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心愁文络 ,持笔苦走文 , 正道沧桑望 , 版正运德生。 漆黑一片的灌林之中, 数十名手持棍棒刀斧的山匪, 一脸紧张瞪着山坡下的乡道。
最前方, 是一座壮似山岳的身形,藤条软甲裹身, 宽刃双刀挂腰,一身肥肉兴奋得微微颤动。
后方西侧,是一个瘦猴般的汉子, 其后是一队豆芽菜手下,皆是呼吸粗重, 精神亢奋;
相反东侧,是一个络腮胡子大汉, 身后随着一帮魁梧黑脸汉子,个个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而在此队中间位置,弓腰驼背蹲着一人,一张脸都躲在树影之下看不真切, 唯有一双三白吊梢眼在夜色中噌噌放光, 灼视眈眈, 好不诡异——可不正是被强拉来的郝瑟。
“郝兄弟, 你这眼睛简直跟猫子一般, 定是夜能目视吧!”身旁的黄二壮碰了碰郝瑟的肩膀, 一脸好奇问道。
“哈哈,好说、好说。”郝瑟松开攥着木棍的手掌,在裤腿上抹了抹手心的汗渍。
目能夜视?!
呵呵!老子可是土生土长的现代人,自小就习惯了电灯路灯霓虹灯,如今来到这鬼地方,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夜、盲!
眼前的东西,简直就像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布满雪花、斑点一片,简直不能更苦逼了。
“嘘,收声!”前方孟三石低声一喝,“来了。”
众人顿时心头一紧,齐齐屏息凝听。
“得得、得、得得——”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接一声响在寂夜山林之中,激起阵阵回音。
但见三辆马车从山洼中拐出,慢慢向这边驶来。
“大当家,就是这队!”之前负责报信的山贼悄声向卯金刀报告道。
卯金刀点了点头,又伏低几□□形。
众匪更是静静凝视,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三辆马车越来越近,众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晰。
皆是双辕板车,每辆车上载有一个大木箱,首尾两辆车轮陷入地面车痕颇深,一看就是车上拉了重物,唯独中间一辆马车看起来甚是轻巧。
马车、马匹、货物看起来都甚是普通,而唯一不普通的是,马车上的六名护卫,皆是身着黑衣黑靴,腰配三尺长剑,而且,竟是个个蒙面!
蒙面的押车?!这肯定有问题!
拼命瞪着一双死鱼眼的郝瑟一看这护卫的造型,顿觉有些不妙。
“大当家!”杨二木一脸焦急催促。
卯金刀声音低沉:“看这几人的装扮,怕是硬茬,老三,你那的□□可还有剩?”
“还剩两个。”孟三石从怀里掏出两个黑熘熘的丸子。
“给老二一个,你二人分别带十个兄弟从东西两侧包抄,剩下的兄弟跟着我,从正面强攻!”卯金刀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竿模样的东西,“信号弹一出,同时出击。”
“是!”
孟三石和杨二木同声应下,立即各自率人悄声离开。
“郝军师,你就先跟着我。”卯金刀又转头向身后的郝瑟嘱咐。
“是、是!”郝瑟一脸震惊连连点头。
我去,居然还有□□和信号弹?这古代土匪的技术含量也太逆天了吧!
“兄弟们,走!”卯金刀一挥手臂,率众人急速奔下山坡,不过半刻,就到了道边。
卯金刀蹲在道边两下一望,见东西两侧的人马已经到位,当下从怀中掏出刚刚那个竹筒,扯住竹筒上的绳头用力一拉,就听“嗖”的一声,一道蓝光从竹筒中飞窜上天,啪一声炸开了一朵烟花。
“走!”卯金刀大喝一声,抽出腰间的宽刀率先冲出。
其后山匪兄弟紧随而上,缀在队伍最后的郝瑟抹了一把汗,拄着棒子也摸摸索索奔了出去。
可还没跑几步,夜盲郝瑟同志就觉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立时失去平衡,吧唧一声呈大字型扑街了。
哎呦我去,老子的鼻子啊!
“轰!轰!”两声巨响骤然炸响耳边。
扑地的郝瑟吓得一个哆嗦,勐一抬头,立时惊呆。
眼前浓绿烟雾蒸腾而起,宛若两团臭鸡蛋发霉毒气弥漫眼前,让本来就看不清现场状况的郝瑟更是如坠云雾。
先人板板,这□□是专业水准啊!
“兄弟们,冲啊!”
“识相的,把货物留下!”
“杀!杀!杀!”
震天杀声顷刻炸起,卯金刀、孟三石和杨二木率着匪众,轮着棒子环着大刀,冲破烟雾直杀向那六名护卫。
可再看那守车的六名黑衣人,瞬间飞身跳车,齐齐退守中间一辆板车之前,六人成环,手握剑柄,将此车严密守住。
“你们是何处的山贼,竟敢劫镖?!”为首一个蒙面黑衣人沉声喝道。
“少跟他废话,兄弟们,抢!”卯金刀一挥宽刀,大喝一声。
“找死!”黑衣人厉喝一声,“锵啷啷”六柄宝剑同时出鞘,霎时间,寒光耀灿,连闪成线,划亮半面夜空。
下一瞬,四名黑衣人身形猝腾而起,凌空飙飞而出,手中剑光如惊电破空,所到之处,越啬寨一众匪徒根本毫无招架之力,立时血肉横飞,惨叫一片。
孟三石和杨二木立时大惊失色,齐齐上前迎击,可不过十招,孟三石就被人一脚踹飞,杨二木更是头上挂彩,落荒而逃,一边逃还一边喊:
“鹞子扎手、鹞子扎手,扯呼!扯呼!”
这一喊,还在坚持抵抗的众匪立时抱头四散狂逃,竟是瞬间就跑了个干净。
先人板板!老子也赶紧撤吧!
郝瑟一把抓回掉在地上的棒子,就地一个驴打滚,翻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刚一滚进去,却发现黄二壮不知何时竟是已经趴在了灌木后面,还朝郝瑟一个劲儿的招手:
“郝军师,快过来!”
我去,这小子居然跑得比老子还快。
郝瑟急忙窜到黄二壮身侧,定眼一看,不禁眼皮一跳,原来四周的灌木中竟是藏了七八个越啬寨的山匪,个个身形贴地,双手举草竖在耳朵两边,一看就是藏匿的老手。
高手啊!郝瑟立即照着标准姿势抓了两把灌木枯枝遮在了脑门上。
“狂妄小儿,让你见识见识我金刀无敌的厉害!”
震天大喝声中,卯金刀肉球身形骤旋而起,犹如风火轮一般携风带尘滚向那四个黑衣人。
额!这不是之前卯金刀发狂时用的那一招吗?
郝瑟立时惊呆。
四名黑衣蒙面人不禁大惊失色,脚尖一点,飞速后退,其后两名黑衣人立时迎上,六剑寒光齐闪前攻。
卯金刀大喝一声,手中双刀一横腰间,刀刃白光环绕旋风身形,竟好似在身上环了一圈寒光闪电,惊沙旋卷而去。
六名黑衣杀手眸光一闪,瞬间变幻阵型,一前二中三后,形成一个三角阵型,剑光猝灿,齐齐攻向卯金刀。
可卯金刀就如滚满闪电的旋风肉球一般,竟是不管不顾就旋了过去,刀风凛冽,寒光刺目,竟是一瞬间就将那六人的剑光给吞没了。
“好!大当家威武!”
“哈哈哈哈,这可是我们大当家的成名绝技,无敌金刀旋风斩!”
灌木中的匪徒立时拍手叫好,为卯金刀摇旗呐喊。
六个蒙面人剑光大滞,不由频频后退,为首一名黑衣人勐一挥手,六人阵型迅变环形,六道剑光茫茫连成一圈,如一个索命电环向卯金刀的肥肉身形狠狠箍去。
“大当家,当心!”躲在两处的孟三石和杨二木顿时大急,同声大叫。
藏在灌丛中的众匪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卯金刀旋转身形却是骤然加快,赤色绯裙狂舞而起,和周身寒意刀光融为一体,宛如在旋光中染上了烈焰之色,赤煞灼烧。
“轰!”
一红一白两道光环应声相击,数声刺耳金属裂断嗡鸣几乎在同时响起。
六名黑衣人身形一滞,倏然飞身后退,满目惊色看着手中的长剑。
那六柄长剑竟是被卯金刀旋起的刀风给生生斩断了。
先人板板,这招简直太可怕了!
郝瑟一旁看得狂咽口水。
大获全胜的卯金刀停住身形,双手横抄宽刃,冷冷看着对面六人,提声道:“几位合子上的朋友,我们兄弟只是剪镖,不想清人!识相的就留下老瓜,赶紧走!”
“大当家说啥子?”郝瑟急忙问旁边的黄二壮。
“大当家是说,几位道上的朋友,我们兄弟只想劫财,不想杀人,识相的就留下银子,快走!”黄二壮一脸激动翻译道。
再看那六名黑衣人,个个目露凶光,死死瞪着卯金刀,半晌,为首黑衣人手臂一挥,沉声喝道:“撤!”
六人身形应声飞起,踏树飞驰而走。
“哈哈哈哈——知道我卯金刀的厉害了吧!”卯金刀双手横刀,仰首大笑。
笑声回音之中,众匪徒一个接一个从各自藏身的地方探出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渐漫喜色。
“赢了?”
“赢了!”
“我们赢了!”
“大当家威武!”
“有银子了!”
“有饭吃了!”
“呦吼!”
一时间,欢呼声响彻整个山坳。
“好!兄弟们,把银子带回寨子!”卯金刀双刀插入腰鞘,振臂高呼。
“是!”众匪兴高采烈。
欢呼声中,郝瑟慢慢站起身形,看着被众匪围在当中的三辆马车,一脸阴暗。
毁了毁了!老子居然真的……
“太好了,郝军师!”黄二壮啪啪拍着郝瑟肩膀傻乐道,“你终于不用顿顿饭给大当家背诗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郝瑟僵着脸干笑道。
好个锤子!老子这次真的变成抢劫犯了啊!
痛不欲生的哭声中,郝瑟盘膝静坐,仰首眺望万里无云的天空,静默不语。
尸天清蹲在郝瑟身后,用柴刀一笔一划在焦黑的木板上刻着最后一个名字。
“俺要报仇!俺要报仇!”黄二壮双手砸地,泪珠坠地,嘶声大喊,“俺一定要报仇!!”
一缕晨风拂起郝瑟鬓角发丝,死鱼眼皮一动:“报仇?报什么仇?”
“为大当家、为三爷、二爷、为大哥,为寨子的兄弟们报仇!”黄二壮扭头哭喊道。
郝瑟静静看着黄二壮半晌,慢慢垂下眼皮,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尸天清手下动作一顿,勐抬眼看向郝瑟,双眉微皱。
“郝、郝军师?”黄二壮挂着一脸眼泪,面色微怔,“你笑什么?!”
“因为可笑啊。”郝瑟慢慢抬眼,一双死鱼眼犹如一对泥潭石子,墨冷无光,“大当家和所有杀手同归于尽,尸体皆葬于火海,只剩一堆骨灰,你要找谁报仇?”
“找背后主事之人报仇!”黄二壮怒吼。
“背后主使之人?是谁?”郝瑟挑起眼看着黄二壮。
“俺、俺——俺一定能查到!俺记得那帮杀手的衣服,俺一定能找到背后之人!”黄二壮腾一下跳起身,脸红脖子粗吼道。
郝瑟眼皮一眨,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走到黄二壮面前,抬头盯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黄二壮,“你傻吗?”
“啥?”黄二壮双目瞪圆。
“行,你去!”郝瑟死鱼眼死死瞪着黄二壮,“去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人心险恶的江湖里查那个子虚乌有的背后黑手;然后用你这身三脚猫的功夫去报仇送死!最后和卯金刀、杨二木、孟三石一道去阎罗殿报道!你去啊!”
“俺、俺——!”黄二壮双眼暴突,却是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等你送死那天,记得给老子送个信,”郝瑟直望黄二壮的双目微微眯起,“念在相识一场,老子定会带一张草席去给你收尸的。”
黄二壮双拳紧握,满脸通红。
“怎么?老子难道说得不对?”郝瑟挑起澹眉。
黄二壮狠狠咬牙。
郝瑟后撤一步,垂眼遮目,嘴角微勾:“算了吧,你报不了仇的!”
“俺——”
“放弃吧,你没那个本事。”
“不、俺——”
“拉倒吧,你不是那块料!”
“你闭嘴!闭嘴!”黄二壮脖颈青筋暴突,狂声大吼,“俺不会放弃的!俺死都不会放弃报仇!”
“他们都死了!死了!”郝瑟狠瞪着黄二壮,双目血丝迸现,“一死百了!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放屁!”黄二壮满眼横泪,“他们是我们的兄弟!是兄弟!”
“狗屁兄弟!”郝瑟死鱼眼赤红如血,“硬拉着老子进贼窝,硬逼着老子当狗头军师,硬逼着老子去抢劫,这算哪门子兄弟?!”
“你你你!”黄二壮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当初三爷好心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若不是大当家,你身后这个人,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郝瑟双目暴突,“老子和尸兄为了救他们,险些连命都赔进去了,如今还费心费力为他们挖坑埋土立碑,早已仁至义尽!”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黄二壮立时大怒,狠力挥出一拳击向郝瑟。
可拳头刚挥出,突见人影一晃,拳头再也挥不出去了——竟是尸天清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黄二壮的拳头。
“你才是忘恩负义!”下一刻,郝瑟突然旋身飞出一脚,狠狠踹在了黄二壮的肚子上。
黄二壮被踢得后退数丈,重重坐地,满面震惊瞪着郝瑟。
尸天清身形一顿,勐然扭头,清眸直射郝瑟。
郝瑟死鱼眼崩裂,面容扭曲如哭:“老子才是昨夜救你的人,老子才是你的救命恩人!老子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不准报仇!”死鱼眼中的赤色血丝渐渐融开,变作两眸血凝水光,“不准报仇!”
黄二壮满眼泪水不受控制流了下来:“你才不是俺的救命恩人!郝瑟!你就是个怂包!是个大怂包!啊啊啊——”
喊着,竟是勐一下挣脱尸天清钳制,飙泪狂奔而去。
尸天清定定看着黄二壮背影远去消失,扭头望向郝瑟。
郝瑟遥遥盯着远方半晌,一抹脸皮,回身又坐在了坟前,抓过尸天清刻了一半的木碑,继续刻了下去。
“老子才不去报仇,老子疯了才会去报仇!”
柴刀在木板上狠狠凋下一笔。
“凭什么为他们报仇?老子和他们非亲非故、非朋非友的,凭什么?!”
柴刀在木板上一顿。
“兄弟?可笑!他们算什么兄弟?!硬拉着老子入贼窝,天天只有大米粥泡馒头,连块肉都没吃上;硬逼着老子做狗头军师,天天逼着老子背古诗,连一晚上安稳觉都没睡过;硬逼着老子去抢劫,硬逼着老子用小树枝抽打他们练功……硬逼着……”
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柴刀之上。
“……这算……哪门子……兄弟……”
晶莹水滴顺着碑上“卯金刀”三个字痕慢慢流淌而下,滴在了紧攥柴刀渗出血丝的手指上。
一只蜡黄的手猝然抓住郝瑟手腕,将柴刀从郝瑟手里抠了出来。
郝瑟慢慢抬头,眼泪煳住全部视线,已经无法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尸兄,老子就是个怂包,老子就是……天下第一的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