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雷霆震怒,慎刑司和暗卫双管齐下,终于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再次上报的消息,平安瞄到了一眼恨不得自己瞎了。
果然,报到皇帝手里的时候,老皇帝怒极,狠狠地拍了一下书案:“畜生。”
盖是因为早两三年潜入东宫的暗卫丁三丁四发现太子妃身边的大丫鬟如意不日前悄悄处理药渣子,裹在布包里并放了石头投入井里去。
经查验,是打胎药。
打胎药。
有周太医口录,证明太孙妃小胡氏的身孕确实是在皇后去世之前有了的,虽然太孙府不好欢庆此事,但是只要不是孝期有的,也并不算违逆孝道——当然,老皇帝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孙子此时后院有开花结果之事还是不甚满意的。
打胎药。又是太子妃的贴身大丫鬟处理药渣,那么服药的人要么是如意本人,要么是她周围极其亲密的人——有什么人能够让堂堂太子妃的大丫鬟冒着风险去处理善后?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主仆关系了。
结合太子妃此前闭门谢客说要为皇后抄经的举动,老皇帝只觉得怒从心中起。
好在他还尚有一丝理智,吩咐宫内的丙三丙四继续查探,如太子妃真的是孝期有孕了,那么还有谁能够这样的料事如神,并且想要设计让太子妃在皇后丧礼上出丑——有孕一个多月,有时候连妇人本人都难以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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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回到京城的齐郡王瞅准空子给许贵妃请安。
将近两个月待在皇陵,被禁卫军看管的严严实实——大冬天信鸽出没也会惹人注意,齐郡王硬是忍住没有往外传递消息,如今回京,方才觉得自己不是聋子瞎子。
太孙妃有孕?不是说那贾氏有孕?”齐郡王都懵逼了,这东宫的风水是太好了吧,怎么今年修远的正妻、妾室纷纷有孕(虽然妾室的没保住)。
许贵妃脸色也是奇怪:“太子妃说,她叫的白水是给小胡氏的。我心里头觉得有些不对……你说,会不会有孕的是太子妃?”
齐郡王失笑:“太子妃都多少岁了,膝下一个修远,之前要是发现自己老蚌怀珠,哪里不供着,又不是孝期……孝期!”
齐郡王顿住了,许贵妃也顿住了,母子两个面面相觑:不是吧?难道真是孝期怀上的?太子/太子妃是猪脑子吗?
这其中肯定有古怪。
因为皇帝回来之后看到宫人们口供,一怒之下直接插手了慎刑司,于是此事的后续许贵妃与太子妃便无权追问了,到了现在,究竟是何进展也没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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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十六皇子也接到伍毅送来的密信,说近来有人在打听贾宝玉出生时候的事情,又求证贾宝玉是否武艺过人,另外还有武三身边也出现了探子,武三机警,很快发现不对劲,反而逮住了探子,不过对方是个下三滥的,撒了一把沙子,又招呼来同伙,一溜烟跑了,武三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出来。
武三心里可忐忑,敌在暗我在明,自己身手是没问题,可是这不是还有一家老小么?于是又是报官、又是请了人来看家护院。伍毅自己开了镖局之后一直都和武三有往来,武三雇的人是伍毅镖局里头的,这么一来,伍毅很觉得此事不对劲,根据追踪发现是陈府被放良的下人。
陈府,老熟人了,江苏府台陈道伟,之前十六皇子被掳走的事儿是由他着手查办的——然后查出一个屁。
要是从前,十六皇子大约只能想传闻陈道伟是□□,可是伍毅派出去的人搜罗回来的信息显示,那游侠儿一伙,确实是山东人……十六皇子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可是无论怎样,只要知道有人在查宝玉的老底对了。
说实话,这么些年,十六皇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投缘的朋友,宝玉一点儿也不娇气、又很聪明,然而难得的是与那些娘们唧唧的少爷不一样,也喜欢刀剑,十六皇子觉得这是志趣相投、同道中人!
而贾宝玉作为国公府的二房子孙,出了一直有谣言他出生带玉之外,也没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石榴知道,自己亲爹对鬼神之说一向是不信的,但是难保别人不拿这个做文章——也许仅仅因为宝玉曾经救过自己而坏了某些人的事儿。
于是,十六皇子叫伍毅设法给宝玉传个信,提醒一声,尽量遮掩自己身份,如宝玉猜到,也不会怪罪伍毅疏漏。
宫廷中风云变幻,搅起的风浪还未从明面上波及到荣国府,但是那先来的暗涌已经快要遮掩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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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出了皇后的百日,年底了,各家送礼总是得走动起来的,王氏有些时候真的搞不懂自己的婆母。
去探望元春也便罢了,硬是要自己带上宝玉与探春,既是这样,自己生的那‘孽畜’(宝玉)又说干脆把贾环也带上。
听听!干脆也带上!说的是轻松!
王氏真是要给自己那心宽的小儿子拜拜了:你对三丫头平时送个小玩意儿什么的也便罢了,不过一个丫头片子,既她会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又会给宝玉做针线,当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等到了年纪,一副嫁妆打发出去便是了。可是这不省心的小儿子哟,也不知道怎么了,先是叫老爷把贾环挪到前头与自己一个院子住,后来干脆进进出出都带着那下贱种子。那可是庶子,要与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分家产的庶子!居然亲热的好似一母同胞出来的,宝玉可是真傻!
宝玉有些冤:说一母同胞有些太过了吧?自己毕竟还是和大哥哥的感情更好一些的。不过是因为自己进进出出也去族学与回荣国府,贾环作为自己庶出的弟弟,跟着自己一同进出很正常的好吗?
虽然王氏腹诽不已,但是既然老祖宗一意发了话,叫下头弟弟妹妹也去探一探大姐姐,王氏也没什么说的。在皇后百日之后,往太孙府递了个话去。
这东宫,在皇宫的东面,而太孙府又在东宫的东面,说是一府,实际并没有另开大门,太孙与太孙妃入行出入,走的是东宫的侧门,而王氏这样的太孙府后院女眷家属来访,走的便是偏门了。
王氏来了太孙府,得先去给女主人太孙妃小胡氏请安——因为王氏才是四品诰命,与太孙妃请安这是礼数。
若是贾母来,倒是不必请安了,毕竟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真论起来,倒是比不伦不类的太孙妃这样模糊定义的品级要高了。不过贾母也不会来——国公夫人折身来探望做妾室的孙女儿?那荣国府可真成了京城里的笑话了。
小胡氏有孕的事情,在上面的阶层里头是偷偷传开了,其实她完全不是皇后丧期怀上的,很不必如此小心翼翼,但是未免在这样举国哀悼的时候弄出点与众不同的声音,又因为这一胎怀着的初期折腾了那许多事儿,还差点没中招掉了孩子,所以太孙府里头还是很低调的。
小胡氏原是懒洋洋地倚着,听闻宫女来报,于是才坐直了身子:“既是贾氏的母亲来了,便迎进来吧。”
王氏带着探春进来了,尽管一眼看到了坐在小胡氏下首的元春,王氏还是克制着自己先与小胡氏福了一福。
小胡氏夸了探春相貌好,随手赏了一个荷包与她。
探春看了看王氏的脸色,才有规矩地谢赏了。
“王夫人多礼。听闻今日贾妹妹的弟弟也来了,怎么没进来见一见?”
王氏坐在位子上低了低头:“两个皮猴子,倒是怕礼节不周到,叫太孙妃见笑。在前头候着您吩咐呢。”
“我听闻贵府上的二公子才十个虚岁,还小哩,不妨事的。”
这倒是实话,这时候的男女大防还没有那么严重,因为宝玉与贾环年岁小,还没有到该避讳的时候,再加上太孙妃也想着多看看男孩子,好再生一个嫡子,便说不必多礼,叫两位少爷进来见一见。
一见之下,太孙妃倒是觉得贾氏的嫡亲弟弟长得真是好!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眼珠子好像是墨玉;琼鼻挺直,唇瓣饱满;要不是眉毛长得英气,看着还更是秀气女相一些。
相比较起来,站在他身后有些畏缩的总角男童不那么起眼了:也难怪,嫡出和庶出的,总归是有不一样的。
于是小胡氏又给宝玉一个扳指:“听说从前圣上还赏了你三石的强弓?”
得到宝玉点头的回答之后,小胡氏忍住想要摸摸对方脸蛋的冲动,克制地说:“那不要辜负陛下对你的期望。”
【天知道是什么期望?】
到了贾环那里,便是赏赐了一个荷包,与探春的样式一样,想来是太孙府批发赏人的那种。
于是王氏的心里头觉得舒服点了:太孙妃娘娘是晓得规矩的人!讲究!
走程序的礼节也尽到了(指的是王氏),想见一见可的男孩子也见到了(指的是太孙妃),总算是轮到元春与家人小聚的时间了。
在此,小胡氏顾念着之前贾氏的小产也算是为自己挡灾了(心照不宣、并未传扬),准备下回贾氏一有孕给她请封,此时贾氏不过是与娘家人见见,小胡氏并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要为难她。便是很痛快地叫贾氏领着家里弟弟等人去自己的院子坐坐,又叫小厨房中午给贾氏那边送些点心、果子过去。
到了元春的屋里,王氏先把小的们打发去抱琴那里吃果子。
临了,王氏还问元春:“怎么抱琴今儿哆哆嗦嗦的?”
元春苦笑,这如何说得,抱琴去了一趟慎刑司之后,胆子都吓破了。可是个中缘由涉及皇室,倒是不好和太太详说。于是贾元春便含糊了过去。
王氏只当是抱琴有什么差错被元春罚得狠了,于是还教育元春:“她毕竟是从小与你一块儿长大的,现在在这太孙府里,是你的心腹与耳目,一定不要苛责了。对了,日后也不要昏头昏脑的,用她来笼络太孙,知道不?”
方说完这个,又说起小产的事儿,王氏的眼眶又要红起来了:“我的大姐儿哎,在家的时候你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连油皮都没有蹭破过。”
元春想起小产时,小腹一阵一阵的坠痛以及从下/体涌出的鲜血、最后留下来的肉块,心头一酸。但是她强忍着笑笑说:“太太说什么傻话。只是这孩子与我的缘分还不够罢……”
王氏也晓得自己失态了,元春毕竟是和那李氏住在一个院子的。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老祖宗叫人去回春堂问了一些滋补的方子,也不好大喇喇给你置办东西送来,免得招了别人的眼,把这方子献给给了太孙妃,又这给你抄了一遍。我再给你带来一千两银票,有什么想吃想买的,你自己瞧着办,千万不要亏待了自己。”
“太太……”元春捏着银票,心里哪里会不明白,这是自己母亲从账目上东挪一点、西挪一点,凑出来的。身为贾氏女,理当与太太讲道理,如此作为非贾家妇该做的。可是身为王氏的女儿,元春实在不忍推辞母亲一片苦心——再者说,自己在太孙府里,确实是需要银钱。于是她憋红着脸收下了。
与元春说完悄悄话,王氏总算是叫宝玉等人进来了:“老祖宗说,叫宝玉领着三丫头和环哥儿来看看你,我想着,他俩确实和宝玉不一样,从前见你的时间也少,还是带来见见的好,免得日后……”【免得日后说起来,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慈,拦着姐妹兄弟亲近】后头的话说的有些轻了,因为王氏觉得自己这样子在庶出孩子面前说话也是不太合适,自己心里头不喜欢这俩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也算了,大面上的规矩还是要不出错的好,不然万一被学嘴或者告小状,被老祖宗或者老爷知道了,心里头有疙瘩,白白便宜了赵姨娘。
探春和贾环由宝玉领着,给大姐姐见了礼,元春摸了摸两个小的脑袋,叫抱琴拿来见面礼,给宝玉和贾环的是各自一套文房四宝,明面上瞧着差不多,但是材质、价钱有区别的,识货的人都能看出来,估计贾环这个不读书的是看不出来的。
给探春的是一套带铃铛的银手镯——虽然银饰不值钱,但是这一套做工精细,又是镂空又是拉丝的,手艺钱绝对超过手镯本身重量的价值了。
三人谢过大姐姐。
然后,元春将手搭在宝玉的肩膀上:“宝玉也高了,瘦了。”说起来,自己也有两年多没见到宝玉了,当初自己手把手教写字的小弟弟一转眼,个头快到了自己的肩膀。
“还在练字吗?”元春不知道与宝玉说些什么,内宅的话是和太太说的,可是自己现在除了在内宅与一众女眷应酬打机锋,是在屋子里写写字,也没什么日常活动了。
“练着,现在在习颜体。”
“字帖还尽够么?殿下也收藏着一些名家的帖子,改明儿我去讨一些,叫抱琴给你送去。”
宝玉听到这个,心头想的是不要麻烦这个身份贵重的“姐夫”比较好吧,毕竟自己姐姐可是个小老婆。
王氏听到这个,却觉得元春虽然现在小产掉了一个孩子,但是在太府的日子应该还不错,如能够轻易开口与太孙讨要字帖,可见她与太孙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日后,日后再有孩子也不是难事!
至于两个小的。探春稍微明白着些,但是她也晓得自己今天只是陪客,还是老老实实坐着比较好。那贾环完全不能听懂大姐姐的言下之意了,只是觉得太孙府这么尊贵,拿出来的帖子也必定是好东西吧——额,可是不管是不是好东西自己都不太感兴趣……哭脸。宝二哥要是收到大姐姐的字帖,肯定会抓着自己一起练习的,想想觉得有些苦闷呢。
幸好王氏开口婉拒:“哪里需要你操心了,老爷给宝玉找来好多字帖,老祖宗还去自己嫁妆里翻出什么碑文什么,倒是叫你老爷知道了,听得眼馋。你啊,殿下外头差事忙,你不要给殿下添麻烦了,些许小事,不要麻烦他。还是快点将养身子……”出了孝之后好在怀一个,有了孩子,才算在太孙府站稳了脚跟。
元春见宝玉也是点头(赞同王氏叫元春养身子的言论)的样子,无奈笑笑:“好罢,好罢,我只是说一嘴,倒是叫太太教训了好几句。宝玉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还在一旁干看着。”倒是这样的教训,很有在闺阁中的感觉呢……元春眨了眨眼睛,止住了湿意。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王氏觉得自己见到大女儿才没一会儿,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虽然太孙妃小胡氏那边传来的意思是叫元春可以留一留母亲吃饭,但是这客套话,要是在真的做了,也显得荣国府没有规矩了。
规矩,做妾要有做妾的规矩,哪怕这个妾是皇太孙的,哪怕这个妾的已故祖父贵为国公,妾,还是妾——立着伺候别人的女人。
元春含泪送走母亲与弟弟妹妹,只恨相处的时间不够长,心里还是有些感慨的:莫怪当初自己被赐婚之后阖府也算喜洋洋了,只有老祖宗是态度复杂,也许,老祖宗早预见到了自己如今的情境吧。
探望了元春,王氏又领着一串萝卜头回家。
马车上,探春在元春屋里戴着的银手镯叮当作响,她看见太太皱着眉,神色不虞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镯子捂住,叫它不要发出声响,以免惹得太太不快。
贾环虽然年幼,但是从小被赵姨娘灌输的概念还是有一点的,一定一定不能惹太太生气,在太太面前低头佝脑不说话才不会错。
沉浸在与大女儿分别的悲伤情绪中,王氏没注意庶女的小动作与庶子的坐姿,即便看见了,也不会在意。
宝玉看了看探春与贾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啊,庶出啊……我无法与整个社会的价值观抗衡,甚至无法改变家里人诸如大哥哥、琏二哥的观念,更别想插手自己老子、大伯的房中事,唯一能做的,是保证以后自己没有庶出子女的出生,以免他们作为自己的骨肉,却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王氏归家,自然要给老祖宗请安的,贾母关心过元春的近况之后便叫王氏退下了——毕竟身为执掌中馈的妇人,王氏每天也是连轴转的,今儿出去半天,回头还得与采买的人对一对账目什么的。
宝玉现在虽然住在前头院子里,但是因为贾母实在是挂心他,倒是要求日日早晚餐都要来自己院子里吃——本来老祖宗还觉得宝玉早起前后院子的跑太辛苦,谁知他坚持早起锻炼这么多年了,身体好得不得了,还不知是有了什么技巧,走起路来呼呼生风,速度可快。前院的一到四更也罢了,好歹都是半大小子,一路小跑也能追上;一到六月毕竟年纪也小,体力好,跟着跑习惯了也能赶上;可是苦了钱嬷嬷和后头院子里的其他丫鬟,每次见着宝二爷,若有有事得赶紧说事儿,不然宝二爷走远了,追得可辛苦!
“你大姐姐可还好?”不论是宝玉有个梦中师傅太乙真人,还是与那神医沈千针颇为投缘,单单任何一点都足以让贾母更加相信宝玉嘴里说出的话,而不是王氏的。
“我瞧着大姐姐的身体还算可以,不过好像心事略重了一些。”宝玉算是个半吊子,但是看得出来元春的精神头还是挺好的,这人嘛,只要自己对生活有追求有盼头,又没有身体上的恶疾,总是会从心灵上的打击中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