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叶绿,葡叶娇,佳人笑望狡狐俏。
文京墨端坐顾家小院葡萄架之下,脖子上挂着一条长布带,吊起昨夜被折的手臂,扫望前方围坐一圈的女性生物,眼角隐隐乱抽。
“诶,这小子是传说中玉面狡狐?”陈大嫂将文京墨全身扫了一圈,连连咋舌,“长得可真嫩,真不像个骗子。”
“王家嫂子,这叫人不可貌相!”王家小媳妇笑吟吟道,“啊、不对,应该叫——人面兽心。”
“这个哥哥是狐狸精吗?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好看?”梓儿嘟着嘴一脸嫌弃。
“我说你们几个,在这都瞅了快半个时辰了……”顾桑嫂站在一旁,双臂环胸,一脸无奈,“都不用回去干活吗?”
“哎呦,这么一说还真是,俺家那口子还没吃早饭呢!”陈大嫂蹭一下跳起身。
“唉,罢了,这玉面狡狐也没长出个三头六臂,实在是无趣的紧。”王家媳妇拍了怕裙子也慢悠悠起身。
二人向顾桑嫂福身,施施然走了。
“梓儿,你呢?”顾桑嫂撇头看向小丫头。
“郝哥哥说了,让梓儿看管这狐狸精!”梓儿一脸正色举手。
顾桑嫂翻了个白眼:“行行行,你好好看着啊,别把人看丢了。”
“放心吧,桑姨!”梓儿豪迈一拍胸口,那姿势口吻简直和郝瑟是一模一样。
顾桑嫂摇摇头,提起茶壶急匆匆出门。
院内立时剩下梓儿和文京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文京墨睫毛遮眸,沉默不语。
梓儿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绕着文京墨左边看看、右边瞅瞅,最后搬了一个凳子端端坐在文京墨正对面,捧着腮帮子直勾勾盯着文京墨的脸,脆生生问道:“大哥哥,你真的是狐狸精吗?”
文京墨沉默。
“狐狸精不是都特别漂亮吗?为啥大哥哥你这么丑?”
文京墨眉梢抽了一下。
“两只眼睛怎么都……”梓儿用手在自己眼睛周围画了一个圈,“黑漆漆的?”
文京墨眼皮开始隐隐跳动。
“啊!梓儿知道了,你不是狐狸精!”梓儿一锤手掌,“你是竹熊精!只有竹熊的眼圈才是黑的!”
文京墨豁然抬眼,诡光精射而出:“小丫头,你若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把你嘴撕了……”
“咚!”一条扁担突然出现,敲在了文京墨头顶。
文京墨额角一跳,愤然扭头。
“莫要吓梓儿。”尸天清提着扁担站在文京墨身后淡淡道。
“尸哥哥,你挑水回来啦!”梓儿欢呼一声,飞身扑抱住了尸天清的大腿。
尸天清身形一滞,忙将梓儿从腿上扯下来,递给梓儿一个花手帕小包袱,道:“这是回来的路上王大嫂给的。”
顿了顿,又瞥了一眼文京墨,加了半句:“给他的。”
言罢,急匆匆挑着两桶水冲回了后院。
“尸哥哥又不抱梓儿……”梓儿撅着嘴坐在了小板凳上,嘀嘀咕咕解开手帕,立时一愣。
手帕里放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剥好皮光溜溜花嫩嫩的鸡蛋。
“好香的鸡蛋啊……”梓儿吸了口口水,又小心翼翼包起来,抓着圆鼓鼓的手帕往文京墨的眼睛上戳。
“你做什么?!”文京墨身体骤然后仰躲开,大叫一声。
“喊什么喊啊!”梓儿一脸不高兴回喊,声音比文京墨还大,“王家姨姨是煮了鸡蛋让梓儿给你揉眼睛的!”
揉……眼睛……
王家姨姨?刚刚还嘲讽自己是人面兽心的那个妇人?!
文京墨一双鹿眼瞪得堪比牛眼。
“哦……”梓儿歪着脑袋看着文京墨半晌,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狐狸精你害羞羞了啊。”
“什……”文京墨眼睛又大了一圈。
“哈哈哈哈,狐狸精羞羞啦!羞羞、羞羞!”梓儿捧着鸡蛋连蹦带跳喊了起来。
文京墨如玉面容顿时涨得通红,噌一下站起身,厉喝道:“小丫头你给我闭嘴,否则……”
“羞羞、羞羞!”梓儿朝着文京墨做了一个鬼脸,撒欢狂跑冲向了大门,可还没迈出门槛,被一人拎了起来。
“梓儿,郝哥哥不是让你看着狐狸精吗?你怎么能擅离职守?!”
郝瑟拧着眉毛,拎着梓儿的脖领子道。
“郝哥哥!”梓儿抱了一下郝瑟脖子,将手里的鸡蛋塞给郝瑟,“你总算回来了,狐狸精一点都不好玩,梓儿不玩了!”
说完,挣脱郝瑟,一溜烟跑回了吕家豆腐铺。
“疯疯癫癫的,哪里有个女娃家的样子!”郝瑟摇了摇头,向身后人颔首示意,“许大夫,您这边请。”
“好好好。”一个满头白发的老郎中拎着药箱随郝瑟走进院子。
“尸兄,快出来,让大夫看看你的伤。”郝瑟请老大夫坐在葡萄架下,扯着嗓门喊道。
尸天清立即从后院匆匆赶来,皱眉瞅了一眼郝瑟:“阿瑟,天清不过是皮外伤……”
“尸兄——”郝瑟鼓起腮帮子,一脸哀怨瞪着尸天清。
尸天清长睫一动,轻叹一口气,坐到老郎中身侧,将扎着绷带的手摊在了大夫面前。
老郎中小心解开绷带,定眼一看,不由皱了皱眉。
绷带下,尸天清手掌虎口裂伤显然并未经过高明的医治,皮肉外翻,隐隐渗血。
郝瑟立时怒了:“尸兄,这是你说得已经妥善处理过的伤口?!”
尸天清目光瞥到一边:“本想稍后重新包扎……”
“尸天清!”郝瑟拍案而起。
“小哥,稍安勿躁,”老郎中忙安抚郝瑟,“这小哥包扎的手法已是不错,只是没有上药,所以看起来有些吓人,待老朽处理一下,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说着,老郎中三下五除二扯下尸天清手上的绷带,从药箱中掏出一个紫色小瓷瓶,倒出几点紫色水滴粘在白布上,轻轻在尸天清伤口上擦洗起来。
郝瑟看着那紫色药瓶,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禁开口问道:“许大夫,你这紫色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
“这个啊,这是云隐门的紫药水。”许郎中笑呵呵道。
“紫药水?!”郝瑟险些从椅子上摔下去,“这、这真叫紫药水?”
“小哥以前见过?”许郎中问道。
“以前……见一个朋友……用过……”郝瑟眸光暗了暗。
“见过也不奇怪,云隐门的紫药水流传天下,如今已是常见之物,不稀罕了。”许郎中点头道。
“那……许大夫,你有那个吗?粉红色瓶子的,叫什么新活美肤散的,听说用了可以不留疤。”郝瑟探头问道。
许郎中愣了愣,看了郝瑟一眼,略显惊讶:“小哥居然见过云隐门的秘药?”
“算是吧……”郝瑟干笑。
“果然是桑丝巷的高人啊。”老郎中向郝瑟抱了抱拳,轻叹一口气道,“只是那新活美肤散非云隐门弟子不得见,江湖上已甚少有人识得,听说一瓶已卖到了三十两的高价,老朽不过是一个不出名的郎中,自然是没有的。”
“卧槽,居然涨到了三十两了……”郝瑟暗暗咬牙,“早知道留一点了……”
“小哥放心,老朽自配的这金疮药虽不及那新活美肤散之神奇,但医治这位小哥的裂伤应是足够。”许郎中又抽出一个朴素的小瓷瓶,洒了一些药粉在尸天清伤口上,用干净绷带慢慢缠好。
“有劳了。”尸天清收手,抱拳。
“莫要沾水,一天换一次药。”许郎中将药瓶递给尸天清。
“还是老子监督尸兄换药比较好!”郝瑟一把抢过药瓶塞进怀里。
尸天清看了一眼郝瑟,轻轻一笑:“好。”
郝瑟嘿嘿一乐,转目望向打自己进院拉出一副苦大仇深表情远站一边的文京墨,招了招手:“文京墨,这边这边,你站那么远做啥子?”
文京墨眯眼,半分不动。
“啧!”
郝瑟一翻白眼,跳起身冲到文京墨身边,把文京墨拉扯过来,压坐在许郎中的另一侧:“许大夫,你给这小子也看看,他的手腕昨晚被人弄断了。”
文京墨猝瞪双目,看向郝瑟。
“看什么看,老子花那么多钱可不是买个残疾人回来蹭吃蹭喝的!”郝瑟死鱼眼狠瞪回去。
文京墨眼皮一抽,立刻收回目光。
许大夫将文京墨的手腕从固定吊带里提起,抽出肿得好似猪蹄的手腕,顺着筋骨小心摸了摸。
“怎么样?”郝瑟一脸紧张问道。
文京墨瞥了一眼郝瑟,尸天清瞥了一眼文京墨。
“还好,断得挺干净。”老郎中松了口气,看向文京墨,“小伙子,老朽要给你正骨,你若是疼喊出来。”
文京墨一脸漠然。
许郎中见文京墨不言语,便也不再多问,双手顺着文京墨手腕慢慢**,突然,指尖发力,双手一错,文京墨手腕立时发出“咔”一声。
“啊呀我勒个去!”郝瑟大叫一声跳到一旁。
文京墨面色惨白,汗珠细细密密渗出,瞥了一眼郝瑟。
突然,一只蜡黄手掌狠狠拍在文京墨后背。
文京墨猝不及防,加上本在强忍剧痛,一时没绷住,立时惨叫出声。
“啊!”
这一声喊得那叫一个响亮,震得头顶葡萄叶哗啦啦乱响。
文京墨咬牙,猝然收声,狠狠瞪向始作俑者:“姓尸的,你作甚?!”
尸天清慢吞吞收手:“叫出声,莫要闷出病。”
文京墨眼皮一抽。
“对对对,尸兄说的对!文京墨,你还是喊出来发泄一下比较好,别被憋出个心肌梗塞啥子的不妙了。”郝瑟一脸心有余悸道。
“这位小哥说的极是。”许郎中频频点头,“这位公子,老朽适才摸你脉象,发现你心脉郁结,精血不畅,应是常年思虑过重,熬费心血所致,若是以后不加以调理,怕是不能长命啊。”
此言一出,郝瑟和尸天清皆是一愣,齐刷刷望向文京墨。
文京墨却是眼皮都没动一下,置若罔闻。
许郎中看了文京墨一眼,摇头叹气,给文京墨手腕涂好接骨膏,固定夹板,环好吊带,向郝瑟一抱拳:“小哥,老朽已经医治完毕。”
“多谢许大夫。”郝瑟忙起身抱拳道,“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再无其它,多喝些汤水补补身子好。”许郎中笑道。
“多谢许大夫,这是说好的诊金!”郝瑟从怀里掏出一大块碎银子递给许郎中。
许郎中接过,在手里颠了颠,向郝瑟一抱拳,又看向尸天清和文京墨,笑道:“你们这小弟对你们这两位哥哥可真是不错,口口声声嘱咐老朽要用最好的药,这些药可都不便宜啊。”
此言一出,尸天清和文京墨都愣住了。
“老子是他们的大哥!不是小弟!”郝瑟跳脚嚷嚷起来。
许大夫呵呵一乐,向众人施礼离开。
许郎中一走,尸天清立即上前,一脸欲言又止。
文京墨远远站在一边,双目微眯,表情复杂。
“尸兄……”郝瑟长叹一口气,拍了怕尸天清的肩膀,“你什么都不用说,老子全明白,现在咱们又面临生死攸关的民生问题啊!”
“生死攸关?何事?!”尸天清立时也紧张起来。
郝瑟拉着尸天清落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和一根毛笔,,眉头深锁道:
“你看啊,咱们之前帮周小姐做媒,赚了三十两,帮秦老爷做寿,赚了四十两,减掉给小冬子的提成七两,再减去给顾桑嫂他们做感谢宴买菜的一两六钱,买菜的路上……咳,花了五十两,今天看病花了一两七钱,上次给尸兄买鞋,花了十文钱,还有前几日,为了感谢顾桑嫂收留买了一匹缎子,花了一吊钱,还有……”
郝瑟一边叽叽咕咕说着,一边在纸上上乱画一气,半晌,才慢慢抬头道:“所以,现在咱们结余是——赤字三两五钱……诶?赤字?!不是吧!”
郝瑟捧着腮帮子一脸惊悚状。
尸天清眉头深锁:“阿瑟,莫不是算错了?”
“对对对,八成是算错了,老子再重新算一遍。”郝瑟深吸一口气,又埋着头算起来,“三十两加四十两、减去七两减去五十两、再减去一两七钱、减去一两六钱,减去一吊钱、十文钱、再减去这个那个……嗯……二八一十六、三七二十一、七八五十六、九九八十一……对了!应该是结余二十三两!”
郝瑟举起笔欢呼。
尸天清点头:“这次应该没错。”
旁听的文京墨眼角剧烈抽了一下。
“诶,慢着,不对啊,老子没这么多银子啊!”郝瑟抓着头发,一脸崩溃,“啊啊啊,老子这辈子最恨算账啦啊啊啊?!”
“阿瑟莫急,天清帮阿瑟。”尸天清抓过毛笔,眉峰一蹙,提笔在纸上流写如水,不消片刻,得出了结论,“阿瑟,我们还剩——三十两……吗?”
“尸兄,你搞啥子鬼啊!”郝瑟抓着头发大叫。
尸天清眉头深锁,死死瞪着那写的乱七八糟的算纸,一身寒霜凛冽。
“够了!”文京墨掐住眉心,豁然大喝,“你们还剩二两三钱五厘银子!”
郝瑟和尸天清猛一转头,看向文京墨。
“诶?!你、你你怎么算出来的?”郝瑟震惊。
尸天清是一脸惊诧之色。
“这还用算,听一遍知道了!”文京墨忍无可忍喊道。
“诶诶诶?!”郝瑟一双死鱼眼亮的惊人,一个猛子冲上前,扯住文京墨拉坐在椅子上,塞给文京墨纸笔,“你写出来老子看看。”
文京墨额头乱跳,执笔暴躁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一堆,甩给郝瑟:“自己看。”
郝瑟连忙接过,和尸天清凑在一处细细看罢,二人抬头,对视一眼,又同时将目光射向文京墨。
死鱼眼灼光如火,刘海下眸闪似星。
文京墨背后发凉,双眼微眯:“你们想作甚?!”
尸天清眸光一闪,看向郝瑟。
“学霸啊!”
郝瑟跳起身欢呼,原地转了一圈,立马冲回屋里,取出一个厚厚的册子奔回,放到文京墨面前,喜笑颜开道:“文京墨,快来帮老子看看这账本!”
文京墨冷冷瞪着郝瑟:“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你是老子花了五万两银子买回来的仆人——啊不,是账房先生!”郝瑟一脸激动道。
账房先生?!
文京墨脸皮一抖。
“腐离膏——”尸天清在一旁落井下石添油加醋。
某个不幸中毒的玉面狡狐额头青筋乱跳,狠一闭眼,长吸了一口气,抬手翻开账册的第一页。
瞬时,头晕目眩。
*
晋海无涯苦作乐,
江枫渔火对愁眠;
独守寒键空对月;
发白三丈劳心血;
支离破碎愁文络;
持笔难走三千文;
正道沧桑归众望;
版莫盗读运德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