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过了不惑之年的贾瑛贾大人已然开始蓄须了, 少了几分年轻人的清秀,多了几分中年人的沉稳, 就是他这么突然一来, 叫府中的人都颇有些不习惯, 府外的百姓们亦不少有抗议的,甚至还有中老年女子们,特意早起候着贾大人上朝的路上, 用帕子遮着脸嬉笑着央贾大人不要留胡子。
为什么是早上?因为只有早上上朝的时间最容易等,傍晚的时候贾大人什么时候散值也是没个定例的。
此事传遍街头巷尾, 甚至连宫中的十六都听闻了, 某日朝会散了之后与宝玉玩笑:“宝玉你的胡子最近可是犯了众怒啊, 要么还是剃了吧?皇后还想着让你多抱抱太子的孩子们, 好叫他们几个萝卜头能长得好看点儿。”
宝玉失笑:【皇后娘娘郭氏对儿孙们相貌的在意程度,还真是数十年如一日地执着啊。】
此间并无外人, 宝玉毫不客气地说:“陛下若是剃掉,臣自然也是奉陪的。”
十六无语:【嘎……朕已经四十七了,突然刮了胡子, 恐怕朝中都要震荡,不是怀疑朕要求长生便是以为朕龙/根有恙吧?可怕可怕, 想想到时候锦衣卫和御史台一起联合要查明朕剃须之缘由, 就觉得真是可怕!】
当然, 十六对锦衣卫和御史台如今十分高效的运作效率实则是十分满意的,方才心中所想的后半句,也不过是‘甜蜜的负担’而已, 宝玉心知肚明。
两个加起来超过八十七的中年男人因为胡子问题先是针锋相对再是仰头大笑,一旁的初一初二低头不言。
十六挥了挥手,初一等人退下,宝玉若有所感地说:“您是打算日后不用太监了?”从寿昌元年起,进宫中的宫女太监人数就在逐年减少,外人都只当是因为如今陛下勤俭节约(大雾),后宫又并无三千粉黛,加上近年来出生的皇孙们,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口人,所以也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伺候,宝玉却觉得,不单单是这么简单而已。
“是啊,还是宝玉最懂我。太监一职,实在是有伤天和。只可惜……”
只可惜,并非每一任帝王的后宫都是像十六这么干干净净的,确切地说,十六已经是有史以来为数不多的异类帝王了——可想而知,他如今要是提出废了太监净身制度,数朝之后,某任帝王后宫充盈,为了避免□□后宫之事发生,必然会继续启用太监。
想要取缔此制度,非一朝一夕之功,比缩短宫女入宫年限要难多了。
可是,宫女们出宫尚且还可以嫁人,太监们却该如何?连一个完整的男人都不是了,除了个别大太监老了之后能够像老四喜、平安那样得了恩旨和赏赐、过继了子嗣有人伺候着安享晚年,大部分的太监都在深宫中老死——尤其因为下/体的伤,他们大多都不长寿,并且在老了之后此类疾病十分之多,若是行动不便,又无伺候的人,那么活的没有半点尊严,简直是生不如死。
若不是因为活不下去,也不会有人家愿意把家中好好的男孩去势送进宫干伺候人的活——当然,从前还有人贩子拐了孩子之后,把最后没脱手男娃有些卖到采买小太监的宫人手里,却因为从先帝时期起就数次打击人贩子活动,近几十年来这项人来源也越来越少。
“是啊,不能急,要一样一样来。”十六当了这么多年皇帝,自然不是从前十来岁时候那么天真地以为一国之君便是无人敢忤逆的,继位二十多年足够他了解,君臣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博弈、君民之间有怎样不可调和的矛盾……他想要做的事有很多,但是一定要慢慢来、尽量用春风化雨的手段,免得引起反弹。
此等事,任重而道远,也许终十六与宝玉一朝一生都无法达成,所以能够继承前一任志愿的储君的教育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
太过沉重的事情终究要交给时间和一大群有能力的人,宝玉从来都不觉得历史是由一两个人物书写的——燎原之火也从星星点点起,宝玉不急,并且也说服十六不要急,为上位者,急躁容易做出不智的决定。
另说回宝玉的胡子,明亲王府还有有个小插曲。
妍春听闻夫君傻呵呵地准备去向二哥哥建议他不要留胡子,顿时就是额角一跳:“我二哥本就面冠如玉,原先没有蓄须的时候常常因为瞧着脸嫩而被攻讦,现在你又要去添什么乱?”
“哎呀你不懂,像二哥哥这样的人,本应该是闲云野鹤文采风流的,然则被俗物缠身,生生耽误了文学创作,岂不是文坛一大损失?我要劝说二哥哥,不要活得太拘泥了,忙完政务之后的闲暇时间也要多多吟诗唱作才是!顺便再同他喝一回酒,没准二哥哥还能作出比之将进酒还要脍炙人口的诗词呢?”水星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一口一个二哥哥喊得可亲热,不过妍春知道这个没胆的,见到二哥哥之后还是会老老实实喊二舅兄,除非喝多了才敢亲亲热热地喊二哥哥。
“上回我侄儿成亲你瞎起哄不去找新郎喝酒,偏偏盯着我二哥哥,然后把自己给灌醉,抱着我二哥哥大腿说仰慕已久之类的胡话的笑话闹得那么大,我也就不说你了,现在非年非节的,再被下人抬着回来醉醺醺睡三天,可别和我睡一个屋,我也不再帮你打掩护。”妍春都要气乐了:【这个傻子,我单听萌哥儿说,先头他和我成亲那天就想往二哥哥那里凑,不过被吃酒的宾客绊住了,没能成功,果然等到萌哥儿成亲的时候——我说他怎么那么殷勤积极呢,感情还想要和二哥哥探讨诗词歌赋!这二愣子连一个茴香豆的茴字都要琢磨好几种写法,真是痴得不得了。不过痴的人也挺好,好哄,比原先哄亲妈还要容易,在家的时候亲妈毕竟是长辈,有时候说急了,还委委屈屈地掉眼泪,现在这个愣子挺好,白天晓之以理,晚上动之以情,夫妻生活十分和谐!】
果然,水星忽然想起了二舅兄非常人可比的海量,顿时又有点儿踟蹰了,末了,他遗憾地感慨了一句:“那就等正月里吧。”那时候二哥哥放假啦啦啦,可以一醉方休啦啦啦,可以促膝长谈啦啦啦,可以秉烛夜谈啦啦啦!
然则,不用等次年正月,当年秋天的时候,贾萌和冒氏的第一个孩子便出生了,水星兴奋地搓搓手,就等着荣国府的满月酒、百日酒。
妍春盘算着洗三和满月要送的礼,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我今个儿回娘家一趟行不?”
水星大喜:“真哒?我陪你去!”
【我其实只是想去看看亲妈会不会因为萌哥儿媳妇生了个闺女而要习惯性作妖一下,晌午出门一个时辰就回来,那时候我二哥哥还在东宫呢,又没回府,你这么兴奋干啥?】
当妍春和水星说了这个关键点之后,水星略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打起精神:“没事儿,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最近没有什么灵感,去同岳父大人和芽哥儿聊聊天,也许能有些顿悟呢!”
因为夫君太喜欢自己娘家父亲兄长等等而有一些甜蜜负担但是绝对不敢和密友妯里等抱怨以免被羡慕嫉妒恨的妍春:【好的,世子爷您高兴就好。】
末了,妍春跟着水星去与婆母报备一声出门的事儿,妍春敢打包票一旁的家翁——堂堂明亲王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羡慕?!
【明亲王府这一大家子可真是……好有趣!】妍春再次下结论。
……
妍春回家之后,发现亲妈王氏居然半点都没有要作妖的样子,反而抱着萌哥儿的女儿不撒手,再仔细一看:哦,这侄孙女长得和亲妈确实有几分像!
可以预料到,不久的将来,王氏对萌哥儿女儿应该有贾政对芽哥儿那么好,这大约就是——人都是喜欢最像自己的晚辈的移情作用吧。
虽然说到底这对夫妇其实也是间接最喜欢他们自己。
摊手。
而后,妍春听闻王氏给她怀里的小囡囡介绍自己,忽然浑身一僵硬:【我原来已经是姑祖母了么,好可怕的辈分啊!】
身边的呆子(水星)却还兴奋不已地拿着荷包里的玉佩逗着小婴儿玩:“哦哦哦,叫姑祖父,叫了就把这个送给你。”
妍春:擦汗……
之后,妍春瞅空悄悄与亲妈说了几句私房话,王氏居然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的样子反过来给妍春传授经验:“老话说的好,隔辈亲!隔辈亲是什么?你看你爹原先对你大哥哥和二哥哥是咋样的?恨不得天天用棍子抽,再看他如今对芽哥儿是咋样的?居然还掏小金库给芽哥儿打工具……这就是隔辈亲!娘和你说,你要多多去林太妃(明亲王的亲妈,得了恩典被接出宫奉养的先皇妃嫔)面前尽孝,把你生的哥儿也抱去,讨人欢喜。你婆婆保准不敢为难你。就像萌哥儿媳妇,多乖巧的人啊,也不和她婆婆一样见天往外跑,我就安慰她,这是先开花后结果,不要着急,要是她婆婆敢给她施压,叫她来找我!”
妍春好险没被吓得打嗝:【我的神,我单知道我二哥哥厉害,却并不知道他能这么厉害,我劝着亲妈十几年都不如他这三四年的洗脑功夫来的彻底!】
王氏画风的转变其实并非一朝一夕,但是因为妍春毕竟已经出嫁了,年初又因为坐月子带孩子等等,回来次数少,才会受到这么大的冲击。
当贾珠和贾环任职满期回京述职的时候都难以置信:【我爹妈真的还是我爹妈?】
哦,还是的,对着芽哥儿十分慈爱和善的贾政转头和荣国府玉字辈三兄弟说话的时候又一口一个逆子了。
不过已过知天命年纪的贾珠现在是完全看开了——老父亲都八十多了,真叫他跳起来打儿子,他也没这个力气。
很难得地,这一年新年,荣国府三房齐聚一堂,其中贾珠和宝玉都是已经做祖父的人了,就是贾环动作慢一点,还需要再等几年。
再加上正月初二外嫁女儿们回娘家带来夫婿和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们!),府里头开了十桌席面都坐不下。
贾政和王氏给小辈们红包都散出去了好几个盘子,说实话,王氏给红包和金银锞子的时候听着一声声甜甜脆脆的童声、小奶音喊着老太太、老夫人还觉得挺开心,回头算了算银子又有点儿心疼。
这也是十分‘王氏’了,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