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盱眺县到江家只需要一天。两人骑马返程,路过“两三杯”时,还特意走过去远远看了一眼,发现其生意与往日并无不同,店家另外两个孩子正在招呼客人。
叶时熙想:不知道沐春回到这里以后,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努力融入家庭,在酒馆里帮忙,然后娶妻生子,平淡地过日子?他会如何看待与秦文相处的二十年时光?只有恨么?其实,算秦文努力退出,他也已经改变了沐春的人生。
叶时熙不再想,走进了另外一家小酒馆,要了两个小菜,打算要填饱饥饿的肚子。
两个人又是边吃边闲扯。抛去那个说不清的“穿书到底赖谁”的事,叶时熙是觉得,有林九叙在身边,他的确安心了很多。有人陪他聊天,有人替他挡剑,有人可以商量事情……虽然对方说话经常不大好听。
“叶时熙,”林九叙问,“我有一点好奇,你为什么写书?”
“嗯?”
“你看起来不像讲故事的人,并不具备创造型人格的特征。”
“……好吧,你说对了。”他的确是比较重视理性、逻辑的那种人。
“所以?”
叶时熙投降了,终于吐了实话。他想了半天应该怎么讲,最后终于是笑嘻嘻地道:“为了钱嘛,我需要钱。”
“钱?”林九叙问,“工资不够用么?”
“不够,”叶时熙将一个花生米扔进了他自己的嘴里,“我要为我自己翻案。”
“翻案?”这个答案倒是让林九叙微微惊讶了下。
“哦,我坐过牢。”
林九叙又皱起了眉。
叶时熙的语气云淡风轻得像在谈别人的事:“我是被冤枉的。我针对过的权贵还真挺多的,曾扳倒好几个,所以我到今天都不知道是谁干的。罪名是猥亵儿童罪,有当事人,有目击者,反正证据还挺足的。那个时间我在出租车上,但是……我被捕后,原本在钱包里的乘车收据却不翼而飞,警察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而那张收据是案子最关键的证据。我被吊销了律师执业证,不翻案也不能参加司法考试,去公司应聘也要解释空白期,我这个人又不喜欢说谎,工作很不好找。后来想来想去,也写书这活不需要使用真实身份了,努力的话也能赚到些钱~我当了一年的全职作者,之后上学时的朋友开了律所,叫我去当了个律师助理,所以最近一年写得没以前多。我的目标非常明确,是还我自己清白,然后参加司法考试,重新成为一名律师。”
当了几年律师,叶时熙从来没有惨败过,这唯一的一次,是为他自己做的辩护。知道结果那天,叶时熙十年来唯一一次哭了,并且还是当庭痛哭。他哭花了一张脸,双手撑着额头,甚至想不起要擦掉鼻涕眼泪,后来每次回忆他都感到很丢脸,不懂自己当时为何那么失态。只是,当他意外地收到了他守护的东西回赠给他的“礼物”时,懦弱在一瞬间爬上了他的身。
林九叙听了有一点惊讶:“还当律师?”
“对啊。”有过案底的人,除非翻案,否则不能再拿律师执业。
“刑事律师?”
“对啊。”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林九叙说:“没有想过换个职业吗?它都把你整得这么惨了。”
“……你不要误会了。”叶时熙说,“倒霉到家才发生了那种事情,几率非常低的,我觉得不至于会再来一次吧?”除了他外,他认识的其他律师每个人都活得挺好。
“……”
“而且……”叶时熙说,“该怎么说呢,也许我的好胜心太强了,我觉得,如果同目前的状况和解,融洽地生活,是一种失败。的确,换个工作会让我更平静,然而,这完全不是正确的判断。我总是说邪不压正,倘若我自己与现实妥协,我有什么资格面对我曾经的十年?倘若我本人选择了软弱,我有什么资格鼓励别人勇敢抗争?当然,我时常和自己战斗,总有一个声音试图压下我正确的判断,然而我在动摇之后,还是决定不要被那一次的意外所影响。”
“……”
“我是个比较理想化的人,林医生,我想你也该有理想化的一面。上次你说在《nature》和《cell》上发过论文,那么我想,你在科研上必然是投入了极大的精力,这种努力应该是从本科期间开始了。不过,你搞研究、写论文,我想,绝大多数时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发现吧。人体太复杂了,生物、医学*文并不难,然而与此同时,疾病却是最难被攻克的。你证明了这个,你证明了那个,可是根本没人知道这些是否真能在攻克疾病的道路上贡献出一丁点的力量,更有可能的是它们根本没有用处,一出生被人遗忘在角落了。长久的努力未必有价值,这会让人灰心,但你还是在做,也真的有了不错的成果。还是我想错了,你*文只是为了名利这种东西而已?”
“……”林九叙静静地盯着叶时熙看。也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有些复杂,好像是一幅山水画,淡墨下面总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潮流在涌动。
“哎,还是不提了吧,是我自己的事。话说,你为什么要写文啊?”
“哦,”林九叙说,“是看着白金写手,觉得我也写得出来。”
“……”叶时熙问,“晚上回家没什么事情做,听大家喊你大大,巨巨,对吧?”
林九叙毫不脸红地说:“对。”
“……”叶时熙放下了筷子,“走吧,再有半天能到江家了。”
“这走么?还没喝完。”
“你想再待会儿也行,我也管不了你。我和两匹马先走了,马是我买来的。”
“……”林九叙招手结了账,起身下楼去牵了马。马似乎也没休息好,很不爽地哼了一声。(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