些丢人。
老爷子扫她一眼,仰头看漫天星空,“那为什么会流鼻血呢?你想过没有?”
“我鼻子干?我燥热?”于桐试探问。
老爷子摇头,“你看看我俩的穿着,在这冬天已属异类,你还会热?”
于桐低头瞧两眼自己和老爷子,都是薄薄一件复古衣服,这理由完全不成立啊。
于桐眉头微锁,倏然在路边树石墩上坐了下来,思量会儿,她轻声开口,“爷爷……先不管我为什么流鼻血……我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
“想说啥说吧。”老爷子瞅她,一脸笃定。
于桐耷拉下脑袋,噘嘴嘟囔:“其实……是……那个……”
老爷子听她支吾,也不催她。
于桐烦恼挠头,“是……方城的左手手骨……跟我右手的完全契合……”
碰上去的那一刻,她敏锐察觉到了。
契合并非说大小,而是说男左女右,腕骨、掌骨、指骨的骨形如出一辙。
可人骨和指纹一样,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怎会相同。
老爷子掐灭了烟杆,微微叹口气,他问于桐,“丫头,听过‘重骨’吗?”
“重骨……”
于桐低声重复,她摇头。
老爷子淡然开口,目视远方,饶有意味说:“与摸骨师重骨之人,是摸骨师这一生认定的……”
“爷爷!”于桐弹起,心头盈上不好的预感。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试探,“你不会是要说……他是我未来老公?而且还不是我自己选的?是我的骨头选的?”
老爷子哭笑不得,点点头,“你要是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于桐半信半疑,慌了:“怎么可能!我才不信奶奶是这么嫁给你,妈妈是这么嫁给爸爸的!”
老爷子一笑,承认道:“你还真别说,你奶奶是这么嫁给我,你妈妈是这么嫁给你爸爸的。”
靠!
于桐绝倒,现在二十一世纪啊,主张婚姻自由,恋自由啊。
什么我摸一把,你骨头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是我未来老公了?
鬼信啊!!!
“我不管,我不信,我才不会嫁给他,我今天要离开这里。”于桐说着往前走。
老爷子慢悠悠说:“你离不开他的。”
“为什么呀?”于桐回头问,嘟嘴,心情不悦。
老爷子镇定:“因为他是你未来的丈夫。”
丈夫个鬼哦!!!
于桐苦巴脸:“爷爷,你认真点儿。”
“我很认真啊。”
“……”
老爷子爽朗一笑,继续说:“现在开始我说的话,你可仔细听好了。”
于桐点点头,专心致志。
“明天开始,你只要三天不摸他的骨,你会开始流鼻血,并且不断。”
靠!这又是什么歪理?
她流鼻血跟方城有关?
于桐又快步走了回来,“三天不摸流鼻血?爷爷,我今天可是一摸他流鼻血啊!”
于桐想想郁闷,方城跟个龙头开关似的,她一碰,鼻血刷刷刷往下流。
老爷子爽朗一笑,淡定解释道:“你今天一摸他流鼻血,是因为你骨头在表示抗议。它肯定不服气啊,这世上怎么能有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骨头。可它在抗拒同时,也在接纳融合……”
于桐认真蹙眉听着,沉默不语。
老爷子偏过头看她,问:“丫头,你今天第二回摸他骨的时候难道不是在享受?”
于桐没吭声,老爷子说的没错,第二回她的确沉溺享受了,连自己流鼻血都未察觉。
“其实那个时候你的骨头已经在接纳了,”老爷子捶了捶自己膝盖,继续:“这跟毒品一样,只要你碰了,会上瘾。”
重骨?
不摸流鼻血??
她爷爷不会是诓她的吧。
“爷爷,你骗我呢吧。”
“我像吗。”
老爷子给她一记白眼。
于桐脸都皱巴在了一起,双手张开向天,一脸生无可恋。
于桐细细思索,又狐疑确认问:“爷爷,明天开始,只要我三天不摸他的骨,我真的会……开始流鼻血?”
老爷子颔首。
“那我要是一直不摸,会……血尽而亡吗?”
老爷子摇头,“这倒不会。”
于桐欣喜,既然不会死,那流个鼻血也没什么大问题,最多二十四小时拿纸塞着。
老爷子瞧她那偷乐的样子,继续:“但若长久下去,你会很虚弱,没力气吃饭,没力气干活,皮肤会皱巴,变得很丑很丑。我提前跟你说啊,我这把老骨头可伺候不动你。”
老爷子一脸嫌弃。
“爷爷!你怎么说话说一半!”
于桐绝望,天啊……天要亡她啊……
什么重骨?
什么未来丈夫?
这对她来说真真真是晴天霹雳,她人生一大梦想,是做一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小鸟啊……
于桐又失魂落魄坐回了石墩上,消化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她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
于桐没精打采问,“爷爷,那我什么时候才能不流鼻血啊?你看奶奶去世那么久了,你没摸她的骨,现在不也没流嘛。”
老爷子挑眉,眼珠滴溜转一圈,不自然说:“大概……过段时间吧。”
于桐颓废点头,又奇怪问:“爷爷,那我为什么摸不出他的前尘后缘?”
老爷子微微一笑,随后扭过头看她,“你会摸出来的,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老爷子笑而不语。
“爷爷?”于桐叫他。
“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老爷子扶着膝盖站起来。
“臭老头!”
“骂我也没用。”
老爷子顽皮做鬼脸,弓起背向前走着。
于桐扁嘴,跟了上去,“爷爷,那怎么办嘛,我摸不出来他的命途,肯定不能正大光明进方家摸他骨呀,要是真被人当作江湖骗子,一枪崩了,你家可绝后了,你可别忘了方家的车上装的可是防弹玻璃啊!。”
“哎哎哎,怎么说话的。”老爷子训斥她,“当年我还不是娶了你奶奶,你爸不照样娶了你妈。”
“我没说要嫁给他,我想摸摸他的骨头!我不想流鼻血!”于桐愤愤,话题都被老爷子带偏了。
老爷子笑说,“那你去摸咯,记得不要被方家老太太抓住,要不然会被崩了。”
“爷爷!!!”
“这话可是你刚才自己说的。”
“哼……”
于桐加快步伐,气冲冲自己向前走,嘴里念叨给老爷子听,“反正方城他不住方家,我自有办法!”
于桐盘算着,她现在只要躲着方老太太派来请她去摸骨的人行了,今天骨没摸成,老太太肯定还会找她。
明明是因为特殊原因才摸不出命途,弄得她真跟骗子似的,居然还要躲,在人家眼里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早知道会这样,刚才直接跟老太太她说什么都没摸出来,也比骗她溜了出来好。
而且,那个与她重骨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方城?
虽然他长得是还……不错,性子看起来也挺温和儒雅,沉静自持,人很睿智聪颖,稍有古板,但是跟她一点也……
合!不!来!
老爷子在后头望着于桐气得急跺脚的模样,目色沉沉。
二十年前他们遇见的那个小男孩是方城,他那时虽预见了于桐会和他见面的场景,知道二人会有纠缠,可他却没料到,方城会是那个跟于桐重骨的人。
老爷子叹口气,缓缓摇头,语气疑惑:“是命数嘛……”
*
深夜,方城一人坐在公寓客厅,他微微抿几口陶瓷茶杯里的清茶,望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很迟了,明早还要工作,可他毫无睡意。
失眠并非茶水的缘故,他每晚睡前都有喝杯热茶暖身的习惯,唯独今天无睡意。
方城抬起自己的左手,安静注视着,脑海里闪过下午那个女孩的模样。
摸骨师?
方城浅笑摇头,他从来不迷信。
之所以会让她碰他,只是那席古卷的缘故。
方城左手微微握拳,那个女孩掌心的炙热让他记忆犹新,明明穿着单薄粗陋,身体温度却极高,也不像是发烧。那双黑漆漆炯炯有神的双眼,他也印象深刻。
两年前,他被那双手和那眼眸吸引过。
方城搁下茶杯,拧了拧眉心,那女孩握住他手时,他不厌恶,反倒心底安静闲适,那种老朋友般的熟稔亲切感突然而至。
现在想来,很是莫名其妙。
方城垂眸愣神,须臾,他站起身微呼口气,向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