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沉垂,仿若一张被泼了浓墨的水画,重压飞檐屋脊。
雾气缭绕,烟气蒸腾,形成一缕缕粘稠的白丝,缠绕在在院内颓草枯树之间,鬼气森然。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舒珞、六西五人,直身立在死寂奉泽庄西月轩院内,扫望四周,满目乱惊。
“人、人呢?都去了哪?!”郝瑟抖声询问。
回答郝瑟的是无尽的沉默和死寂。
“我们离开尚不到一炷香时间,奉泽庄内数十人全部消失——”文京墨扫了一眼地面,望向众人,“只有一个可能。”
“舒公子,上次的密道入口……”尸天清望向舒珞。
“早已被填死……”舒珞沉音道。
尸天清眉峰一蹙,转头:“六西,你能否寻到其它密道入口?”
“谨遵仙人之命!”六西恭敬抱拳,蹲身在地面细细扫望一圈,径直走入主厢,扑身摩挲地砖,目光射向吕盛丛的床榻之下,定声道:“床下有入口。”
“好。”尸天清上前,手掌一拍床榻,整座床铺发出咯吱一声,旁移了六尺,露出了床下地面。
果然,床下数块地砖缝隙明显较为宽大,且无尘土,十分干净。
六西蹲身,手指扣住地砖向上一掀,显出了一条黑漆漆的密道。
“密道原来在吕庄主的床底下……果然,吕庄主是……”郝瑟说了半句,突然神色一动,看了一眼舒珞。
舒珞玉容僵冷如玉雕,双目微敛,衣袂一闪,第一个跳入密道。
众人对视一眼,随后跃下。
此次的密道,较上次更为宽敞,也更为干净,显然是时常有人使用,且几乎未设岔路,只走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密道前方隐透出光亮。
众人神色一凛,足下加快步伐,眼看要抵达密道口之时,突然,密道□□出一道刺目闪光。
那闪光犹如一聚焰火炸裂在眼前,将众人眼前耀得一白,条件反射一闭眼。
岂料在这阖眼的一刹那,道口传来一声“哐当”巨响。
众人猝然睁眼,顿时大惊。
密道洞口,竟凭空出现了一扇巨大的玄铁栅栏,四周牢牢镶嵌在石壁之内,每一根铁栏,都有手臂粗细,栅栏之上,竟是没有任何锁具,仿若从石壁上生出来一般,这般硬生生挡住了五人去路。
“糟了!”郝瑟飞身扑到铁栅栏边,探头一看,整颗心脏如坠入冰潭,瞬时没了任何热度。
眼前的场景,与数日前几乎一模一样。
灯火通明的溶洞大厅、两口洁白如雪的棺材。
棺材中平躺着两个人。
一人稚颜青白,气息微弱,正是吕嵘;
另一人,面容棱角分明,一身整齐的长衫,竟是吕齐锐。
而站在棺材前方直身站立之人,身披大氅,鬓角斑白,容颜苍老,身形摇摇欲坠,正是奉泽庄的庄主——吕盛丛。
唯一不同的是,溶洞之内,并没有任何家仆的身影,以及——
在雪色棺材的地面之上,整整齐齐排着两列瓷坛,莹白剔透如初霜,和棺材的光芒相映闪烁。
“那、那些坛子,有多少个……”郝瑟抖着嗓门问道。
“四十八……”旁侧文京墨声线凝重,“距七七四十九,只差一个。”
“可之前吕齐锐明明说还差两人……”郝瑟悚然一惊,“难道说吕齐锐已经——”
“挖心而死。”文京墨狠狠眯眼。
舒珞修长手指死死攥住铁栏,薄唇微颤。
“阿瑟、千竹、舒公子,让开。”尸天清哑音定响,鹤吟剑灿然出鞘,化作一道惊电狠劈铁栏。
“咔咔咔——”
刺耳刮擦声中,火花四溅,鹤吟剑鸣啸声声大作,剑身剧颤难控,将尸天清右手虎口撕裂,翻肉渗血。
可那玄铁栅上,却是仅仅出现了一道白印。
“这是什么材质啊!”郝瑟抓狂大叫,“居然连尸兄都劈不开?!”
尸天清看了一眼鹤吟剑,面色阴冷如霜。
文京墨狐眸一闪,迅速蹲下身形,开始在石壁上寻找机关:“舒公子,你先稳住吕庄主!郝兄、六西,来帮忙!”
郝瑟和六西立即开始沿着壁道摸索。
尸天清侧退一步,慢慢阖目,手中青锋长剑微鸣颤。
舒珞吸了口气,提声大喝:“吕庄主!听舒某一句,莫要——再造杀孽!”
清朗嗓音微微发颤,在洞中激起一圈回音。
溶洞中央的吕嵘慢慢抬头,看向舒珞方向,嘴角慢慢绽出笑意,露出苍粉色的牙床:“舒公子、你也来了,你是来祝贺我的吗……”
那笑容,狰狞怪异,在摇曳灯火之下,犹如嗜血魔鬼,阴森渗人。
“吕庄主!”舒珞书盲目隐泛红光,裂声大叫,“算为了嵘儿,你住手吧!”
“嵘儿……对,嵘儿……”吕盛丛病容涌上喜色,晃晃悠悠蹲下身,从地上捧起一个物件,趴在了吕嵘所在的棺材的边沿。
众人骇然变色。
吕盛丛手中之物,金光四射,雕琢精细,正是那挖肉取心的残忍凶器——迁神钵!
“吕盛丛,你要作甚?!”文京墨狐眸爆睁。
“你丫的快给老子住手!”郝瑟怒吼,拽下千机重晖狂射暗器飞针,可此地距离溶洞中央实在太远,蜂针还未至,已力竭,无力坠地。
“仙人!”六西慌乱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长睫紧闭,眉峰紧蹙,裂开虎口紧紧攥紧鹤吟剑剑柄,头顶隐隐淡出青色烟雾。
“吕庄主!”舒珞朗声凄厉,一双眸子几乎渗出血来。
可那吕盛丛却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一手端住迁神钵,一只手慢慢探入棺材,指腹轻轻摩挲吕嵘青白的小脸,喃喃道:“嵘儿、嵘儿……你可知,爹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久到爹爹都快等不住了……”
说着,又笑了起来,满脸皱纹扭曲,让整张脸都变了形。
而他手中的迁神钵,却是一点一点举高。
“让开!”尸天清双眸猝然开启,爆出一声清喝,将四人从铁栏前拽离,流云衫纵旋飞舞,鹤吟剑凌空画过弦月之光,霎时间,剑光碎裂,幻化漫天星华,顿将那腕粗的铁栏融化其中。
听一声巨响,那铁栏如同被冰冻的水棱,瞬时碎裂,无数碎片洒落而下,仿若天降飞雪,飘零而落。
众人不禁惊骇失色,还未回过神来,尸天清青影已化作一道流电,飞速掠空而下,寒凛剑光直指吕盛丛眉心。
“噗!”一道血光炸裂在剑尖。
尸天清清眸崩裂,身形一滞,旋退落地,一脸震惊。
只见一人,张开双臂,死死挡在吕盛丛身前,眉心血迹顺着鼻梁流淌而下,那伤口已经见骨,若非尸天清及时收剑,此人早已被穿脑而死。
竟然是吕齐锐。
追着尸天清飞身落洞的四人,也是数面惊诧。
“吕齐锐……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郝瑟扫了一眼地上四十八个瓷坛。
“是方璞络,里面还有方璞络的一颗心!”文京墨立时反应过来。
“意游公子,你本不该回来的。”吕齐锐容色悲凉看着舒珞,“我明明给你准备好了谜底、也准备好了一个凶手,只等大事一成,你得了我吕齐锐的尸体,便可向天下人给出交待。到时,奉泽庄还是原来的奉泽庄,吕庄主还是原来的吕庄主,舒公子你依然是奉泽庄的贵宾,那岂不是很好,你为何还要回来?”
“你们骗得了天下人,也骗不了自己。”舒珞静静看着吕氏主仆二人,凝声道,“舒某回来,只为事实,只为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吕齐锐轻轻笑了起来,转目看向身后的吕盛丛,“我们奉泽庄上下,又何尝不是问心无愧?”
“狗屁!什么问心无愧,应是问心有罪!”郝瑟怒吼,狂甩千机重晖,无数飞针狂喷而出,眼看要将吕盛丛、吕齐锐二人射成刺猬。
不料在此时,左侧一处小溶洞之中猝然飞扑出四道人影,竟是在一瞬间形成了一道人盾,将郝瑟千机重晖的蜂针全部挡下。
郝瑟眼眶崩裂,眼睁睁看着那些家仆的身体从半空重重落地,露出其后毫发未伤的吕盛丛和吕齐锐,按在千机重晖上的手指狂抖不止。
身后四人也是同时惊呆。
四周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只见数十名家仆迅速从周围黑漆漆的小溶洞中奔出,聚到了吕盛丛和吕齐锐的身侧,形成了一道厚厚的人墙。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郝瑟五人,目光冷森,令人不寒而栗。
“为什么……”郝瑟喉头发紧,眸光赤红,“难道是那蛊毒未解……”
“我们从来都不需要什么蛊毒。”吕齐锐静静看着五人,“我们是心甘情愿为庄主做任何事。”
“多说无益。”尸天清赫然提剑,身后六西冷目。
舒珞猛一闭眼,再次启眸之时,手中玉扇啪一声展开:“吕庄主,莫要逼舒某动手——”
“噗——”
一道血浆毫无预兆在眼前喷涌而出,染红了众人的眼瞳。
一个黑衣家仆脖颈动脉高喷血浆,直倒在地,手上死死捏着一把匕首,插在那血洞之中。
一洞死寂。
郝瑟僵直、尸天清震惊、文京墨呆滞,六西后退一步。
舒珞身形剧抖,眸光通红一片。
“只要你们五人动一根手指头,会有人死在你们面前。”吕齐锐平静道。
围在他周身的所有家仆,都一脸冷漠举起了手中锋利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颈动脉,环绕逼近,将郝瑟五人困在了中央。
以死相逼!
“你们疯了吗?!”郝瑟崩溃大叫。
“我们只是忠于自己的主人。”吕齐锐道。
“尸兄、你能否用内力将他们震晕……”身后,文京墨声音悄然响起。
“不可,这些皆是毫无内力的常人,此时又以刀柄抵住动脉,若是以内力震击,稍有不慎,他们都会当场毙命。”尸天清哑音低沉。
“郝兄?”文京墨又唤郝瑟的名字。
“不行,千机重晖无法同时攻击三百六十度范围!”郝瑟咬牙。
“想个法子,先让他们放下刀!”文京墨冷声道。
郝瑟狠狠咬牙,刚要开口,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按。
但见舒珞长吸一口气,定声道:“吕庄主,天恢恢疏而不漏!纵使你炼得长生丹药,但你杀人挖心之举,早已天怒人怨,天下已无你容身之处,你纵使能活千年万年,又有何用?!”
清朗嗓音坚定、明亮,却隐着彻骨的悲伤。
对面一种奉泽庄众人,直直盯着舒珞,神色动作却无一丝松动。
舒珞身形微颤,攥紧了手指。
一帮棒槌!
郝瑟牙关紧咬,口腔内泛起铁锈血腥,怒气破口而出:
“你们是傻了吗!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丹!你们何必为一个子午须有的东西拼上性命?助纣为虐?!”
此言一出,奉泽庄一众仆人依然毫无所动,可吕齐锐和吕盛丛的表情却是微微一变,但不过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天人不会骗我。”吕盛丛定声道。
“狗屁天人!”郝瑟怒喝,“老子才是货真价实的天人,老子说没有长生不老丹,没有!”
一片死寂。
奉泽庄一众都一副看疯子的表情瞪着郝瑟,文京墨眸光一闪,舒珞和六西满面惊异。
吕齐锐冷冷看着郝瑟:“天人之风姿,世人难企及万分之一,凭你?连天人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不!阿瑟是天人!真正的天人!”尸天清定声道。
众人齐齐惊呆。
但见尸天清身形笔直,容皎如月,谪仙之气,萦绕全身,当真是:流云舞晖,瞳明清露,一句仙音凝鸣,尽扫天下疑。
舒珞、六西四目圆瞠,将目光缓缓移向郝瑟。
郝瑟腰身笔直,眸光坚毅,气沉丹田,音音掷地:“我以天人之名起誓,这世间,绝不会有长生不老之丹药!”
声如钟鼎,震得整座溶洞嗡嗡作响。
奉泽庄一众家仆神色微微松动,不禁都转目看向自家的主人。
好机会!
郝瑟顿时大喜。
身侧尸天清流云衣袂骤然腾起,一股无形压力铺天盖地狂碾而出。
“噗!”、“噗!”
突然,距离郝瑟最近的两名家仆脖颈喷射血浆,轰然倒地。
尸天清身形一震,狂舞衣袂骤然恢复平静,嘴角却是溢出了血丝。
显然是因为回撤内力太急,伤了筋脉。
“尸兄!”郝瑟、文京墨、舒珞立时大急,六西更是面色大变。
“无妨。”尸天清摆手,抬眼冷冷看向吕齐锐方向。
“果然,郝大侠你谎称自己是天人,乃是让我们松了戒心。”吕齐锐轻叹一口气:“可惜,我早已说过,你们若是敢妄动一毫,眼前便会死一人。”
“吕齐锐!吕盛丛!”舒珞嘶声大喊,朗目赤红,“你们如此作为,难道不怕五雷轰顶天谴之罚?”
“事到如今,我还怕什么天谴?”吕盛丛轻笑出声。
“庄主!”吕齐锐恭敬抱拳,“时辰不早了,我们应尽早行事!”
吕盛丛抬眸看向吕齐锐,点了点头,手持迁神钵慢慢走向吕嵘。
众人面色大变。
“吕盛丛,你为了长生不死,竟要挖自己儿子的心,你还算是人吗?!”文京墨赫然大喊。
吕盛丛脚步一顿:“我为了长生?我为何要长生?”
五人神色一震。
一个藏在心底的不详预感,慢慢浮上了郝瑟的心头。
难、难道……
这长生之药,是为了、为了……
众人惊震目光中,吕盛丛慢慢行致吕嵘棺材旁,伏身定望吕嵘的消瘦小脸,干枯如树皮的脸上绽出慈笑意:
“嵘儿出生的时候,身上是那么软、那么香,小小的脚丫,只有我一半手掌大,小拳头肉呼呼的,好像一个小肉包……”
微眯双眼中,渐渐充盈水光,灌满赤红眼眶,竟是衬得那浑浊双瞳清澈起来。
“嵘儿长牙的时候,最喜欢咬我的手指头;嵘儿晒太阳的时候,最喜欢窝在我的怀里睡觉;嵘儿学走路的时候,总是跌跌撞撞扑到我的怀里;嵘儿笑的时候……”
吕盛丛慢慢闭眼,锥心的苦痛仿若利刃,一刀一刀雕入眼角深皱,“这么好的嵘儿、这么小的嵘儿,为何上天要如此待他,为何让他天生得了这不治之心疾……为何、为何……”
一洞死寂。
“你、你是为了嵘儿?!”舒珞双唇青白。
吕盛丛却是根本没听到舒珞的问话,只是静静凝望棺材中自己的孩子,浑浊泪水洒落,点点滴在吕嵘脸庞之上。
郝瑟喉头哽咽,文京墨阖目摇头,六西垂目不忍,舒珞几次张口,却是难发一言。
唯有尸天清,静默一瞬,凛眸冷音:“以数十人之性命,换他一人之命,可值得?!”
吕盛丛恍惚抬起泪眼,望着尸天清,诡异一笑:“你是仙人,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世上,会有一个人,莫说用数十人的性命,算用全天下人的性命去换,我们这些凡人也在所不惜、在所不惜!”
尸天清身形一震,眸光转向身旁郝瑟一瞬,轻轻阖目:“我并非仙人。”
“庄主,时辰不早了。”吕齐锐垂首提醒道。
吕盛丛点了点头,又探手小心摸了摸吕嵘的头顶,“嵘儿莫怕,药马上好了,吃了药、病好了,以后嵘儿可以去骑马、去爬山、去看花灯去游湖、去天下所有你想去的地方……”
“是啊,少爷,只差最后一颗心了。”吕齐锐含泪看着吕嵘露出笑容,又望向吕盛丛,“庄主,亦木准备好了。”
说着,退后数步,身体靠在那口空棺材旁,站直身体,慢慢阖目。
郝瑟五人不禁神色大骇。
吕盛丛眸中狠光一闪,病弱身体骤然爆发无穷之力,高举利齿飞转的迁神钵,朝着吕齐锐如狼似虎扑去。
“住——手——”
郝瑟脑中轰鸣作响,嘶哑大喝,吸入口腔的空气变得稀薄,甚至稀释了眼前的时间……
眼中景象仿若浸入灰色粘稠的凝胶,变得缓慢而僵滞,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黑白——
奉泽庄家仆神色怔然,扭头回望;
尸天清流云衫狂舞而起,内力飙飞而出,将所有人震压倒地;
舒珞身形腾空而起,若惊电撕裂夜空,飞向吕盛丛;
迁神钵在半空猝然扭转,反向贯向了另一人的胸膛。
墨白背景之中,一团极浓极鲜的红色在空中绽放,变作铺天盖地的腥咸血雨,倾泄而下,染透了那一袭藕白长衫。
万籁俱寂!
只有那飞速旋转的迁神钵旋跳飞至半空,哐当落地。
染血金钵之中,齿轮渐渐静止,显出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
一个血人,身形慢慢后倒,重重跌入了舒珞怀中。
舒珞双膝骤然跪地,满目茫然抱着怀中之人。
胸口血洞,骨肉分离,斑白的发丝浸在血水之中,犹如血溪。
“吕、庄、主……”舒珞仿若失了魂魄,满面虚空,喃喃突出怀中人的名字。
“庄主!!”
吕齐锐凄声大喊,扑到了吕盛丛身边,跪在血水之中,剧颤双手想要徒劳堵住那血水漫流的胸口血洞,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吕盛丛脸上现出灿烂的笑意,浑浊眸子此时却显出了明澈如雨后晴空的色泽:“亦木……我终究……对你……下不去手……”
一音未毕,枯眼闭合,气绝脉熄。
“庄主!庄主啊啊啊!!”吕齐锐全身扑在血水之中,失控嚎哭狂啸。
“庄主!庄主!”
奉泽庄一众家仆趴扑在地,哀哭几乎断气。
跪地人群之中,只有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僵立。
六西定定站在迁神钵旁侧,琉璃眼珠盯着那钵中心脏,忽然,瞳孔剧烈一缩,爆出一声长啸。
“啊啊啊啊!”
郝瑟三人大惊,猛然回头。
但见六西双目赤红,面容狰狞,全身溢出浓重如血的杀气,额角青筋仿若蚯蚓漫爬,剧烈扭动。
“走火入魔!”文京墨豁然大叫。
话音未落,尸天清身形一闪,已经到了六西身后,手指猝点六西几处要**。
六西眸中红光倏灭,直直倒在尸天清身上。
尸天清眉头紧蹙,将六西放平,抬头一望,顿时神色一冷。
奉泽庄一众家仆竟是不知何时都起了身,捧起了那四十八个白色瓷坛,吕齐锐手中捧着还在滴血的迁神钵,定定望向一个方向。
而他们目光的尽头,有三个家仆慢慢从小溶洞中走出,第一个家仆手中,捧着金灿灿的归虚鼎,而其后两个两家仆则抬着一个黑色的麻袋走上前,解开麻袋,从其中拖一个人。
手脚捆绑,嘴被封口,竟然是仲孙率然。
此时仲孙率然双目赤红,剧烈挣扎,口中呜呜大叫。
“你们要做什么?”郝瑟上前拦住吕齐锐。
“四十九颗心已齐,自然是要请云隐门的神医帮我们炼药!”吕齐锐神色恍惚道。
“不可!”尸天清冲身上前,定声喝道。
“你们莫要一错再错!”文京墨皱眉死死盯着众人。
以吕齐锐为首的奉泽庄一众,慢慢将目光移向郝瑟三人,一张张泪流满面的悲恸面容,映照着火光,触目惊心。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身形不禁一震。
“求求你们!”吕齐锐和奉泽庄一众家仆赫然跪地,朝着众人叩首不止。
“求求你们!”
“这是庄主用命换来的药!”
“只有这个药能救活少爷!”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
无数哀求声仿若定身的咒语,将三人牢牢禁锢在了地上。
郝瑟紧咬牙关,尸天清狠狠闭眼,文京墨转目难再多看一眼。
“不能炼药!”突然,一声大叫猝然响起。
众人身形一震,骤然转目。
竟是仲孙率然挣脱了绑嘴的布条,急声大喝:“不能炼药,那个归虚鼎,是赝品!”
此言一出,如晴天霹雳,顿时将奉泽庄一众给劈呆了。
“赝、赝品?!不可能!不可能!”吕齐锐大叫,“这是天人给我们的归虚鼎,不可能是假的!之前,我明明以人血解除了归虚鼎的封印,和天人说的一样,归虚鼎吸食人血,便可启动,这是真的,是真的!”
“是假的!”仲孙率然艰难道,“若是真的的归虚鼎,以人血解除封印之后,鼎身应呈赤红之色,如血石玛瑙,而这个归虚鼎……却还是金色的。”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那金灿灿的铜鼎,尽数惊呆。
“不会的、不会的!”吕齐锐满目慌乱,频频摇头,声带哭腔,“天人明明说,这是真的归虚鼎,价值千两黄金……”
“千两黄金……”仲孙率然面色一沉,“他骗了你们……”
“不会、不会,天人不会骗我们,他是天人,他诊出了少爷的病,为少爷调养,还送给我们长生不老的药方……天人不会骗我们的、不会……”
仲孙率然狠狠闭眼。
吕齐锐颓然坐地,突然,又猛然跳起身,拽住仲孙率然脖领,嘶声大吼:“真的归虚鼎在哪?在哪?!”
“归虚鼎已经失踪百年,无人知道它的去向,我哪里能知道它的下落……”仲孙率然悲恸摇头。
吕齐锐浑身开始剧烈发抖,仿若迷路的孩童一般,满面惊慌,身形剧晃。
忽然,他的目光望向定定跪在吕盛丛尸身旁的舒珞身上,手脚并用爬了过去,朝着舒珞狂乱叩首:
“舒公子,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的,求求你,你告诉我,真的归虚鼎在哪?求求你!舒公子!”
舒珞慢慢抬头,血水顺着额头凌乱发丝点点滴落,落在微微发颤的青白薄唇之上。
“我……不知道……”
“舒公子!求求你!”吕齐锐彷如没听到舒珞的回答,依旧不停磕头。
“舒公子!求求你!”奉泽庄一众也跪地叩首。
舒珞慢慢阖目,摇头,凝声道:“舒珞从未骗过吕庄主,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一瞬死寂。
吕齐锐身形一颤,瘫倒在地,慢慢爬向前,捧起地上的迁神钵,失声嘶泣。
众家仆五体投地,抱头痛哭。
霎时间,整座溶洞都被这凄惨哭声所淹没。
谁都没发现,溶洞中央的白色的棺材突然微微一动,探出了一只苍白的小手,扶住了棺材边缘。
“爹爹?”
清脆童音轻起,宛若一声惊雷炸响众人耳畔。
众人猛然回头,但见那棺材中,坐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攀着棺材边缘起身探头。
而在棺材下方,躺着吕盛丛惨不忍睹的尸身。
“不!”吕齐锐惊声大喊,连滚带爬冲向棺材。
舒珞身形暴跳跃起,尸天清身闪如风,同时飙冲而出。
可所有人都没有那一道蜂针快。
听“嗖”一声,吕嵘刚刚探出棺材的额头上,多出了一根细若毛发的银针。
小小的额头晃了晃,又重重躺回了棺材。
众人愣愣回头。
血色灯火下,紫衣青年手臂高举,保持着打响指的姿势,左手的阳阙忽明忽暗,一双三白眼隐在手臂阴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让他多睡一会儿,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场噩梦……”
郝瑟缓缓放下手臂,遮住双眼:
“永远、永远都不要再次梦到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