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县现在很头疼!
这个头疼是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开始的。
想他区区一个七品知县,放眼整个大启朝,也不过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儿,但是怎么能好死不死的遇到了这种事情呢?
他虽然是这个岭阳郡首府里的知县,但是在这城里面,可别忘了,在他上面可还是压着一个刘郡守这样的顶头上司!
平日里,这城里面的所有大事情,可都是刘郡守他老人家亲自来操心的,他这个芝麻小馆可是连经手都没有经手过,每天只能处理一点儿同样芝麻大小的琐碎繁琐的小事情。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不但闹得很大,还牵涉到了谢大将军府这个庞然大物,很明显是一件颇为棘手的大事儿,结果刘郡守竟然这么直接扔给了他,自己却是一点儿都不沾手。
真是一条老狐狸!
知道这件事不但发生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又是因着牵扯到了谢大将军府,一个处理不好会一起被卷进去,所以干脆丢给自己这个背锅的小官儿。
现在林知县已经在自己的心里面,翻来覆去的把刘郡守不知道给骂了多少遍,但是在自己心里面骂归骂,表面上自己却仍是要做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来。
心好累……
他再低头看看此时正在自己下方跪着的两人,左边的那个是这次的苦主——谢大将军府的下人,背后面站着谢大将军府的势力。
他再扭头往自己右边看看,跪着的是这次被苦主们高发的‘凶手’与‘始作俑者’——那个以前被自己看好、并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驿馆差役豹哥儿。
不单是豹哥儿,甚至连驿馆里面的那些所有差役们,也都一起被谢府里的下人们给告了。
看到这样的苦主和被告,林知县顿时更头疼了,简直是有一种当场八腿走的冲动。
但是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身为正在升堂审案的知县老爷,尤其是现在这件事情又牵涉到了谢大将军府的人、甚至还已经越闹越大,他又怎么可能走得了?
只怕是他现在拔脚逃了,等到第二天他能吃不了兜着走,无论是刘郡守还是谢府,都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此时,哪怕是他的心里面已经预感到审理这桩案件,将随之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但是他也依旧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面咽,心里面默默流着眼泪开始询问案件起因和经过。
其实这件事情捋起来,也不算是复杂。
据苦主们称,是因为这一班被林知县当初看好、所以后来亲手提拔上来的小差役们,不但冤枉谢府的人偷东西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而且还当中污蔑谢大将军府的名声。
最后,驿馆里的这般差役们,还在这两天天天派人盯着谢府下人们的一举一动,并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甚至,那个豹哥儿还因着一直都拿不到冤枉他们谢府的证据,所以后来干脆恼羞成怒,不但砸毁了谢府的老管事儿为自己孙女将来所准备嫁妆。
还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凶性大发一把推到了年迈体衰的老管事儿!
可怜管事儿那个老人家,已经是这般年纪了,年老体弱不说,还接连糟到了驿馆里的那帮差役们先是污蔑、后来是盯梢、再后来砸毁了孙女的嫁妆。
最后甚至被一把推到在地上,摔得当场昏厥过去,神志不清!
他们府上那可怜的老管事儿哟!已经被他们送去了医馆,但是直到现在,依旧还是没能够能清醒过来,现在大家伙儿都是生怕,年纪已经大了的管事儿他老人家,万一有个什三长两短……
总之,按着他们谢府人所说的,那豹哥儿和驿馆里面其他的差役们,简直件是罪大恶极的千古罪人,所犯下的罪行血迹累累、罄竹难书……
嘤嘤嘤嘤——
说到了这儿,顿时公堂之上跪着的谢府众人,已经是焦虑的抱头痛哭起来,好一副为他们家管事儿担忧不已的模样。
够啦!你们一帮大老爷们的,哭哭吧,但是不要哭得那么膈应人好吗?‘嘤嘤嘤嘤’是什么鬼?!
林知县在公堂之上听得这哭声心里面腻味,禁不住眼角一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
但是他也不能当众咆哮,让这些正伤心的人直接闭嘴,所以在无奈之下,他只能转向了被告那边看去。
被告者正是那驿馆里差役们的头头豹哥儿,此时那豹哥儿也是被自己身旁的谢府众人,给哭得浑身不舒服,甚至有几次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被那边的哭声给盖过去了。
林知县发现了这个情况,不禁眉头一皱,于是拖着官腔、拉长着声音,向着堂下说道:“大胆被告,在公堂之上又岂能容你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你这般作为,又究竟是何缘故?还不速速向本官招来!”
他这般说,其实是给那豹哥儿和驿馆里面的差役们,留了一个可以自我辩解的机会。
其实,这件事情虽说是和他本人没有什么牵连吧!但是数来数去,最后却发现还是有一点儿牵连的。
这个犯事儿被告的豹哥儿、和驿馆里面的那一班子小差役们,当初是得了林知县的青眼,被他自己亲手给一手提拔上来的。
当初,这豹哥儿和他的那一班老兄弟,在别人眼里面还只是一伙儿从岭阳郡逃荒到了沐阳郡的灾民们。
像是这样从岭阳郡来的灾民们,每年每个郡都有很多,当时其他人都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丝毫也没有多看一眼的兴趣。
但是当时的林知县,正在准备在这城里面筹备建一个驿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那时这城里面的人手差役们,大都在刘郡守手底下听候调遣,而刘郡守一时忙碌,却是又忘了给林知县的驿馆给配上几个管理的差役了。
而林知县却觉得,忘了配给他人手却是更好!
他可是在心里面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他一直都想要有一点儿完全听从自己的人手,若是刘郡守配给这驿馆里面的差役,是郡守自己的人,只怕是将来不好听他的差遣。
但是现在,他却是可以自己去招揽听候自己命令的人手了。
而且,这林知县还生怕这从沐阳郡本地招来的人手,以后的心还会偏向刘郡守,所以想着从外地来到沐阳郡的那些人中招揽。
最后,这找来找去,他竟然是把主意给打到了那些、从岭阳郡逃荒来此的灾民身上了。
这些灾民好哇!本身是逃荒而背井离乡的,这自己家里面回不去了,在这沐阳郡又没有什么根基和联系,自己又只是想要在当地活下去……这样的人最是好掌控了。
而且,他想要招揽的差役们,必须得是身强力壮的高大男子!这些难民门也是有不少都符合这个条件。
从岭阳郡道沐阳郡这一段距离可是不短,灾民们又是逃荒过来的,所以这一路上有为数不少的老弱妇孺们还没来得及到达目的地,已经倒在了路上。
这身体虚弱的人们坚持不下来,那么来到沐阳郡之后所剩下的人,竟然大多数是原本身体强健、底子好的壮小伙子。
这正和林知县的意!
恰在此时,那豹哥儿和他手下的那一班老兄弟,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了林知县想要从灾民中招揽人手,他们竟然主动地上门来毛遂自荐!
豹哥儿和自己的那班老兄弟是劫匪起家,身体自然是个顶个的棒!而且他们又谎称自己哥几个在岭阳郡都是种田的,都有一把子好力气。
所以当时正缺人手的林知县,也没有把他们的过去多做调查,高高兴兴的把管理驿馆的这件差事,交给了他们这几个刚收的手下来。
事后,这豹哥儿他们在明面上,果然是对着林知县忠心不二,让往东决不往西、让打狗绝不撵鸡,勤勤恳恳、毫不懈怠。
那时候,可是把林知县给乐的,连做梦都能给他笑醒过来。
但是那时候他有多乐呵,现在这心里面有多想哭!
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手下,这么明晃晃的得罪了谢大将军府的人手,还污蔑了谢大将军府的名声,现在都让人给告到自己的面前了。
自己这班子手下脑子抽筋儿了吗?!这谢府的人,你好端端的惹他们做什么?
莫说他们有没有偷咱们驿馆里的东西,算是他们真的偷了,你看在谢府的名头上不能给我装没看见吗?
这是自己的那班子手下,当初非得为了那个值不了几两银子的破玉雕,一直刨根问底的追究了下去,这才惹出了现在这么多的破事儿!
现在倒好了!那个破玉雕没有找到,反倒是污蔑了人家谢府的名声,还差点儿弄死人家谢府里面的管事儿、险些再背上一桩人命官司儿!
这得罪谢府可是得罪大发喽!
大发的简直是想让他立马跟豹哥儿他们给划清界限!
但是整个城里面都知道这豹哥儿是他的手下,这个关系算是现在他想赖都赖不掉。
这倘若这豹哥儿真的被冠上那些被指控的罪名,那么他这个上司也一样跑不掉,很有可能会被谢大将军府一起给记恨上。
是为了这个,林知县也准备给豹哥儿悄悄地脱了一点儿罪!不是为了豹哥儿这些手下,只是为了他自己。
当然,这谢府的人自然也是不能得罪的!这在审案的时候,若是能够在这两方之间劝解一下,那是更好了。
想到了这儿,林知县不禁又叹息了一声,深深的觉着自己还真是坐着芝麻大小的官儿、却要弥补着这天大的篓子……
活着好累!
为了一个破玉雕往狠着里面得罪了谢府,他以后再也不找这样笨的手下了。
林知县在自己的心里面默默地想着。
于此同时,在他心里面的那个笨手下——豹哥儿!也心神领会了自己上司的良苦用心,于是也开始急忙抓紧机会自辩起来。
“大人,小人也是冤枉的!”
他深知这也是他自己唯一的脱罪机会,于是便急忙打断了谢府那边“嘤嘤嘤嘤”的抱头痛哭声,大声的反驳着。
“当时,这驿馆里面在大堂上面摆放的玉雕马儿,确实是被人亲眼看见有人偷走了,而那个偷走的人影,确实也是穿着他们谢府下人们的青色服饰……”
“放屁!”
方才还在哭哭啼啼的那些谢府下人,其中有一个青衣小厮立马爆了粗口,骂道:“你是用这这个借口,磋磨了我们整整两天!”
“是因着一个半傻子看见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人,你胆敢污蔑我们谢府的人偷了东西,却又怎么也拿不出来其他的证据!”
“你说我们偷了东西,那你倒是从我们这儿把赃物找出来啊!你但是因为有人说看到一个穿着绿袍子的人,胡乱的定我们的罪,还到处散布关于我们谢府的流言。”
那个青衣小厮看起来口才不错,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算是现在坐在咱们面前的知县老爷,都不会这么轻率的定下一个人的罪,可谓是明察秋毫……”
“咳!”
猝不及防被捧了一把的林知县,顿时有点儿尴尬的清咳了一声。
而那边,青衣小厮却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你一个小小驿馆里面的差役,是觉得自己的权利比这知县老爷的权利还要大吗?见着我们这些穿青衣裳的,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忙着定罪!”
说着,那小厮又看着林知县,慷慨激昂的说道:“你看,知县老爷也是穿着一身绿色官府,怎么没看到你来指控知县老爷偷东西呢?”
林知县:“……”
年过中旬依旧还是个七品芝麻官,现在正穿着县官绿色袍服的林知县,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又像是被猝不及防的给捅了一刀,好痛啊!
连自己躺着,也免不了要中一枪……
冷静!冷静!
这小厮是谢府的人,自己得罪不起!所以一定要冷静……
林知县嘴角抽搐的想着。
“你慎言!”
看着自己的上司一副难堪的神色,豹哥儿非常主动地开始呵斥起那个小厮来:“这是知县大人,你放尊重一点儿!说话的时候,不要牵扯到大人!”
青衣小厮听他这么说,顿时不甘示弱的说道:“小人字字句句,哪里有一丝对着知县老爷不恭敬的地方?你这厮现在又是开始信口开河、血口喷人了!”
他气哼哼的继续说道:“我觉得你这厮还是先解释一下自己的事情好了!你污蔑我们谢府名声的这件事儿,可还是没完呢!”
“大人明鉴!小人是真的怀疑这驿馆里面的东西失窃案件和这谢府有关,这才想要抓住这个疑点开始探查起来的!”
豹哥儿也不再和那个嘴皮子利索的青衣小厮闹,直接是向着林知县那边说道:“若不是他们谢府的人,表现的太过于心虚,小人也不至于这么深究下去啊……”
“你胡说!”
这边谢府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皆是怒不可遏道:“你说我们谢府偷了东西,你倒是拿出证据啊!你怎么没有在我们中间找到那个玉雕马儿呢?”
豹哥儿反唇相讥道:“若不是你们谢府的人,一直都在拦着我们搜查,我们怎么会找不到那个丢失的东西?”
林知县听了这句话,终于找到了一个间隙的时间,插了一句话:“真的?苦主们,本官且问你们,这被告所说的可是真的?你们真的曾经阻拦过他们的搜查?”
方才这堂下跪着的两方人马吵得太过于热闹,他竟然是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插话,算有心想要调解,也没地方说起。
知县做到了他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县官老爷,您这是说的哪里的话?”那个嘴皮子利索的青衣小厮,又是一脸愤愤不平的表情站了出来,道:“您可是莫要听信这厮的一番花言巧语。”
“我们谢府的人,怎么没有让他搜查过呢?”
说着,那青衣小厮便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豹哥儿颇为嘲讽的说道:“嘿!你这厮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
“在刚才咱们上公堂之前,你这厮不是已经带着那帮子差役们,不顾老管事儿被你推到在地上气息奄奄,硬是把我们谢府里的人所住的房间,一个个的挨个搜了一遍吗?”
“你可是连那些婢女们所住的闺房,也都是没有放过!怎么,你口口声声的说我们谢府的人偷了你们驿馆里的东西,你这搜查了一圈儿,找到那件东西了吗?”
望着那个青衣小厮嘲讽的脸,和愤恨的语气,豹哥儿反倒是一时沉默,接不上什么话来了。
的确,当时他还没有用多少的力气,谢府的管事儿那个老头那么软绵绵的倒了下来,之后有一个谢府的小厮跑过来说要见官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当时他因着没有找到玉雕马儿这个关键性的证物,心里面禁不住地发慌,却又不甘于认输,于是干脆带着自己手下的那一帮子兄弟们,趁着大部分的谢府下人们忙活了一夜,才刚刚睡下的时候,又挨个房间搜查了过去。
当时在他真的没有找到那个玉雕马儿的时候,心里面便是禁不住一凉。
但是更让他自己心里面止不住发慌的是,方才那个小厮说要去见官,他本来还没有当回事儿,因为这几天一直都在防止这件事儿闹大的,恰恰是这些谢府的下人。
之前为了他们谢府的名声,谢府算是被怀疑,也没有提报官的事情。
但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厮把他们家还趴在地上‘昏厥’的老管事儿送到了医馆之后,这些谢府的人居然真的拉着他们来见官了。
于是事情变成了现在的这样子!
关于这一点儿,直到现在,豹哥儿还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些人之前不是还担心,把事情闹大之后会影响到他们谢府的名声吗?怎么,现在不怕了,也不担心自己府里面的名声了?
在豹哥儿还在暗自思索的时候,这边的那个青衣小厮又接着开口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还是你良心发现,知道了污蔑我们谢府、摔了我们老管事儿给孙女准备的嫁妆、还还得老管事儿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桩桩件件都是罪过了?”
对了!谢府管事儿那个老头给他孙女所准备的嫁妆……
那个青衣小厮提到了的一件事情,顿时惊醒了无计可施的豹哥儿,让他猛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那个老头盒子里面的玉珠子,质地和那个玉雕马儿一样,都是杂碎玉制成的,身为一个谢府的管事儿,给自己孙女的陪嫁,不该这么寒酸啊……
而且,他还记得当初他带人闯进那个老管事儿的屋子里的时候,但是屋子里面除了那个老头,还有几个人,看那模样打扮,像是个玉匠……
这个发现,陡然让豹哥儿全身都在激动起来,让他像是落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儿救命的稻草,当场喊了出来:“我知道啦……那个玉雕马儿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这个突发状况,让谢府的人和林知县顿时都楞了一下。
可是豹哥儿不管他们,只是自顾自的说道:“那个陪嫁,那一下子玉珠,和那个玉雕儿马儿一样都是杂碎玉做成的……”
“是你们管事儿,是你们管事儿在昨天晚上叫了玉匠去他的房间里面,把那个他所偷的玉雕马儿给雕刻成了玉珠子,这才让我们找不到……其实赃物早被我们找到了!”
听了这话,那个青衣小厮眉梢一挑,道:“你这厮,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豹哥儿看着青衣小厮,怒道:“你敢说不是?!”
“呦呵!你这厮在这大堂广众之下,竟然还威胁起人来了!”
青衣小厮收敛了脸上的神色,恨恨的说道:“你是说,老管事儿他老人家,叫了两三个玉匠,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那么大的一各玉雕马儿,全都给雕刻成了整整一匣子的玉珠子?”
“你怎么不干脆说,老管事儿他老人家,用了一晚上的时间筑造了一段万里长城?”
“你不觉得可笑吗?把那么大的一个玉雕马儿给分解成玉珠子,不是起码的一个月的时间吗?”
“短短一个晚上?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