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作烟云意,晓含竹木翠,四影平平坐,满面怔怔然。
竹屋露台之上,郝瑟、文京墨呆呆坐在藤桌东侧,四眼发直;孟羲、游八极愣愣坐在藤桌西边,双双呆愣。
四人视线的终点,都是眼前这一桌的菜肴。
八个盘子,装着八种最普通不过的蔬菜,可那色泽、那香味,那气息、那造型,简直是天下最精致的艺术品。
还是散发出勾魂夺魄香味的艺术品。
游八极狂吞口水,孟羲深长呼吸,郝瑟坐立不安,文京墨双眼又眯又睁,却是无一人动筷子。
“累诸位久候。”
哑音响起,一道修长身影从竹屋后转到四人眼前。
四人不约而同抬眼一看,同时瞳孔一缩。
绝貌清眸,英骨仙姿,却偏偏端着一碗、一碗汤……
还有眼前这一桌子菜,竟都是、都是……
四人瞬时收回目光,继续死盯桌面。
“作孽啊!”郝瑟暗暗抹汗。
“会不会遭天谴啊……”游八极双手合十。
孟羲眉目凝成一团,文京墨双眼眯成两条缝。
“为何还不动筷?”尸天清快步走到桌旁,放下一盆仿若莹绿宝石的汤品,撩袍坐在了郝瑟身侧。
郝瑟眼皮一跳,余光一扫。
熏熏阳光之下,身侧青年一张绝美侧颜简直美得惊心动魄,瞬间让郝瑟头皮乱炸魂飞魄散,急忙收回目光,迅速向文京墨方向一挪屁股,死盯鼻尖下方一碗米饭。
“二位前辈,晚辈手艺不精,还望二位前辈海涵。”
尸天清率先给孟羲和游八极盛了两碗汤。
“客气了。”孟羲垂眼接过,点头颔首,却是不喝。
“多、多谢……”游八极接过汤碗,偷眼瞄了一眼尸天清的脸,慌乱收回目光,直勾勾瞪着碗里的汤,喃喃道:“霞儿喝了这碗汤,不会像嫦娥仙子一般,地飞升吧……”
尸天清持汤勺的手指一顿,又给郝瑟盛了一碗汤。
“阿瑟,这是你最喜欢的翡翠白玉汤。”
“有劳、有劳!多谢、多谢!”郝瑟诚惶诚恐接过汤碗。
捏着汤匙的如玉手指紧了紧。
“千竹,你也喝。”
第四碗汤放到了文京墨面前。
“咳,好,多谢尸兄。”文京墨垂眸颔首。
修长手指轻轻一颤,收回,轻放双膝之上,慢慢捏紧。
哑音缓起:“这几日,多谢诸位……”
“哈哈哈,尸兄说的哪里话,不辛苦不辛苦、完全不辛苦!”
“咳,尸兄不必客气。”
“没啥没啥,霞儿只是那个……咳、那个举手之劳。”
“……”
尸天清抬眸扫了四人一圈,嘴角动了动,抬手握住筷子快速给郝瑟夹了一截青菜叶:“阿瑟,尝尝。”
“不用不用!”郝瑟噌一蹦三尺高,一脸惊吓状,连连摆手,“那啥子,尸兄你不用客气,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好!”
“郝瑟你这是作甚?”文京墨一把拽住郝瑟的衣襟,“快坐下,食不言寝不语,你这像什么话?!”
“对对对,吃饭、吃饭!”郝瑟扑通一下又坐了回去。
桌上气氛顿时凝重万分。
尸天清眸光微微闪动,慢垂长睫,放下筷子。
“天清知道……”哑音微微发颤,仿若夜风拨动琴弦低吟,“天清的样貌,甚是惹人厌恶……
嗯?
惹人厌恶?厌恶谁?厌恶尸兄?
哈?!
郝瑟额头一跳,抬头一望。
但见尸天清的长睫微敛,清眸之中仿佛荡起一层波澜水光。
“天清在寒潭见到自己容貌恢复之时,曾想过……不如!”说到这,尸天清轻吸一口气,看向郝瑟,“……可是……”
郝瑟被突如其来的目光射得头皮一麻,不禁向后一躲。
清澈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阿瑟,你说的话,天清句句铭记在心,可阿瑟你自己,却是忘了……”
哈?
郝瑟张口结舌,半晌憋出一句:“老子说过啥子?”
尸天清静望郝瑟:“阿瑟你说过,人生在世,德为本,智为重,体财为基,貌为轻。”
“诶?”郝瑟目瞪。
这么富有哲理的话是老子说的?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子何时说过脸不重要了?老子行走江湖的唯一标准只有“颜值即是正义”这一条啊!
“可如今,阿瑟你却因天清的容貌而厌弃天清……”尸天清眸中水光震荡,仿若一眨眼,能溢出来。
“等一下,老子何时厌弃你了?”郝瑟噌一下跳了起来:
尸天清眸光悲凉:“阿瑟你不愿喝天清做的汤……”
“咳,那个是因为……”
“阿瑟你不愿吃天清做的菜……
“咳咳,这个是因为……”
“阿瑟你不愿看天清的脸……”
“咳咳咳,尸兄,你先听老子解释……”
“阿瑟要舍弃天清……”
“舍弃是啥子鬼啊?!”
尸天清猛然起身,神色坚毅,眸定如星:“既然阿瑟如此厌恶天清容貌,天清愿毁去五官,以求能伴在阿瑟身侧!”
一瞬死寂。
文京墨愕然,孟羲目瞪,游八极口呆,齐刷刷看向郝瑟。
郝瑟定定看着眼前死钻牛角尖的人,脸皮隐隐抽动,豁然出手,一把揪住了尸天清的领子,三白眼倒竖,狠光四射,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声音:“尸、天、清、你、敢?!”
尸天清如水眸子流淌无尽悲伤,嘴角却荡起淡笑:“阿瑟,你终于肯看天清了吗?”
“先人板板啊!”
郝瑟立时抓狂,双手紧攥尸天清衣襟,将尸天清整张脸拽到眼前,几乎是贴着尸天清的鼻息吼道:
“尸天清,你给老子听清楚了,不管你是黄脸还是白脸,也不管你是不堪入目还是貌若天仙,老子都喜欢!老子很喜欢!老子最喜欢!绝对不会嫌弃!绝、不、会!”
鸦雀无声。
孟羲双眼圆瞪,游八极下巴砸桌,文京墨眼角狂抽。
尸天清双眼慢慢睁大,瞳光波颤,彷如两潭泉水沸腾。
两抹红晕悄无声息漫上双颊,迅速将一双耳朵熏成通红两片。
郝瑟额头一跳,噌一下蹿后,惊道:“尸兄你干嘛突然脸红啊?”
尸天清垂眼,整个人如在开水锅里滚了一遍,散发出热腾腾的蒸汽。
“老子也没说啥子啊……”郝瑟一脸抓狂。
“咳!”文京墨干咳一声,“郝瑟,你言行着实——豪放了些……”
“诶?”郝瑟瞬间回过味儿来,立时大叫道,“啊呀,老子不是那个意思啦!老子其实是说,老子喜欢的是脸,咳、不对,老子的意思是……”
郝瑟一顿乱抓头发,突然双眼一亮,转向文京墨:“和文书生你一样啊,不管你是玉面狡狐还是大鹏展翅,老子都喜……”
“打住!”文京墨豁然大叫,“小生可消受不起!”
“噗哈哈哈哈哈!”游八极喷声大笑,“哎呦,你们三个小家伙可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哈!”
孟羲也不禁轻笑出声。
“笑什么啊!老子真的没存什么不正当心思啊!”郝瑟一副义正言辞指天立誓的模样。
“阿瑟,”尸天清出声轻唤,“天清明白。”
郝瑟扭头望去,但见尸天清眸中含笑,一张俊颜玉色透粉,当真是美艳非常。
郝瑟忙定了定神,扭着眉毛皱着三白眼追问:“尸兄,你真的明白?”
尸天清轻笑,点了点头。
郝瑟长吸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明白好、明白好。”
“阿瑟,吃饭吧。”尸天清给郝瑟拽出椅子。
“对对对,吃饭吃饭!”郝瑟开心落座,朝孟羲和游八极一笑,“二位前辈,吃好喝好啊!”
“终于可以吃了,霞儿都快饿死了!”游八极夹了一块萝卜塞到嘴里,突然,双眼骤然发绿,下一刻,仿若恶鬼投胎一般开始狂扫餐盘。
孟羲眸光一闪,仪态万千迅速出手,竟是在顷刻间也扫了大半桌。
幸亏尸天清手疾眼快,迅速抢出了一部分塞到了郝瑟碗里。
文京墨最是镇定,优哉游哉从郝瑟碗里夹菜。
郝瑟扒饭狂吃,边吃边道:“尸兄你出关了真是太好了,你可不知道这几天老子和文书生有多惨,天天只能啃萝卜,吃得还不如兔子!最可怕的是,文书生给我们做了一顿饭,那简直是鬼哭神嚎万法归宗!”
“阿瑟辛苦了,多吃点。”尸天清嘴角含笑,给郝瑟不停添菜。
“嗯嗯,尸兄你也吃。”
“好。”
“二位前辈也……卧槽!二位前辈,嘴下留情啊!”
郝瑟一扫桌上惨烈战局,立时扑了上去,和游八极、孟羲在饭桌上厮成一团。
尸天清看了一眼那边的三人,微微摇头,在三人厮打间隙,插缝入筷,分别给郝瑟、文京墨和自己的碗里抢菜。
只是,频次大大不同。
郝瑟碗里三次,文京墨碗里两次,自己碗里才一次。
可惜某个正在饭桌战斗的粗神经的女性生物并未发现。
倒是一旁的文京墨不动声色给尸天清盛了一碗汤。
尸天清轻笑,颔首示意。
文京墨眸光闪烁,压低嗓音:“尸兄,郝瑟说的,你当真明白?”
尸天清笑如醇酒:“凡人以肉眼看人,看的是骨肉皮囊;而天人却是以心眼观人,望的乃是人心精魂,自然不会被表相所惑。”
文京墨一双鹿眼渐渐绷圆,目瞪口呆盯着尸天清。
“千竹?”尸天清不解。
文京墨收回目光,扶额长叹一口气,嘀咕道:“居然还真相信那货是什么天人……没救了、没救了……”
*
一炷香后,五人皆汤足饭饱,心满意足各自歇息。
郝瑟一个标准的葛优躺瘫在藤椅上,孟羲端坐闭目养神,游八极举着一个小镜子揽镜自照,一边照一边嘀咕:“看看,这吃的好,皮肤光泽是不一样。”
尸天清则是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尸兄,我来我来!”郝瑟跳了起来。
“小生来吧。”文京墨将郝瑟和尸天清按到了藤椅里,手脚利落开始收拾。
一边收拾一边状若无心问了一句:“尸兄,你适才说,你的样貌甚是惹人厌恶,那些厌恶你样貌的人——是谁?”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静。
孟羲睁开双眼,游八极从镜后偷瞄,郝瑟急忙跳到文京墨身侧,嘀咕道:“文书生你问这个作甚?这不是往尸兄的伤口上撒盐吗?”
文京墨双目长眯,扫了一眼郝瑟。
这一眼,气势非常,立时把郝瑟镇住,灰溜溜坐了回去。
尸天清面有诧色,直望文京墨。
文京墨眸如电光,分毫不动。
突然,尸天清勾起一抹淡若月光的笑容。
“天清有一段旧事,不知诸位可愿听听,权当饭后茶点如何?”
孟羲、游八极望向郝瑟,郝瑟则是望向文京墨。
文京墨眸光一沉,撩袍坐在了尸天清对面:“洗耳恭听。”
尸天清眸子清亮如水,慢慢抬头,望向蔚色天空,缓声道:
“天清本为九青派弟子,师承九青无尤散人,如今的九青派掌门宣木峰正是天清的师兄。”
“你师兄居然这么年轻做了掌门,真是厉害啊。”郝瑟一脸敬佩。
尸天清一愣:“师兄今年已经五十有八。”
“啥子?”郝瑟大惊,“五十八?”
文京墨无奈解释:“无尤散人是前代九青派掌门的师弟,宣木峰是上一代九青派掌门的大弟子。”
“额……”郝瑟板着指头算了半天,总结道,“是尸兄年纪小,辈分高呗。”
尸天清点了点头,又道:“师父收天清为徒之时,天清尚在襁褓之中。之后,我师徒二人一直住在九青山主峰后山。师父清净,加上辈分又高,所以常年无人打扰,唯有师兄在每年师父寿诞之时,会抽空来探望我们。”
文京墨看着尸天清,轻叹一口气:“小生所知恐怕略有不同。”
“诶?文书生你知道什么?”郝瑟问道。
文京墨双眉微蹙:“江湖人人皆知,无尤散人嫡传弟子尹天清乃是天煞孤星之命,所谓亡鸾寡宿煞百千,孤克六亲死八方。凡沾身之人,必遭祸事,轻者伤财伤身,重者危及性命。所以,九青派掌门封了后山,以免这天煞之命祸及九青门下弟子。”
“这是谁放的狗屁?!”郝瑟立时怒发冲冠。
“我师父,玉面狡狐。”文京墨瞥了一眼郝瑟。
郝瑟立时像被拔了舌头的鸭子,悄然无声。
孟羲猛一抬眼,定定看着文京墨:“你是玉面狡狐的徒弟?”
文京墨一愣:“孟前辈认识我师父?”
孟羲定望文京墨片刻,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半字。
游八极看了一眼孟羲,咳了一声:“没事没事,小图图说了,小天清你如今命格已改,再也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啦!”
“对对对,尸兄你如今可是,那个……那个……九天仙贤!”郝瑟也竖起大拇指道,“一等一的高贵命格呢!”
尸天清看向郝瑟,轻轻一笑,眼睫动了一下,笑容又渐渐敛去:“可惜,那时天清久居后山,不见人烟,对自己凶煞命格一无所知,甚至……克死了师父……”
“谁说无尤散人是你克死的?”文京墨皱眉问道。
尸天清猛一抬头,定望文京墨,嗓音轻颤:“所有人都这么说……”
“无尤散人身故之时,已经九十八岁。”文京墨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寿终正寝!”
“九十八岁?!”郝瑟大惊,“尸兄,你师父真是长寿啊!”
尸天清猝然望向郝瑟,眸光闪烁:“在阿瑟家乡……也算长寿?”
“凤毛麟角!绝对长寿!”郝瑟坚定道。
尸天清慢慢垂头,轻吁一口气,好似将埋藏在心底最深最晦暗的浊气呼了出去。
“然后呢?”游八极双掌捧腮,听得很是认真,“小天清又是如何中了殇魂蛊,又是如何到了这里,快说快说嘛!”
游八极一问,尸天清刚刚缓下的几分神色,立时又凝重起来,沉默半晌,才继续道:
“师父仙游之后,天清在后山为师父守墓三年,之后,便依师父遗嘱,准备下山游历。临行之时,自然要去向师兄请辞。”
说到这,尸天清的表情微微一变,变得温暖又怀念,温柔又悲伤。
这个表情郝瑟很熟悉,在越啬寨训练一帮兄弟练武之时、和桑丝巷一众街坊围坐一桌之时,尸天清常在不经意间露出一模一样的神情。
不知为何,郝瑟的心突然吊了起来,看了一眼文京墨,文京墨眉头也微微一皱。
“天清记得,那一日是九月初九,天清来到九青主峰之时,碧苍殿前练武场上,正有二人比武,师兄和他六个弟子在场旁观战。”
“是什么人在打架?”游八极双手捧颊,听得津津有味。
“其中一人身穿九青派门服,另一人则是一身白衣。”尸天清道,“他们二人打得很是激烈,看那样子应是已斗了不下百招,九青派的那位弟子力有不逮,频频失误,那白衣人却是步步紧逼,频下杀招,眼看那九青弟子要被斩于刀下,我一时心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游八极猛一拍桌子,两眼放光叫道。
郝瑟、文京墨加孟羲同时瞪了游八极一眼。
游八极讪笑一声:“小天清,你继续说继续说!”
尸天清朝游八极一笑,继续道:“我便上前替那名九青弟子挡了一刀。”
一瞬宁静。
“诶?这完了?”游八极一脸不爽,连连砸桌,“小天清你怎么上的场?用的什么招式?被你救的人是什么表情?被你砍的人流了多少血?你倒是说清楚啊!”
尸天清被问得一愣,顿了顿才道:“我记不清了。”
“不管不管!一定要说清楚!”游八极瞪眼噘嘴。
尸天清一脸为难,看向郝瑟和文京墨。
郝瑟也是三白眼放光:“对啊对啊,说清楚嘛!”
文京墨定定点头。
尸天清皱眉,想了想,才慢声道:“天清应是用了九青轻功——点翠万象跃入练武场……”
“点翠万象,霞儿知道,还算能拿出手。”游八极连连点头,“然后呢?
“用的剑招,应该只有一招——”尸天清皱眉,又想了想,“应该是三玄奉天。”
“好!这招好!”游八极一脸激动,“三玄奉天,三重剑,三影杀,名震九州,这可是九青派开山祖师的成名绝技。”
此言一出,文京墨眉头一皱,郝瑟心头一跳。
“三玄奉天一出,定能将那白衣人打的落花流水跪地求饶!”游八极一脸肯定道。
尸天清却是轻轻摇头:“天清这一招三玄奉天功力远不如师父,那白衣人并未伤及要害。”
“那白衣人是何人?”孟羲突然出声问道。
“那白衣人受伤之后,匆匆离去,我不知他是何人。”
“那尸兄你救的人是谁啊?”郝瑟追问道。
尸天清看了郝瑟一眼:“是师兄的关门二弟子,许子鹭。”
“他二人为何会在殿前比武?”文京墨问道。
“师兄说,那白衣人与许子鹭有旧怨,二人相约在九青决斗一决生死。”
“哎呀,你们咋竟问这些没用的!”游八极一脸鄙夷扫了几人一眼,“也不问些正儿八经的。”
孟羲扫了一眼游八极:“你有何高见?”
“咳!”游八极起身,清了清嗓子,忽然凑近尸天清,一脸八卦,“小天清,你这天外飞仙神来一笔,是不是把他们都震住了?你这身段,你这相貌,还有那一招三玄奉天,肯定让他们惊为天人,是不是当场跪地膜拜啊?被你救的那个什么路的,是不是恨不得以身相许啊?”
“切!”郝瑟翻了个白眼。
文京墨扶额,孟羲掐眉头。
尸天清怔了怔,随即清美面容之上划过了一丝落寞:“他们……很是厌恶天清的……样貌……”
“诶?!”郝瑟震惊。
游八极瞪大双眼,孟羲一怔。
文京墨眉峰一挑:“莫不是……与我们适才用饭之前的神色一样?”
尸天清垂睫,轻叹一口气。
文京墨扶住太阳**,游八极脑袋撞在桌子上,孟羲继续掐眉头。
郝瑟一头黑线:“尸兄你定是误会了,他们不是厌恶你的样貌,而是被你这绝世容颜给惊住,所以有些手足无措自惭形秽罢了。”
“对对对!”游八极连连点头。
尸天清看了几人一眼,摇了摇头:“并非天清误会,那日……”顿了顿,才道,“天清才知道,自己是天煞孤星之命。”
此言一出,众人立时一静。
“他们是不是说了什么?”文京墨眯起双眼。
尸天清神色微暗。
“尸兄,你告诉老子他们到底说了什么?!老子保证不打死他们!”郝瑟开始挽袖子。
“不……他们并未说什么……”尸天清连连摇头,“是天清不知轻重、不知规矩,插手二师侄与仇人的生死之战,害得二师侄背弃江湖道义,以后无颜行走江湖……”
“哼哈,果然什么都没说。”郝瑟咬牙。
“救人倒救出罪过来了。”文京墨冷笑。
“哎呦,这不是忘恩负义嘛!”游八极一脸厌恶。
孟羲皱眉。
“没有,师兄当场斥责了几位师侄。”尸天清忙道,“还令七位师侄给天清赔礼致歉。”
“哼哼……”郝瑟翻白眼。
“哼哼!”文京墨冷笑。
游八极看了二人一眼,也装模作样“哼哼”了两声。
孟羲眉头更紧。
“你们莫要误会师兄。”尸天清抬眼,又急声解释,“师兄为人虽严厉了些,但对天清却是极好,得知天清要去游历,生怕天清初出江湖吃亏,还特别留天清在主峰多住一月,让几位师侄告诉天清江湖上的大小事宜。”
郝瑟和文京墨对视一眼,眸光同时一闪。
而此时的尸天清,却是眸光温软,容色柔和,哑声宛若南风熏面:“七位师侄所在的偏殿,很热闹,吃饭、练剑、习书都在一处,和后山……十分的不同……”
说着,尸天清俊容之上浮上了一抹笑意,那笑容,好似沉浸在一场美梦之中,不愿醒来。
“大师侄鸿鸣和师兄很像,面冷心热,每天用膳时,都会给天清多盛一碗热汤;二师侄子鹭,有点像小孩子,虽然之前……但是后来却在半夜偷偷来寻天清道谢;三师侄槿之,剑术高超,巾帼不让须眉,很照顾师兄弟;四师侄阿笙,话最多,最讲一些江湖轶事;五师侄雁归,文采最好,最喜吟诗作赋;六师侄阿君,练剑总是偷懒,又偷吃点心,常常被罚;七师侄……”
说到这,尸天清的笑容突然一滞。
郝瑟心脏毫无由来骤然一缩,文京墨眼皮一跳。
见尸天清静了良久,才缓声继续道:“七师侄,芊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最喜欢采花露酿酒,她还偷偷告诉我,以后她酿的酒,一定要比……醉流光……还好喝……”
说到“醉流光”三个字的时候,尸天清的声音竟有些微微发颤。
“醉流光……可是九青派最有名的秘酿?”文京墨眯眼问道。
尸天清轻轻颔首:“在天清离开九青的前一夜,师兄曾派人送了一壶……醉流光,为天清践行,天清便请七位师侄同饮……那酒的确醇如桂香,清冽甘甜,不过三五杯,已醉人……”
这酒肯定有问题!
郝瑟猛然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鹿眼长眯如狐目,死死盯着尸天清。
尸天清面色渐泛苍白,双唇微显铁青:“天清从未饮过酒,未过三巡,觉头晕目眩,便向诸位师侄辞别,回房歇息。不料,翌日清晨……醒来之时……”
尸天清猛一下阖上了双眼。
郝瑟心头狂跳,屏住了呼吸。
文京墨身形紧绷,犹如一根竹板。
一直叽叽喳喳的游八极没了声音,孟羲目光冷寒。
尸天清喉结频频滚动,青色双唇发颤,良久,才从嗓中挤出声音:“醒来之时,发现我躺在血泊之中,手里握着一把剑,是——芊溪的剑,而芊溪……躺在我身边,全身……□□……身下、身下更是……”尸天清眉头紧紧蹙起,轻轻摇头,声音开始发抖,“全身浸在血水之中……双目暴突,死不瞑目……”
“尸兄!”郝瑟一把握住了尸天清的手。
文京墨重重捏住了尸天清肩膀。
尸天清手指冷得犹如冰棱,长睫剧颤不止。
“之后……槿之到了,子鹭到了……六位师侄都到了,师兄也到了……说芊溪乃是被人奸杀,杀人者、用的是九青剑法……他们说……是我、杀了芊溪……”
“凭什么说是你?!”郝瑟怒吼,“他们谁看见了?谁看见了?!”
“这还不明摆着吗?”文京墨冷笑阵阵,“杀人嫁祸!”
尸天清使劲儿摇头:“芊溪身上的伤口,是——三玄奉天……”
“那又如何?九青剑法,自然九青派人人都会用,人人都有嫌疑!”游八极一拍桌子,厉喝道。
尸天清缓缓睁眼,眸中漆黑一片,暗无光芒:“三玄奉天,是为九青派剑法中最难的一式,如今……能用此招者,九青派中只有两人,一人是天清,一人是——”
“莫不是你那掌门师兄?”文京墨豁然提声。
尸天清摇头:“掌门师兄天资不高,一直无法勘破此招。”
“什么?”游八极瞪眼,“堂堂一派掌门,竟然连区区一招三玄奉天都练不会,九青派也太没落了吧!”
“别打岔,另一人是谁?”孟羲问道。
尸天清闭眼:“是天清的师父,无尤散人。”
一片死寂。
郝瑟目瞪口呆,文京墨惊诧万分,游八极震惊,孟羲诧异。
尸天清长吸一口气:“掌门师兄当场祭出九龙焚心鞭,废去天清的武功,将天清逐出九青。”
轻描淡写的三句话,却是令郝瑟整个心脏都疼了起来。
“那你的嗓子呢?黄二哥说,你的嗓子是有人让你吞下火炭,才毁了!”郝瑟红着双眼道,“还有殇魂蛊,既然已经废了你的武功,为何还要用毒蛊?!”
文京墨在一旁,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游八极面色阴沉,孟羲容色沉阴,双双沉默不语。
尸天清静静望着郝瑟,清眸流光,轻轻摇头:“阿瑟,无妨的,之后的事,天清都不记得了,不疼的……”
“怎么可能不疼,那些鞭伤,用云隐门的新活美肤散都消不掉!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几乎是一具尸体……”郝瑟双手紧紧捏着尸天清的衣襟,头顶埋在尸天清胸口,全身剧烈颤抖,“怎么可能不记得……”
尸天清慢慢抬头,望着无垠的晴空,嘴角却轻轻勾起笑意:“天清只记得,生死一线之时,听到一个人在骂人……”
郝瑟颤抖的双肩一停。
“那人好像是说,要给一个鬼大哥挖坑,挖一个大坑,挖一个宽窄合适舒适度一流阎王见了也要扭三扭的大坑……”
郝瑟猛一抬头,双眼圆瞪盯着尸天清,眼底的水光还没流出来又被憋了回去。
尸天清笑了起来,仿若冰冻整个寒冬的霜雪迎来第一抹暖风,融化在春光里:“纵使天清九死一生,但天清见到了阿瑟,已足够。”
郝瑟双眼崩圆,感觉一团火焰从心口烧了起来,让全身细胞都灼热发烫。
“嗯咳!”一旁的文京墨咳嗽。
尸天清看向文京墨,笑若清露:“天清能认识千竹,是天清一生之幸。”
“咳咳咳!”文京墨咳得更厉害了。
郝瑟趁机向后一步,松开尸天清衣襟,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一脸揶揄看着文京墨道:“文书生,你莫不是害羞了?”
文京墨横了一眼郝瑟,顿了顿,面容肃凝:“郝瑟,你认为那凶手可是尸兄?”
“废话,当然不是!”郝瑟一脸坚定。
旁侧围观的游八极和孟羲睁大了四眼。
“阿瑟……千竹……”尸天清长睫微颤,“你们——相信天清?”
“当然!”郝瑟瞥了一眼尸天清,“尸兄你在越啬寨和老子同床共枕数日都未发现老子是女人,显然是个不知男女之事的雏儿嘛!”
这一句话立时将尸天清说了一个大红脸。
“女人?!”游八极迅速将郝瑟扫了一圈,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突然得意了起来,翘起兰花指喝了一口茶。
孟羲则是迅速开始掐指狂算。
文京墨环抱双臂,扫了一圈尸天清的脸:“何况尸兄你这般长相,勾勾手指头女人扑过来了,还需要用强?!说你□□还更可信一点。”
“噗!”游八极喷水。
孟羲手指一顿,瞪向文京墨。
尸天清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只红虾米。
“所以说,尸兄你这等毫无心机的人……”郝瑟摇头,“若说你能害人——”
“尸兄你这般傻乎乎的家伙……”文京墨摇头,“若说你能害人——”
二人异口同声:“我才不信!”
尸天清定定看着二人,轻轻一笑。
霎时间,韶光万丈,天地山河为之黯然失色。
“好!真是太好了!”游八极豁然起身,一脸感动,连连鼓掌,“不愧是我徒儿的好兄弟,说得真是太好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霞儿前辈的徒弟,谁啊?”郝瑟纳闷。
“当然是小天清啊!”游八极一脸理所应当道。
“诶?”郝瑟和文京墨同时惊呆。
孟羲瞅了游八极一眼,没吭声。
尸天清一脸惊诧,忙向游八极抱拳道:“前辈,天清何时……”
“难道小天清你要始乱终弃?!”游八极一脸控诉瞪着尸天清,双手攥紧胸口衣襟,“在寒潭里,你把霞儿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了……难道一出来翻脸不认了?”
尸天清顿时全身僵硬。
“游八极,你在寒潭里把尸兄怎么了?!”郝瑟三白眼一竖,揪住游八极的胸毛,凶神恶煞道。
文京墨出手如电,噌一把扯掉了游八极的一撮胸毛,呼一吹,双眼长眯瞪着游八极。
游八极疼得呲牙咧嘴,还偏偏要做出委屈万分的模样:“霞儿、霞儿没做坏事啊,霞儿只是给小天清输了三十年的内力,还给小天清传授了霞儿的独门内功心法,霞儿是好人,嘤嘤嘤……”
郝瑟和文京墨立时呆住。
尸天清更僵硬了。
“哦,你给尸天清传了内功心法?”孟羲一旁慢条斯理问道。
“可不是嘛!人家翊圣剑法师门有训,一生只收一个传人,霞儿给小天清传了心法,小天清你是霞儿唯一的徒弟了嘛!”游八极抹着眼泪,抽抽搭搭道。
郝瑟和文京墨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了尸天清。
尸天清还在僵硬中。
游八极一看尸天清的表情,立马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妃色的丝帕,狂甩大哭:“霞儿不管,霞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和霞儿一样的美人,小天清你如果不认霞儿做师父,霞儿在这儿长哭不起,嘤嘤嘤——”
文京墨脸皮抽动:“郝瑟,我好像看见另一个你……”
郝瑟眼皮狂抖:“滚,老子比他威武多了好伐……”
尸天清身形一震,终于回神,忙跪地向游八极一抱拳:“原来寒潭中助天清催出毒蛊的心法是霞儿前辈的独门心法,天清感激不尽,只是天清已有恩师……”
“你说小尤尤啊。”游八极一抹眼泪,“你不是都被逐出九青派了吗?”
尸天清摇头:“纵使天清不再是九青派之人,但仍是无尤散人的徒弟。”
“哎呦,放心啦,小尤尤不会怪你哒!”游八极一脸肯定道,“霞儿辈分可比小尤尤高好几辈呢,霞儿说的话,小尤尤肯定不会反对哒!”
“霞儿前辈,尸兄的师父已经一百多岁了……”郝瑟实在听不下去了,“敢问霞儿前辈您贵庚啊?”
游八极噌一下跳起来:“小瑟瑟,说出来吓死你,霞儿今年已经……已经……”说着,游八极竖着指头算了起来,可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不由望向孟羲,“小图图,霞儿今年多大了?”
孟羲一脸平静:“你不是永远十八岁吗?”
“那是当然!”游八极一甩头发,一顿,又回过神来,“哎呀,小图图,人家说正经的呢!”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三人六眼一脸无奈瞪着孟羲。
孟羲喝了一口茶:“孟某只记得,归隐之时,朱重八刚当上皇上。”
“诶?!”郝瑟立时惊呆了。
尸天清两眼圆瞪。
“□□?距今已经一百多年了?!”文京墨震惊,“可是二位前辈的容貌……”
“骗人的吧,你们看起来顶多四十岁!”郝瑟大叫。
“什么四十多!”游八极一脸不满,“霞儿这容貌,明明只有十八岁!”
说到这,游八极突然双眼一亮,凑近惊呆的尸天清道:“小天清,看到没,只要修炼这翊圣剑法,能和师父一样永葆青春啊!”
尸天清慢慢望向游八极,眉梢抽了一下。
“尸兄,你考虑清楚啊,万一你也变成这般品味……”郝瑟用目光扫了一圈游八极的整体造型,整张脸都抽成一团,“太辣眼睛了……”
游八极横了一眼郝瑟,又凑近尸天清几分:“小天清,师父可以把美容心得都传授给你哦!”
“尸兄,三思后行!”文京墨大叫。
尸天清眼角又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霞儿前辈,翊圣剑法是何等剑法?”
“哎呦,那当然是绝顶的剑法啊!”游八极噌一下站直,刷刷刷摆了几个招式,“光华日月,威被乾坤,邪精魍魉,灭于无形,雷公霹雳,电闪风奔,刀剑如雨,天下无敌!”
只是那招式……
“市集口,一文钱能看八段!”郝瑟吐槽。
“这分明是翊圣真君咒……装神弄鬼……”文京墨已经无力吐槽。
而尸天清的神色却是渐渐凝重了起来。
“可能护身边之人?”
游八极得意一笑:“能匡扶天下,颠覆乾坤!”
“可能护身边之人?”尸天清又问了一遍。
游八极笑容渐渐敛去,眸光精射:“以心执剑,以剑守心,心之所往,剑之所行。”
尸天清眸光一闪,颔首一瞬,忽然撩袍下跪,磕头碰地:“弟子尸天清,叩见师父!”
“卧槽!”郝瑟一副要晕倒的模样。
文京墨扶额长叹,可藏在手掌阴影下的嘴角,却是勾了起来。
“好好好!好徒儿乖徒儿,快快起来!哈哈哈哈哈!”游八极扶起尸天清,喜上眉梢,胡子都要翘到填上,看着孟羲一脸嘚瑟:“嘿嘿,小图图,看见没,这可是霞儿的徒弟!天下第一的徒弟!”
孟羲扫出一记冷眼。
“嘿嘿,哈哈哈哈!让你眼红、让你眼红!”游八极绕着尸天清转了好几个圈,“谁让小图图你天天只知道观星看月,不看眼前,以前那个小家伙也挺好的,可你偏偏说没什么师徒缘分,硬生生错过了,如今,霞儿收了天下第一的好徒弟,小图图你咬被角抹眼泪去吧!”
孟羲腾一下站起身,狠狠瞪着游八极半晌,突然长叹三声:“罢、罢、罢。”
然后负者双手走进竹屋,砰一下关上了大门。
“哎呦,小图图恼羞成怒啦!”游八极手舞足蹈道。
郝瑟一头黑线:“霞儿前辈,你惹恼了孟前辈,晚上咱们睡哪?”
“自然是睡霞儿那里!”游八极一把抓住尸天清,“徒弟当然要和师父住一起,霞儿早不想住小图图这破竹屋了,又闷又潮,风景也不好,来来来,小天清,随师父走!”
尸天清被游八极拽得一个趔趄,不由自主跟着游八极飞速前进,挣又挣不开,不由有些焦急,忙回头喊道:“阿瑟,千竹!”
“来了来了!”郝瑟忙追上,一脸忧色,“霞儿前辈的屋子,天知道什么鬼样子……”
追了两步,突然一怔,文京墨居然没跟上来。
“文书生,干嘛呢?快走啊!”郝瑟回头喊道。
但见文京墨直直站在竹屋之前,一脸若有所思。
“走啊!”郝瑟催促。
“来了。”文京墨快步追上几人。
“看什么呢?”郝瑟问道。
文京墨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四人身形很快消失在树林之中。
唯留那一处翠绿如玉的竹屋,在阳光下散出孤傲冷寂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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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海无涯苦作乐,江枫渔火对愁眠;
独守寒键空对月;发白三丈劳心血;
支离破碎愁文络;持笔难走三千文;
正道沧桑归众望;版莫盗读运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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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版读者,移步下方。
看不到番外的,估计是盗版站啦
讲真,番外里面有很重要的信息哦,星星眼(.txt.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