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醒, 鸟鸣晴,日曦流光映窗棂。
“咔咔”噼柴声从窗外传入耳畔, 催促朱佑樘睁开了双眼。
穿衣、叠被、洗漱、整理仪容、出门, 迎面就看见伸腰踢腿的郝瑟向自己咧嘴一笑。
“小堂, 早啊。”
“郝大哥,早。”朱佑樘抱拳。
“阿瑟、小堂,早饭好了。”后院传来喊声。
“来啦~”郝瑟一熘烟奔出。
朱佑樘随着郝瑟来到后院膳堂, 桌上,摆着香喷喷的小笼包, 五颜六色的小餐点, 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虽然样式种类无法与宫内相比, 可滋味却是更胜一筹。
文京墨、宛莲心、流曦、南烛早已入座,尸天清正在为众人盛粥, 郝瑟打着哈欠坐到了尸天清身侧。
朱佑樘靠着南烛落座,果不其然,换来精致小男娃一记冷眼。
朱佑樘暗吸一口气, 攥紧了筷子,双眼死死盯着距离最近的一笼小笼包。
“好了, 开饭吧。”
尸天清一声令下, 就见桌上劲风大作, 无数残影在碗盘间飞闪挪转,不过瞬间,所有的小笼包就被抢劫一空, 只剩了空荡荡的笼屉。
朱佑樘攥着空无一物的筷子:“……”
“小堂,你又没抢到啊?”郝瑟嚼着包子,“要不,我分你一个?”
朱佑樘看了一眼身侧的南烛。
样貌精致可爱的小男孩正用一种极度鄙视的目光瞪着自己。
朱佑樘脸腾一下涨得通红,忙端起碗埋头喝粥:“不、不必,我喝粥就好……”
“四体不勤……”南烛慢悠悠道。
朱佑樘脸更红了。
“芝麻开门——有客到——”
大门口传来变调的门铃声,文京墨和南烛起身,带着流曦和宛莲心快步走入前院,分别坐镇神医堂和如意堂,开工赚钱。
门口前来寻医问药求字卜卦的百姓排起了长队,整座悠然居顿时热闹了起来。
而千机堂前,依然是空荡荡的。
“唉,又是做家务抵伙食费的一天啊——”郝瑟认命收拾碗筷,蹲在水池边和新入行的小工朱佑樘开始洗碗。
“郝大哥,在下——是不是特别没用?”朱佑樘糯糯道。
“因为你没抢到包子?”郝瑟挑眉。
朱佑樘摇头:“南烛弟弟尚在稚龄,就可自食其力,在下比他年长许多,却只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咳,那个——南烛和你一样,都是十二岁。”
“哎?”朱佑樘惊诧,“可是他的个子——”
“因为他挑食。”郝瑟一本正经道。
朱佑樘愕然。
“南烛是孤儿,幼时被扔在山里,从小留了病根,所以体质不好,长得比常人慢些。”尸天清端着锅坐在二人身侧,加入洗涮大军。
“原来是这样……”朱佑樘垂首,顿了顿,又道,“南烛弟弟、咳,南烛兄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尸天清语塞。
“他不是不喜欢你,他是恨你。”郝瑟冒出一句。
尸天清猝然看向郝瑟。
朱佑樘整个人都呆住了:“恨、恨我?”
“因为云隐门。”
“云隐门?”
郝瑟放下胰子擦了擦手,直直望着朱佑樘:“小堂,你可想听听云隐门的故事?”
朱佑樘神色一肃,点头。
郝瑟轻吁一口气,仰首眺望天际,眸光怀念又悠远:“云隐门,源于北宋,叱吒江湖数百年,是天下医术最高之人集结之地,救人无数,恩泽天下……”
随着郝瑟的娓娓之声,朱佑樘再次回到了那巍峨的云隐山、那神秘的云隐门、那荡气回肠传说,以及……最后一幕的玉石俱焚——
待郝瑟讲完整个故事,却发现听故事的人,却好似呆住了。
朱佑樘蹲在水盆边,双眼虚空,两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堂?”尸天清提声。
突然,朱佑樘双眼一红,怔怔落下泪来。
尸天清和郝瑟同时惊诧。
“失礼了。”朱佑樘连忙抹去眼泪,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出后院,穿过耳门,走入神医堂,站在了南烛的桉前,神色凝重,目光灼亮,吓得正在就诊的病人忙跳起身让到了一边。
南烛撩起眼皮:“你想作甚?”
朱佑樘眼圈微红,长吸一口气,双手拱礼,长揖到地。
“此事,我定铭记于心!南烛兄,以后在下定会好好照顾于你。”
言罢,利落起身,又冲回厨房继续刷锅。
“这人是不是有病?!”南烛咬牙。
宛莲心、流曦一头雾水,隔壁的文京墨眨了眨眼,看向躲在一旁看热闹的郝瑟。
郝瑟击掌咧嘴:“嘿,这小孩挺有意思啊!”
其后半月,悠然居每日都在南烛的低气压中度过,天下第一神医的台词万变不离其宗,基本囊括了以下几种版本:
“我不用你研墨。”
“我不用你给我夹菜。”
“不用你给我铺纸!”
“我自己倒茶!”
郝瑟、尸天清、文京墨、宛莲心、流曦诸人,每日就蹲在神医堂前吃瓜围观,看着南烛将数次将朱佑樘轰出神医堂,而朱佑樘再持之以恒熘进去,坚持不懈,精神可嘉。
宛莲心:“小堂真是毅力惊人。”
流曦:“脸皮够厚。”
文京墨:“呵呵……”
尸天清:“……”
郝瑟:“小南烛比以前有精神多了,果然还是要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才有共同语言啊。”
众人默默看向郝瑟,默默转头。
“不许碰我的药瓶!”突然,神医堂内爆出一声怒吼。
但见怒气冲冲的南烛硬生生将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朱佑樘给拖了出来。
“南烛兄,我只是想帮你整理——”朱佑樘道。
“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是□□,你是不是想死?!”南烛大吼。
“毒、□□?!”朱佑樘脸色一白。
“比鹤顶红还毒,只需要一滴,肠穿肚烂!”
“对、对不起。”朱佑樘垂脑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南烛甩袖。
“明明是怕小堂被□□伤了,却偏偏说得这么狠,小南烛真是太不可爱了。”郝瑟咬了一口瓜道。
尸天清、文京墨、宛莲心、流曦齐齐点头。
朱佑樘双眼一亮,猝然抬头看向南烛。
“我是怕他把我们都毒死了!”南烛咬牙切齿。
朱佑樘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啧啧,真是不可爱。”郝瑟摇头。
南烛目光噌一下射向郝瑟:“郝瑟,你很闲是不是?!”
“对啊,我是很闲啊。”郝瑟摊手,一脸嘚瑟。
“千机堂已经一个月没有入账了。”文京墨扒拉算盘,横了郝瑟一眼。
郝瑟嚣张气焰顿被灭了大半:“我也不想啊,可是除了小堂,没人来委托啊……”
“没人来委托啊……”文京墨眯眼一笑,“流曦。”
流曦携风而至,砰一声放在地上两大叠纸。
“这是啥?”郝瑟大惊。
“出去发传单!今天不发够两百份就不用回来吃饭了!”文京墨提声。
“两百份?!”郝瑟惊呼。
“你、尸兄、小堂,每人两百份!”文京墨强调。
此言一出,郝瑟、尸天清和朱佑樘三人都呆住了。
“等一下,为何连尸兄和小堂也要——”郝瑟提声。
“前日,是谁偷偷给郝兄开小灶做点心用了两筐鸡蛋?!”文京墨瞪眼。
尸天清默默垂眼。
“至于小堂,还用说吗,伙食费住宿费已经欠了十天,一千两了!”文京墨竖眉。
朱佑樘抹汗。
“还不快去?”文京墨狐眼一竖。
“是,文大哥!”朱佑樘抱起一叠传单就往外奔。
“命苦不能怪社会啊……”郝瑟垂着脑袋捧起传单,刚走了两步,突然一转头,“尸兄,你脸带了吗?”
“啊?”尸天清条件反射一摸脸皮。
“脸啊,前天小南烛帮你做的面具。”郝瑟提醒。
“啊,对。”尸天清恍然。
“公子,这儿。”流曦忙捧了一个木匣送到尸天清面前。
尸天清从匣中取出一张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整个人便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路人。
“完美,出发。”郝瑟振臂一呼,率领尸天清和朱佑樘出门。
“文公子,他们三个没问题吗?”宛莲心一脸担忧。
“不过是去市集发个传单,能出什么事?”文京墨甩袖回房,“总比天天在家吃白饭强。”
宛莲心、流曦、南烛三人对视一眼,继续各忙各的。
四井胡同往南,穿过丰城胡同,再朝东南方向走半里,便是京城最热闹的城隍庙街市。
此时,辰时刚过,市集之上,热闹喧哗,小贩吆喝声声悦耳,百姓穿梭络绎不停,牲口家畜两边罗列,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孩儿嬉具,无不汇集,卖糖人的、搓糖糕的,游走其中,将整条街市熏得甜腻醉人。
朱佑樘挤在人群之中,左看看、右瞅瞅,满脸新鲜,只觉自己的眼睛根本不够用。
“尸大哥,那个是什么?”
“糖人。”
“那个又是什么?”
“母猪。”
“那个呢?”
“骡子。”
朱佑樘捧着宣传单,边走边四下乱望,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热热闹闹的百姓、吆吆喝喝的小贩,让这位少年太子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属于自己年龄的笑容。
“这里真热闹……真好……”
“这边这边,这边人多。”郝瑟站在街口朝二人招手,身后“望月楼”金匾灿灿,屋檐飞耸入云,正是市集的必经之路。
尸天清和朱佑樘快步走到郝瑟身侧。
“阿瑟,现在要做什么?”
“简单嘞——”郝瑟咧嘴一笑,举起传单,扯开嗓门:“四井胡同悠然居千机堂了解一下!专为您解忧排难,逢凶化吉,凭此传单入堂,九五折优惠!”
嘹亮的大嗓门震得整座市集都晃了晃,四周行人顿来了兴致,纷纷聚了过来。
“千机堂?”
“是什么?”
“我知道,是和神医堂、如意堂一家的那个!”
“来来来,千机堂了解一下啊!”郝瑟满脸堆笑,快速分发,不消片刻,手中传单就散出了大半。
“还愣着作甚,喊啊!”郝瑟瞥眼看向身侧两只。
尸天清身形僵硬,朱佑樘额头冒汗。
“发不完今天没有饭吃的!”郝瑟提醒。
朱佑樘深吸一口气,勐然提声:“千、千机堂,排、排忧解难,九五折优惠!”
话未喊完,自己先涨了一个大红脸。
旁边的尸天清更糟糕,开口喊了“千机”俩字,后面的话就好似被闷葫芦吞了一般,干脆消失了,只留了一双红彤彤的耳朵。
“额……”郝瑟扶额,“二位,像你们这般的喊法,咱们发到明天也发不完两百份啊!”
尸天清和朱佑樘更僵硬了。
“来来来,看好了啊,老子现在就把诀窍教给你们。首先,气势要足!”
郝瑟两脚八字开,叉腰站稳。
“第二,眼神要凌厉!”郝瑟双眉一压,三白眼匪光四射,“凡是盯上的猎物,绝不能让他逃了!”
“第三,笑容要真,要让人感受到你真挚的邀请——”郝瑟又咧嘴一笑。
只是这笑容,陪着那匪气四溢的三白眼,怎么看怎么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朱佑樘脸皮抽搐,尸天清憋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声音要洪亮,要震天动地——”
郝瑟深吸一口气,拔高嗓门:“来来来,悠然居千机堂了解一下——”
“砰!”
突然,半空坠下一个重物,重重砸在了郝瑟前方。
“阿瑟!”尸天清身形一闪,迅将郝瑟和朱佑樘护在身后。
整条街道倏然一静,然后,爆出了震天的惊叫。
“啊啊啊啊!”
“死人啦啊啊啊!”
但见郝瑟前方三尺的地面上,背朝上趴着一个人,身下血浆漫流,头顶脑浆飞溅,已然气绝。
作者有话要说: 新桉子,开启,猜猜这次是什么类型的桉子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