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皇甫容屋内的宫灯一夜未熄, 守在门外的肖沐西每过一更抬头看一眼,然后抱着手中拂尘继续闭目养神。
天快亮时,皇甫容屋内的宫灯才熄灭。
肖沐西轻叹了一声,睁开眼睛,缓步走到了窦宸的房门外,抬手叩了两下门。
这个时间已经快到窦宸每日晨练起床的时候, 因此叩门声一响,躺在床上的窦宸睁开了眼睛。
“肖公公是刚刚起床,还是一夜未睡?”窦宸目光清明,衣衫整洁, 没有一点刚刚睡醒的迹象。
肖沐西站在门外对他笑道:“七郎君不请咱家进去说话?”
窦宸眼神一闪, 嘴角抽了下,侧身让开道:“进来吧。”
对肖沐西这个人, 他只能看透一半,另一半却是看不透, 他总觉得这个大太监身上罩着一层迷雾, 让人看不分明。肖沐西看似和蔼可亲其实八面玲珑, 看似恭敬守礼其实无所畏惧, 偏偏又规行矩步, 从不踏错半分,让人抓不到丝毫差错。
肖沐西的所作所为像一个本本分分的好奴才,对主子忠心耿耿,惟命是从,且处处照顾皇甫容,什么事都为皇甫容着想。
和肖沐西比起来,窦宸有时候感觉自己更像是个旁观者,虽然也帮皇甫容出谋划策做事情,皇甫容有需要的时候他也会出力,但他自己知道,那是有原因的,他和肖沐西不同。
“肖公公,坐。”窦宸礼貌的道。
“不敢,咱家也是几句话,说完走,不会耽搁七郎君太长时间。”肖沐西客气的道。
“肖公公想说的是和殿下有关?”窦宸问。
“七郎君料事如神,果然聪明。”肖沐西眯着眼睛笑道。
“恐怕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肖公公想的太多,不相信我吧?”窦宸哂然,皮笑肉不笑的又扯了扯嘴角。
昨晚回到客院,肖沐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再联系到之前他扑倒皇甫容的时候听见的两道惊呼声,窦宸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肖沐西笑了笑,“七郎君是聪明人,咱家不绕弯子了。”
窦宸扬眉,惊讶的道:“肖公公说话什么时候和我绕过弯子,我怎么不记得?”
肖沐西:“……”
窦宸笑出声来,“开个玩笑,肖公公别介意,你想说什么说吧,小子洗耳恭听。”
肖沐西笑着摇头,抬眼看他道:“咱家的来意,七郎君应该心中有数吧?”
窦宸道:“肖公公说呢?和殿下有关,又值得公公费心特意找我谈的,还能有什么事?我要说心中没数,公公怕也不信吧?”
肖沐西道:“咱家也是想了一夜,这才下定决心来找七郎君。按说这事儿像咱家这种身份是没资格管的,可七郎君这心思动的太早了些,”他说到这里咳了一声,“殿下年纪还小,什么都还不懂,七郎君心急了。”
果然。
窦宸眼神一闪,不动声色的道:“我自问还算正人君子。”
肖沐西也不得不承认这点,在这件事上他长于深宫,看过无数腌臜的事情,像窦七郎这么强的自制力,他还真是极少见过,有时候,他看着窦七郎和十六皇子躺在一张床上,都心惊肉跳,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愣是没有出过一点事。
他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想多了,还好,比起这种错觉,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肖沐西看着窦宸似笑非笑,“可是七郎君敢说,这两回秦王殿下来的频繁,你心中没有一丝介怀?”
窦宸斜他,又是皮笑肉不笑,“你也知道提他?那他呢?他那心思昭然若揭,你怎么不拦,不管?”
肖沐西被问的哑了哑,脸上也露出了不悦,“秦王殿下确实过分了。”
“哼。”窦宸冷笑了下。
“但七郎君应该也知道,秦王殿下再如何,这心思他是不敢搬到台面上来的,终究要隐在‘亲情’之下。”肖沐西缓缓的说。
*** ***
皇甫容睡到晌午才醒,洗漱更衣用过膳食后,一直没看见窦宸。
“窦七郎去哪儿了?”他问伺候在一旁的小松子。
“七郎君一早出去了,应该是去窦家庄子看窦老太爷去了。”小松子回答道。
“嗯,那肖公公呢?”皇甫容又问。
“肖公公今日精神也不太好,去休息了。”小松子道:“殿下要找肖公公,奴才去叫他?”
“不用不用,既是如此,让肖公公休息吧,我这里没急事儿。”皇甫容连忙阻止道。
他虽然有事,但也不急于今天之内,晚个一两天也是一样的。
皇甫容自己的精神也不是很好,用了膳待在屋里练字,才练了两张听见小松子进来禀报说,新康伯世子来了。
“母亲可好?”皇甫容担心的问。
“还是十六皇子有孝心,一直记挂着良嫔娘娘,良嫔娘娘也关心十六皇子呢!”王炽笑道:“我昨天进宫去看娘娘了,娘娘一切都好,十六皇子不用担心!”
“那好,我这里也没什么可给母亲送去的,只有一本新抄的《听香茶楼奇闻异事录卷三》,母亲一向喜欢,劳舅父下回进宫给母亲送去,打发打发闲暇!”皇甫容接过小松子递来的手抄本递给了王炽。
王炽接过来大喜,“第三卷都出来了?”
皇甫容笑道:“舅父喜欢,回头我帮舅父也抄一本!”
王炽道:“不用不用,你这本,回头我拿回去让人抄一遍留下看行了,哪敢劳烦殿下,若你母亲知道了,必然不会饶了舅父,你还是给舅父留一条命吧!”
皇甫容嘻嘻笑了,“舅父随意,都可以!”
新康伯世子这次来,待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太阳落山了才告辞回去。
皇甫容把他送到门外,正巧碰到永嘉侯府的下人送来了东西。
“这些是新摘的秋果,老夫人看着好,叫咱们给十六皇子送些来!”永嘉侯府的下人说。
“谢谢你们老夫人!”皇甫容让宋渔接下了,吩咐小松子道:“咱们院子里陌香她们下午刚做好的蜜饯果脯也装些来,送去给永嘉侯府老夫人和姑娘尝尝!”
“是!”小松子一溜烟跑去了,不一会儿拎了个小食盒,里面装了满满一大海碗的蜜饯。
永嘉侯府的下人又再三道谢,高高兴兴的拎回去了。
新康伯世子看着那下人远去的方向问道:“那是永嘉侯府的人?”
皇甫容道:“他家的庄子离这儿不远,在隔壁。”
王炽似随口问了句:“十六皇子和他们府上的来往很多吗?”
皇甫容笑道:“倒不多,只是搬过来后,时常会相互送些庄子上的土产,一来二去,有些情分罢了。”
*** ***
次日早上,皇甫容辰时起了,问了小松子,说窦宸又不在。
皇甫容觉得奇怪,窦宸从没有连着两日不见人影过,好在他要办的事,即使不带窦宸也没关系。
他把肖沐西叫来,两人嘀咕了半天,然后又把小松子和陌香叫来,吩咐他们关门闭客,无论谁来只说他不舒服休息了。
“要是七郎君回来呢?”小松子多嘴问了一句。
“他回来,也如此说。”皇甫容道。
“殿下这方法可行吗?”陌香担心的问。
“骗别人不行,糊弄一般人绰绰有余了!”皇甫容看着镜中装扮一新的人笑着回答。
一个时辰后,皇甫容带着肖沐西出现在听香茶楼。
“殿下这样也太大胆了。”肖沐西跟在皇甫容身后,悄悄的道。
他还是毫不放心,倘若他们被人认出来,让万顺帝知道了,皇甫容这惩罚不是禁足半年了,三年五载都有可能!
“没事,管家你放心吧!”皇甫容回头瞥了他一眼,同样悄声警告道:“还有,记得换称呼,别露了马脚!”
昨天新康伯世子去看他,带去了一些最新的消息,闵家自然又有几个人倒了霉,又出了几桩公案,又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王炽和闵端有罅隙,巴不得看到闵家倒霉,每天都叫人收集和闵家有关的事情,所以知道的非常清楚,他见皇甫容喜欢听,便事无巨细的都说给他听。
其他的也有很多茶余饭后的小道消息。
还有一件事是,闵家的嫡四姑娘也要办赏花宴了。
皇甫容本来差点把这回事给忘了,幸好新康伯世子提起,他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次了。
窦宸不在也好,上回皇甫容有心想替皇甫姣讨个人情,但看起来窦宸对皇甫姣的事并不怎么上心在意,不说还好,一说还恼,想想,皇甫容决定还是他自己来吧。
听香茶楼的说书先生正在讲前朝国君不江山美人的故事,讲到精彩处,引起一阵阵的掌声和喝彩声。
皇甫容也不得不赞叹这听香茶楼的主人会找人,这说书先生不仅声音端正,讲的故事也情节精妙,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他在一楼大厅站着听了会儿,顺便也听了些附近几桌客人的闲谈,其中一桌有提到闵府要办赏花宴的事情。
核对了日期,皇甫容给肖沐西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哎哟!”皇甫容一个没注意,在楼梯转角处被刚冲下楼来的人撞到了肩膀。
“对不住这位小郎君,是我有事心急了些,没有注意!不知道撞到哪里了,是否要紧?”撞到皇甫容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去十分有教养。
“没是的,我也不对,光听说书走了神,不好意思。”皇甫容朝他笑了笑。
“小郎君谦逊有礼,可惜在下有急事在身,不能仔细赔礼,这里是一点心意,小郎君今天的花费在下请了!”那人拿出一叠银票子,塞到皇甫容手上,匆匆离开了。
“这……”皇甫容看着手上的银票眨了眨眼,回头笑着对肖沐西道:“还是头一次有人叫我‘小郎君’呢!”
“小郎君快些走吧,已经有人注意这边了。”肖沐西小声的提醒。
“嗯,我们快走。”
皇甫容找了茶楼管事,问了魏家的包间,知道今天没人过来,便以魏允中的名义借用了魏家的包间。
“管家。”皇甫容刚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肖沐西一声。
“小郎君何事?”肖沐西问。
皇甫容道:“我忽然觉得,刚才那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肖沐西委婉的道:“小郎君在京城也是有些名气的人,见过的人也不少,有些眼熟乃是正常。”
皇甫容摇了摇头,“不对,不是的。”
肖沐西知道皇甫容说话素来不会无的放矢,也跟着想了想,神情突然一紧,“小郎君,口音!”
“什么?”皇甫容说完反应了过来,眉眼一扬道:“对,他的口音,他不是京城本地人!”
皇甫容心头也亮了起来,他知道那人为什么看起来眼熟了!
原来是他!
镇边王皇甫涛的次子皇甫楚。
他竟然偷偷的进了京?
皇甫容一边吃着茶楼里提供的免费茶点,一边回想上一世,这个时间,皇甫楚有没有回过京。
*** ***
窦宸回到客院,听见小松子的话知道有问题。
“殿下出去了?”他问。
小松子支支吾吾,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窦宸进了屋子一看,一目了然,连肖沐西都不在,皇甫容一定是等不及要动手了。
他什么都没说,一个人呆呆的站在皇甫容的房里。
这是皇甫容第一次丢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