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露垂珠光走影,疾步冲雾追梦来。
“文兄弟、尸兄弟、郝兄弟,我们查到消息了!”
旭日初升时分,崔正冲到县衙寅宾院里扯着嗓门嚷嚷起来。
寅宾院东西两侧厢房屋门同时开启,尸天清和文京墨二人穿戴整齐迈出厢房。
“诶?郝兄弟呢?”崔正扫了一圈,问道。
“来了来了!”南侧厢房门砰一声大开,郝瑟一手提鞋,单脚跳过门槛,“这一大清早的,崔你捕快鬼哭狼嚎的催命啊!”
“郝兄弟,有好消息了!”崔正一脸激动道,“昨个儿孙捕头带领我们一众捕快在县城周郊挨村挨户查访,居然真的又寻到几桩牲畜怪死之案,而且和堕仙杀畜的手法是一模一样,原来是那些发现牲畜尸身的百姓怕事,所以自己草草埋了尸体,未曾报官。”
尸天清神色一肃,文京墨双眼一亮,郝瑟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崔捕快,赶紧跟咱们说说吧。”
“孙捕头已经在茶舍相候,三位请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说。”崔正忙道。
三人点头,立即随崔正匆匆向茶舍走去。
“崔捕快,你且将新查出的几案的发案时日、地点、死得又是何种牲畜都一一道来。”文京墨道。
崔正点头,正色道:“最早的一处案子,是在南郊八里的临西村,时间是六月十六,死的是一只山鸡。”
文京墨皱眉,尸天清沉默,郝瑟竖耳。
“第二桩,发生在六月二十三,地点是西郊的游鱼村,死的是一只家养母鸡。”崔正道。
“中间恰好间隔七天啊!”郝瑟惊道。
“可是后面的日子有点怪了。”崔正皱眉道,“七月初六,城西五里发现死兔,七月十一,在城南发现诡异狗尸。”
“还有之前报案的两桩,七月初一城北三石村发现的死兔,以及前日,也是七月十四,城东郊农户中的那一只狗尸。”文京墨沉吟道。
“等等,我先捋一捋啊。”郝瑟扳着指头算起来,“六月二十三、七月初一,七月初六,七月十一、七月十四……间隔好像越来越短了啊……”
“正是如此!”走在最前的崔正向三人让路,让郝瑟等人率先进入茶舍。
“三位兄弟,孙某有礼了。”茶舍内,孙莽起身向众人抱拳。
“孙捕头有礼了。”郝、尸、文三人还礼。
“三位可听崔正说了案情?”一落座,孙莽急声问道。
“听了,正觉着纳闷呢。”郝瑟道,“文书生,你不是说那堕仙每七日才吸一次脑髓,为何这个堕仙的作案时间如此特立独行啊?”
文京墨一身儒雅之风,向孙莽一抱拳道:“孙捕头,此堕仙作案时间看似无常,其实甚有规律。”
“文公子请详说!”孙莽忙道。
文京墨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崔正:“崔捕快,可有地图、笔墨?”
“有有有!”崔正急急忙忙跑出,不多时,便取了一张乐安县地图和笔墨纸砚回来,一一放在了茶桌上。
文京墨上前,笔尖沾墨,迅速在地图上勾画起来:
“六月十六,林溪村,野鸡;六月二十三,游鱼村,母鸡,七月初一,三石村,死兔;七月初六,城西三里,死兔;七月十一,城南,狗尸;七月十四,城东郊,狗尸。”
这一大圈画完,众人立即发现了端倪。
“距乐安县城越来越近了啊!”郝瑟惊呼。
“正是如此!”文京墨手持毛笔,用笔尖将各个案发点按照时间顺序用细线连了起来。
这一连,众人看得更是清楚,立时震惊非常。
地图上的画出的,乃是一个逆时针旋转的螺旋线路迹,而且行动轨迹越来越接近乐安县城。
“文公子,这、这是……”孙莽咽了咽口水。
“不忙,孙捕头,您且再看。”文京墨又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将案发时间,死的动物种类一一对应写下,凝声道,“孙捕头您看,六月十六、六月二十三和七月初一,三次案发,中间皆间隔七日,前两起被杀的是野鸡和家鸡,后一起被杀的是家兔,而从七月初一之后,便是间隔五日犯案一次,死的皆是兔子,而从七月十一之后,便是间隔三日犯案一次,死的牲畜皆为狗。”
文京墨一边说一边在日期间写下间隔日期。
“七天、五天、三天……”郝瑟双眼一亮,“老子知道了!”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郝瑟。
“是等差数列!”郝瑟大叫道。
众人一片沉默。
卧槽,这个朝代有等差数列的概念吗?!没有吧,哈哈……
郝瑟立即回过神来,忙干笑两声道:“额……哈哈,我是看气氛有点紧张,缓解一下嘛,哈哈哈,文书生,你继续、继续。”
“等差……”文京墨却是眸光闪了闪,点头道,“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的确每次都差了两日时间。”尸天清也点头道。
“而且,每次缩短间隔时间之后,便会……”文京墨在“鸡、兔、狗”三种动物间划过一道长线,“换一种更大的牲畜吸食脑髓。”
“这、这是怎么回事?”崔正瞪着两眼道。
文京墨眯了眯眼,放下了手里的毛笔,看了一眼旁侧的尸天清。
尸天清面色沉凝,哑音渐冷:“这只堕仙越来越饿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色变。
“没错,越来越饿了。”文京墨定定看着那张地图,“而且一次较一次更接近城镇,说明他发现城镇之中,食物会更多、更美味……”
“也是说……”郝瑟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望向文京墨和尸天清,“堕仙下次会来镇上找更大牲畜,比如:羊、马、还是牛?”
崔正和孙莽也慢慢抬头,一脸惨白看向文、尸二人。
尸天清垂眸静盯地图,默言不语。
文京墨轻吁一口气,唇瓣开启:“更有可能的是——人。”
众人不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文公子,此言可当真……”
孙莽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小捕快面色惨白冲了进来,嘶声裂肺大喊道:
“孙捕头!不好啦!今早有人报案,说是打更的老头死在城南水井边,而且——”
“而且什么?!”孙莽噌一下站起身,提声喝问道。
小捕快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看起像是被蜘蛛精害死的……”
“什么?!”孙莽和崔正顿时大惊失色。
尸天清慢慢起身,一身凛冷冰霜之意。
文京墨轻呼一口气,慢慢阖眼。
郝瑟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暗道:
文狐狸,你可真是个乌鸦嘴!
*
阴暗太平间内,正中间的木板床已经更换了主人。
之前的那一具狗尸已被抬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笔直挺挺的“人尸”。
细密银丝紧紧缠绕周身,仿若一个巨大的蚕蛹,唯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口齿大张,两眼翻白,面色青紫,头顶破开一个大洞,流出为数不多粉肉色的脑浆,如一块块碾碎的豆腐脑。
郝瑟捂着口鼻站在一边,强忍胃里的翻腾,用眼角瞄向正在给尸体验尸的仵作。
那仵作已经年过六旬,皮肤干瘪得简直犹如干尸,正用一根剪刀企图剪开缠在那尸体上的银丝,可一剪刀下去,好似剪在弹性超强的肉筋上一般,被弹了回来。
“仵作,那个剪不开,只能寻一个空隙将银丝狠力剥开,再把尸体从里面抽出来。”颇有经验的崔正提醒道。
“那怎么行?以前那些猫啊狗啊也罢了,这可是人,若是那般撕扯,万一弄坏了尸体,老头子我可没法验尸!”仵作怒道。
“那、那这怎么办?这蜘蛛丝如此结实……”孙莽犯难道。
“这不是蜘蛛丝,是拂尘。”尸天清突然出声道。
“拂尘?!”众人大奇。
尸天清长睫低垂,遮住眸光,哑音低沉:“万仙派弟子皆以一种名为‘缈月尘’拂尘为武器,拂尘顶端尘毛材质十分特殊,若以万仙派独门内力催之,便可随心而动,如粘丝延伸无限,而且坚韧无比,不怕刀砍斧劈,唯怕火烧。”
“拿火把来!”孙莽大喊。
崔正立即奔出,取了一个火把回来,递给尸天清。
尸天清手持火把,在尸体胸口处的银丝高三寸处慢慢加热,见那银丝渐渐发亮,然后,呼一下烧了起来。
“小心!”仵作立即甩出一块破布,盖在了火苗上。
待灭火破布拿下,但见那紧密的银丝有许多被烧断了,留出一条细细的缺口。
仵作立时大喜,探手深入缺口,慢慢剥开银丝,足足废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尸体完整无缺剥离出来,开始查验尸身。
“仵作,怎么样?”孙莽看着忙碌仵作,低声问道。
仵作慢慢摇头:“此人是被这银丝勒住窒息而死,哎呦,肋骨都被压碎了,头顶应该是用铁质的尖锐物件戳通,然后将脑浆抽了出去。”
“是缈月尘的尘柄。”尸天清沉声道。
“看来这位堕仙胃口越来越大了。”文京墨双眼长眯,慢声道。
“崔正,可禀告了谢大人?”孙莽沉声问道。
“属下去了后衙,可是三夫人说,大人前日去了太白楼饮酒,已经三日未归了。”
孙莽眉头一蹙:“走,随我去太白楼请大人回来。”
“属下遵命。”
孙、崔二人向郝瑟三人一抱拳,便急急冲出太平间。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对视一眼,也随了出去。
可几人刚踏出门口,迎面遇到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
为首一人,四十岁上下,身着青色官服,腰横素银带,脚踩厚底官靴,头戴乌纱,身圆似球,下巴上留着几根稀稀拉拉的小胡子,整张脸上一个红丢丢的酒糟鼻子甚是显眼,好似一个在酒缸里泡发了的葡萄干,正是乐安县县令谢尚典谢大人。
孙莽、崔正二人一见此人,立时大喜,上前施礼道:“属下见过谢大人——”
“啪!”毫无预兆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孙莽脸上。
一片死寂。
几步之后的郝瑟顿时惊呆了。
卧槽,这怎么一出场扇人耳光啊!
尸天清双目圆绷,一脸惊诧看着那位谢大人。
唯有文京墨眼皮一垂,冷笑了一声。
“孙莽,你是不是要害死本大人?!”谢尚典两眼圆瞪,破口大骂,“县里发生如此大案,你居然隐瞒不报,若不是今日本官微服私访之时听到百姓议论,岂不是到死都要被你蒙在鼓里?!
孙莽面皮之上烙着一个通红的手印,垂头闷声道:“是属下失职,请谢大人息怒。”
“谢大人!”一旁的崔正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提声道,“七月初一孙捕头发现第一具兔尸之时已将此案禀告大人,是大人您将孙捕头骂了出来,说不过是死了只畜生,莫要打扰您喝酒的雅兴,孙捕头这才……”
“啪!”又一道耳光扇在了崔正脸上。
崔正双目圆瞪,一脸惊怒。
“本官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只狗乱叫了?”谢尚典鼻孔朝天瞪着崔正喊道。
“谢大人!”崔正双目爆出血丝,正要上前,却被一旁的孙莽狠狠压住。
崔正红眼看了一眼孙莽。
但见孙莽垂首,低声道:“谢大人教训的是!”
说罢,便看了一眼崔正,慢慢摇了摇头。
崔正喉头一哽,愤愤垂首,退后一步,向谢尚典抱拳:“谢大人教训的——是!”
谢尚典鼻腔冷哼一声,向身后一招手,便有两个小捕快立即抬了一个椅子放到身后,谢尚典抖官袍落座,斜眼瞅着孙莽道:
“孙捕头,现在案情进展如何,还不速速给本官报上来。”
“是,大人。”
孙莽抱拳,便将这几日的调查结果一一向谢县令报告。
孙莽抑扬顿挫的报告声中,郝瑟双臂环胸,斜眼瞅着那谢尚典,啧啧咋舌,低声道:
“先人板板,老子敢打赌,这个什么谢县令绝对不是个好货!”
“为官之道,为国为民,体恤百姓,关护下属,但此人……”尸天清眉头紧蹙,微微摇头。
“呵呵,尸兄,借用郝兄一句话,你还是早点洗洗睡了吧。”文京墨冷笑阵阵。
尸天清扭头,冷冷看着文京墨。
“莫要做白日梦了。”文京墨一字一顿道。
三人几句话之间,孙莽已经汇报完毕,躬身请谢尚典的指示。
谢尚典摸了摸下巴上几根胡子,瞅向那边的郝、尸、文仨人,撇嘴道:“所以,那三个便是孙捕头你请的武林高人?”
“回大人,正是。”孙莽忙转身向郝瑟等人喊道,“郝兄弟、尸兄弟、文兄弟,快来给谢大人见礼。”
岂料话未说完,见谢尚典一脸不耐烦打断道:“不必了,此等坑蒙拐骗的街头地痞无赖之徒,本官不屑见之。”
此言一出,尸天清和文京墨皆是面色一变。
郝瑟更是怒发冲冠,一撸袖子要冲上前,却被尸天清和文京墨一边一个压住了肩膀。
“他人身攻击!”郝瑟回头怒道。
尸天清轻轻摇头,眸冷如冰:“阿瑟,以大局为重。”
文京墨眯眼瞅着那县令:“郝兄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郝瑟咬了咬牙,强忍了下来。
谢尚典扫了一眼三人,冷笑一声:“孙捕头,我说你是不是蠢啊?既然已经查清此案乃是江湖的那个什么堕仙所为,那自然要寻江湖人来解决啊!”
孙莽垂首抱拳:“谢大人,属下之前曾去聚义门寻过乌门门主许良山,但许门主并不在本县,所以属下才……”
“行了行了,”谢尚典摆了摆手,“一个捕头,屁大一点儿事还要本府亲自出马,本府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说到这,谢尚典从椅子上站起身,向身后一个小捕快问道:“冯峒呢?怎么还没来?”
“这、这个属下也不知……”小捕快连连抹汗。
“快去催啊!”谢尚典立时大怒,一脚踹在了小捕快的屁股上,“他要了本官足足一千两银子,还敢摆谱!”
“属下这去、这去!”小捕快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大人,您请了冯门主?”孙莽惊道。
“要不然怎么办?”谢尚典指着孙莽鼻尖怒道,“难道还指望那边三个不知道从哪个地缝里蹦出来的泼皮不成?”
“咔吧!”郝瑟额角跳出一条青筋。
淡定、淡定,尸兄说的对,以大局为重、以大局为重!文狐狸说的对,老子高风亮节德行高尚,自是不能和这种人渣计较,老子要冷静、冷静……
可在郝瑟自我催眠之时,那谢尚典似乎觉得在远处骂得不过瘾,居然还迈着方步踱到了郝瑟等三人面前,背着手将三人扫了一圈,脸上不屑表情更胜,指着文京墨鼻子道:
“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货色?你看这小子,长得娘了吧唧的,简直是个窑子里的小倌!”
文京墨眸光一闪,嘴角渐渐溢出笑意。
那笑容温润如玉,看得谢尚典骤然一个激灵,不禁退了一步,刚好到了尸天清身边,又指着尸天清叫了起来:
“还有这个,你看看,脸黄的都能滴出苦胆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
尸天清骤然抬眼,瞳寒如冰。
谢尚典脸皮一抖,浑身一个哆嗦,退后两步,猛扭头瞪向郝瑟:
“还有这个,头发乱七八糟,眼白倒吊无神,一看是个泼皮混混,简直是土匪……”
“啊哒!”
一记猛拳骤然袭来,狠狠击在了谢尚典的左眼窝上。
谢县令立时一个趔趄,狠狠坐在了地上。
一片死寂。
孙莽、崔正外加一众捕快呆若木鸡,愣愣看着摆出李小龙造型的郝瑟,又慢慢将目光移向了跌坐在地的县令身上。
突然,从谢县令嘴里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直冲云霄:“他奶奶的,本官跟你拼了!”
说着,竟是连滚带爬跳起身,张牙舞爪朝着郝瑟扑上去。
“谢大人!不可!”孙莽和崔正立时大惊失色,齐齐冲上前拉住谢尚典。
“有本事和老子单挑!来啊来啊!”郝瑟也不甘示弱,跳起身冲了上去。
尸天清和文京墨立即冲上前双双按住了郝瑟。郝瑟两手被尸天清和文京墨架住,挥舞不得,最后竟是顺势一撑跳起身,朝着谢尚典的脑袋一顿乱踹。
“哎呦,郝兄,使不得使不得啊!”
文京墨一脸惊恐,慌乱大叫,急急上前拦住郝瑟,结果脚下一滑,竟是斜斜摔了出去,翘起的脚好死不死狠狠蹬在了谢县令的“命根子”处。
谢尚典噗通一下跪地,疼的面红耳赤,半晌都没了动静。
此时一众小捕快才如梦初醒,一窝蜂冲了上去,想要擒拿尸天清等人,可哪里是对手,手里的长刀棍棒明明是朝着那叫嚣的三白眼青年身上打过去,可旁侧的那个黄面青年不过随手拍出几掌,那些武器如被下了咒一般全都招呼在了县令大人的身上。
“哎呦,谁敢打本官?!疼死本官了!嗷嗷嗷!”
谢尚典杀猪嚎叫震耳欲聋,在一片混乱中颇为独树一帜。
“哎呦,诸位这是干嘛呢?”
突然,人群外传来一个带笑的尖细嗓音。
互殴的人群倏然一静,齐齐停住动作,转头定望。
但见一人率领十几个的彪形大汉站在旁侧,一脸兴致瞅着群殴人众。
腰挂长刀,绿豆小眼,浓粗双眉,可不正是聚义门四十八分舵风门门主冯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