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了他拦我?”窦六郎不敢置信的看着窦宸。
窦宸道:“难道我不该拦你?”
“不该!”窦六郎大叫,“谁都可以拦,只有你不能!”
“这是什么道理?”窦宸冷冷的道:“你以大欺小,本来不对。他是皇子,你是臣子,这是皇宫,你在这里对他动手是以下犯上,更不对。闹到皇上那里,窦家也救不了你。”
窦六郎简直要气疯了,“我不用人救!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七郎你闪开!”
窦宸摇了摇头道:“我说了,你想撒气,冲我来,你想打架,我陪你打。你会武,他不会,你不能跟他打。”
窦六郎眼睛发红,不再说话,扬起鞭子朝窦宸打了过来。
窦宸把皇甫容往外一推,推到迎上来的闻人雪怀里,叮嘱道:“看好他。”
闻人雪道:“你自己小心。”
窦宸一笑,也不管他看不看得懂,比了个ok的手势,手中短箫一扬,接住了窦六郎的鞭子。
两人缠斗在一起,鞭风箫声,你来我往,打得尘土飞扬。
闻人雪只看了两眼不再看了,他把皇甫容带到屋里,取了简易的药箱,擦血消毒上药包扎,手脚麻利的帮皇甫容包好了伤口。
“殿下这样太冒险了。”闻人雪想到刚才那一鞭子,到现在脸色还苍白着。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窦六郎下手可真重,一点情面都不留,以后我可不敢惹他了。”皇甫容也惊魂未定,小脸青白。
“窦七郎出手能成功吗?”闻人雪问。
“比我们胜算高。”皇甫容胸有成竹的道:“你还没发现吗?窦六郎的弱点,是窦七郎。”
“以前没发现,但经过刚才的事,奴才也看明白了一些。虽然不知道他们兄弟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是有一点很明显,窦六郎很重视窦七郎,甚至超过了窦大奶奶。”
皇甫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摇头道:“现在说超过窦大奶奶,还有点为时过早,窦七郎应该还没有那么重要,只是他在窦六郎心里的地位绝对不低。我现在也有些好奇了,他们兄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窦六郎竟然这么在意窦七郎。”
在他的印象里,窦六郎冠盖京华,孤高难触,从来没听说他在意过谁。
想不到这个在上一世早应该夭折掉的窦七郎,在这一世活了下来,竟然成了这么重要的存在。
皇甫容不禁有些心动。
他突然很想知道,上一世的窦七郎到底是怎么死的。
屋外这时传来宫女和太监们的惊呼声。
“怎么了?”皇甫容和闻人雪互看了一眼,道:“走,出去看看。”
院子里,刚才还自信满满的窦宸躺在血泊里,眼睛翻白,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窦六郎眼神空洞,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窦七郎!”皇甫容喝问道:“怎么回事?”
出了什么事?
怎么才过了这么一会儿的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闻子,快,看看他怎么样,还有没有救?”皇甫容当机立断道:“小林子小柳子,你们分两路,一个去请太医,一个去皇后娘娘那里要懿旨,说窦家郎君出事了,别提哪个,要是问起来,你说两个都有事。听明白了?”
“奴才明白。”小林子小柳子应下了,转身出了荣和宫。
皇甫容沉着脸看了一圈,点名问道:“陌香,说说,怎么回事?”
陌香结结巴巴的道:“七郎君没打过六郎君,一直处在下风,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倒了下去,一下摔倒在地上,抽了两下没了动静,然后,六郎君变成了这个样子……”
皇甫容刚才只注意了躺在地上的窦宸,这时才发现窦六郎也有些不对劲。
“窦六郎,六郎?”他叫了几声,窦六郎都没有回应,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殿下,窦七郎他……”闻人雪的语气让皇甫容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心里咯噔着,走了过去,弯身,伸出手指在窦宸的鼻下一放,张口结舌道:“他好像没气了。”
“胡说!”眼神空洞的窦六郎大叫了起来,“七郎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不会的!你胡说八道!他没死!我没想让他死!七郎没死,他没死,他不会死的!你胡说!我没害他!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会死!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窦六郎惊慌失措的样子有点骇人。
闻人雪试图劝抚他道:“六郎君,你清醒点,没人说你害死七郎君,他的死和你不一定……”
“他没死!”窦六郎手中的长鞭刷的甩向了闻人雪,电光火石间,闻人雪根本避不开,鞭子从他肩上落下,往下划开了一条长线。
“小闻子!”皇甫容看着闻人雪身上的血又惊又怒,叫道:“窦六郎你发什么疯?你自己不会看吗?窦七郎已经没了呼吸,不是死了难道还活着不成?事实摆在眼前,谁有那个功夫骗你!你别牵连无辜!”
“住口!”窦六郎眼睛血红,眼珠动了动,视线定在皇甫容身上,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一样,整个人都起了变化,喃喃的道:“是你,对,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七郎也不会和我动手,都是因为你这个痨病鬼,七郎才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家,都是你害了他!”
“殿下小心!”闻人雪见状不对,连忙出声提醒。
但已经来不及了。
窦六郎真心想要伤人,以他的功底,皇甫容哪里是他的对手。
破空声接二连三,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窦家鞭法甩开,长鞭矫若灵蛇,穿甩劈勾,似惊鸿游龙,上下翻飞腾挪,带起片片血雾,刺目又惊人心魄。
一鞭一鞭抽在皇甫容的头上和身上,打的他一身血,趴在地上抱着头,满地翻滚。
皇甫容疼得叫都叫不出来,直接晕死过去。
窦六郎仍然没有停手,还是一鞭鞭下死力气打,不管旁边的闻人雪和其他宫人说了什么叫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一样。
他眼里现在只有皇甫容。
都是这个人,要不是他,七郎也不会进宫当伴读,不会离开他身边,也不会不听他的话,不会不跟他回家,更不会和他作对、和他动手……
全都是因为这个小痨病鬼!
要不是他选了七郎当伴读,七郎怎么会死?
怎么会死?
明明不管怎样,七郎都不会死的,他在家里试过的!
好多次……
不管他怎么欺负七郎,怎么打他,怎么害他,七郎几次差点死掉,最后都没有死……
娘说的对,娘没有骗他,七郎没事,七郎命硬,七郎不会死的!
七郎怎么可能会死!
窦六郎无法接受,他扔掉鞭子扑了上去,骑在皇甫容身上,一拳一拳砸了下去。
“是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七郎!”
闻人雪拉了几次都没有拉开窦六郎,从没学过武的他也完全不是窦六郎的对手,力气根本不能比,窦六郎手一甩能把他掀在地上。
其他的宫女都被窦六郎疯癫的样子骇住了,胆子小点的早腿软跌坐在了地上,小宫女们嘤嘤哭泣,花容失色。
闻人雪发丝散乱,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急怒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哭什么?还不快来拦住他!殿下要是被打死了,你们一个都活不了!快,快去人通知皇上!”
他说完,也顾不得许多,上前用尽所有的力气拼命推开发疯的窦六郎,合身护在了皇甫容身上。
窦六郎已经打红了眼,哪里管他是谁,被推开又起身扑回去,抡起拳头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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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陌香跌跌撞撞跑出荣和宫,一路往乾清宫跑。
路上遇到了带着两个小太监朝这边走的肖沐西,连忙跑上前去求救,如此这般说了荣和宫里发生的事情。
肖沐西大惊,吩咐一个小太监将此事上报给太监总管薛绅,他自己则带着另一个小太监和陌香去了荣和宫。
赶到那里时,正看见荣和宫的几个小宫女哆哆嗦嗦的拿着木棍,一棍砸到了窦六郎的后脑勺上。
小宫女们又尖叫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吓的大叫,场面乱成一团。
肖沐西喝止住了她们,看着躺一地的几个人拧起了眉头。
“肖公公,没死!”陌香眼尖,指着地上叫道。
“什么没死?”肖沐西皱眉,这个宫里没有一个大太监老嬷嬷,没人管教,这些宫女一点规矩都没有,知道大呼小叫。
“窦七郎!窦七郎没死!我看到他的手指动了!”陌香惊喜道。
没死?
肖沐西闻言也盯着窦七郎,等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他又动了一下。
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人没死好。
要是出了人命,这事难收场了。
坤宁宫的人来得很快,几个小太监奉了皇后的命令,抬了副担架把窦六郎抬走了。
皇甫容被肖沐西指挥着小宫女们抬进了屋里。
窦七郎和闻人雪被安置在了外厢房。
乾清宫那边的旨意来得也快,三四个太医联袂而来,给皇甫容几人疗伤看诊,内伤外伤,写了病诊,下了结论,开了药方,药童们替几人清洗了伤口,上了药,一一包扎起来。
因为家里出了点事请假而迟迟归来的魏允中,回到荣和宫,看着躺在床上满身绷带的皇甫容闻人雪和窦宸,难得的沉默了。
窦六郎住的厢房早已人去楼空,他当初带来的十口大箱子又和他一起回到了窦家。
这次的事情惹得万顺帝龙颜大怒,要不是窦皇后及时劝阻求情,窦六郎恐怕小命难保。
皇甫容纵然再不得宠,他始终是皇子,身份摆在那里,窦六郎以下犯上,殴打皇子,犯的是藐视皇族、不敬之罪。
为了平息圣怒,窦家只得把窦六郎匆匆送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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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宫外,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荣和宫里发生过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快被人们抛之脑后。
只有荣和宫里的人还记得那天,但又都晦莫如深,没人肯轻易提起。
皇甫容伤的最重,全身上下十数道鞭痕,肋骨也断了两根,差点被活活打死,现在只能每日里躺在床上除了吃药换药,其他的事基本都做不了。
万顺帝已经免了他三个月的课,可以不用上学。
魏允中却从符先生那里带回了一长条的假期作业。
闻人雪的伤不是很重,挨了顿打,但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养上几天能下地。
伤最轻也最自责的人是窦宸。
太医说他之所以会突然假死没了呼吸,是因为练功出了岔子所致。
他去信给安上闲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他刚习武,功底还浅,冒然与人交手,引起了体内的真气窜流,堵塞了呼吸,造成了假死之症。
“习武切记狂妄自大。”
安上闲的话给了窦宸当头一棒。
他和以前一样,还是每天都在刻苦练武,不过性子却比以前沉稳多了,不像以前那样总觉得自己习武有多了不起,也没有了那时脚不着地的飘忽感。
比武,是最好的锻炼方式。
通过和窦六郎的比试,让窦宸认识到了自己和窦六郎的差距。
窦六郎虽然看上去任性跋扈,在窦家是个小霸王,可他一手出神入化的窦家祖传鞭法也是从小开始实打实自己练出来的。
窦宸觉得自己很好笑也很幼稚。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才学了三个月的武功,能跟窦六郎练了几年的功夫比试?
因为安上闲使出来的功夫很厉害,所以他觉得自己也很厉害了?
事实上,他连皮毛都没学到。
狂妄自大,这四个字说的真是没错。
这一次的教训对窦宸来说,是刻骨铭心的。
因为他的错,连带窦六郎发了疯,害的皇甫容和闻人雪都受了伤,这让他无比自责。
闻人雪的伤比较轻,鞭子也没有打到脸上,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皇甫容不同了,窦六郎打的那么狠,皇甫容脸上身上鞭痕交错,几乎算是毁容了。
这让皇甫容很受打击,连着半个月闷闷不乐,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不管别人和他说什么,他都懒洋洋的搭不理。
他再怎么不在意自己的容貌长相,也接受不了这满脸的疤痕,实在太丑了,丑的他自己看了都会吓死。
没脸见人了。
太医给皇甫容留了一盒养颜去疤的药膏,又开了一张活血化瘀的方子,但也不敢保证日后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闻人雪在宫里到处向人打听调理养肤的方子。
魏允中每回休沐出宫,也在外面搜罗美容养颜的偏方和各种祛疤美肤的灵丹圣药。
连皇甫真几次来荣和宫看望皇甫容,都带来了不同的护肤药膏。
两个月后,皇甫容脸上的道道厚痂脱落,留下了一条条粉红色的淡痕,比他想像的好多了,但纵横交错,乍然见了,仍然丑的吓人。
“别愁眉苦脸了,小闻子这样一点都不漂亮了。”皇甫容心态还算好,慢慢的接受了现实,“反正我本来不好看,像个小痨病鬼,皇甫玉还说我是丑八怪。现在只不过多了几道粉痕,太医都说了,以后会慢慢淡化掉的,不会很明显。丑丑吧,这也没办法。”
他这么说了,闻人雪和魏允中不想他再难过,也略过不再提了。
三个月后,重新上学,冤家路窄,半路上遇到了皇甫华。
皇甫华衣着锦佩,俊美明艳,迎面而来,见到皇甫容,不由唇角微翘,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当这是谁啊,原来是泱国鼎鼎大名的小神童。瞧瞧这脸上画的什么,一道一道的,跟鬼童子似的,不好好在你那老鼠洞里呆着,出来做什么?吓人啊?”
皇甫华温柔的笑了笑,勾起皇甫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遍,啧啧道:“废物是废物,堂堂泱国的皇子,竟然给一个窦家的孩子打成了这副德性,皇甫家老祖宗的脸都给你丢光了,哈。”
他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往闻人雪脸上一扔,讽道:“一个玩物,也有脸跟在他身边,他心大,你心也大?半点本事没有,连主子都护不住,要你何用?”
闻人雪身体一僵,脸色瞬间煞白。
皇甫容琉璃珠似的黑亮眼睛动了动,想说什么,看了闻人雪一眼,又忍了下去。
魏允中等到皇甫华一行人走远,才拉着窦宸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你那个表哥说了这么多,你都一声不吭?”
窦宸抬头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怎么吭?你没看见他一直面色不善的盯着我?我只要敢张嘴,他敢抽我嘴巴子。”
皇甫容和闻人雪吃了一惊,都看着窦宸。
魏允中也吃惊的道:“他敢?”
窦宸道:“他为什么不敢?”
“为什么?”魏允中不明白。
“你说呢?”窦宸反问。
魏允中不可置信的道:“不是吧?又是为了窦六郎?这都过去多久了,窦六郎不都出京了吗?窦六郎姓窦,你也姓窦,他这心偏的可够厉害的。”
“不是偏心。”窦宸道:“是护短。”
魏允中咋舌:“这短护的,可够绝的。”
窦宸没有理他,看了远处快要消失的人影一眼,扭头走到了皇甫容面前,单膝跪地,仰头问道:“殿下愿意信我吗?”
这是他第一次改口称呼皇甫容为殿下,以前,他一直是叫皇甫容十六皇子。
少年的眼睛清澈的像天空,深黑明亮,赤诚无伪。
“窦七郎?”皇甫容愣愣的看着他。
“殿下的伤都是因我而起,只要殿下信我,我有十成的把握养好殿下脸上的伤,叫殿下再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别人的冷嘲热讽。”
窦宸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沉稳,不然不会因为皇甫华的几句话,忘了自己下过的决定。
他曾告诫过自己,在学艺有成之前,要低调做人。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困难。
“殿下愿意相信我吗?”
他仰望进皇甫容俯视的双眸,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