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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转移(3)(+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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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里晚上才有活动时间,原一苇和高穹没找到秦夜时, 只好留了讯息, 在场地里等他。

基地位于郊区,夜间天色黑得通透, 星子远远挂着,从光年之外向此处传递光线。

原一苇心中一时有无限感慨, 想和高穹分享:“我跟沙沙准备举行婚礼了, 你给我当伴郎吧?”

高穹一愣:“伴郎是什么?”

原一苇:“……你是不是智力真的有问题?”

高穹想了一会儿:“当伴郎有什么好处?还要封红包吗?”

原一苇:“当然要!也没什么好处, 但不会累。我们的仪式比较简单, 就我和沙沙的家里人, 还有一些同事朋友。你要是没时间,我就找袁悦。”

高穹点点头:“我当。”

原一苇开始跟他说场地和路线问题, 正讨论着, 秦夜时回来了。

秦夜时身后还有一个蒋乐洋。蒋乐洋和秦夜时的脸色都很不好, 原一苇跟高穹下意识竖起耳朵, 听到蒋乐洋说了句:“……我只是过来传达的,这件事不好在文件上写明。”

秦夜时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原一苇远远地跟高穹介绍了蒋乐洋, 高穹对陌生人没有兴趣,只是抬起手招呼秦夜时过来。

蒋乐洋紧随秦双双之后来找秦夜时, 说的就是枪的作用。蒋乐洋自己也没想到带枪居然还有这个目的, 传达口讯的时候非常窘迫, 甚至都有些不镇定了。秦夜时无声地听, 蒋乐洋得不到他的回应, 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了没有。蒋乐洋讲了很多很多,把利弊都摆在秦夜时面前。秦夜时只是偶尔抬起眼皮,盯一眼蒋乐洋,随即又低下头,一言不发。

“跟你商量个事儿。”原一苇把秦夜时揽过来,压低声音,“高穹想去跟章晓的车,你帮帮忙?”

秦夜时此时才有了点精神:“他能去吗?”

“就是不能去才来找你商量。”原一苇难得参与这样的事情里,他比高穹还要积极,“反正这事情也没什么危险性,就跟着车队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你知道章晓到时候坐哪辆车吗?”

秦夜时意识到面前的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这次行动的真正意义。原一苇虽然也参与进去,但是他没有资格得知更深层的秘密。

“我和章晓同一辆车。”秦夜时说,“他带着陈氏仪,我负责保护他。我们的车队全都是同一型号的箱型车,每辆车上有一个司机,一个向导和一个哨兵。章晓的那辆车多出他一个。我和他会呆在后厢里,保护他和陈氏仪。”

他说得太爽快,原一苇和高穹都有些莫名其妙:“咱们这可是违规,你怎么那么干脆?”

“我怕出事。”秦夜时说。

他话音刚落,高穹脸色就变了:“出什么事?!”

秦夜时犹豫再三,还是没敢跟高穹说枪的事情。他怕高穹直接就从这里打回家,或者跑到管委会那边闹事。

“章晓怕我的精神体。”秦夜时换了个说法,“万一有了什么状况,我需要释放狼獾来保护他,那就麻烦了。”

高穹深以为然:“是的,这个没用的,他直接就晕过去了。你不要指望他帮你,也别让他上阵,他只会拖你后腿。”

原一苇心想高穹这人长大了啊,电视剧看多了,说话也懂得拐弯抹角了。

秦夜时心里则有些不解:“章晓这么废柴,你也喜欢啊?”

虽然要违规,但是秦夜时现在内心充满了一种近乎于见义勇为的气势,他丝毫不怕,甚至跃跃欲试地要去违规。他记得秦双双的神情,也记得方才蒋乐洋传达口讯时的窘迫和为难:为了更重要的利益而去杀人,至少这不是大多数人认可的处理方式。秦夜时知道自己无力扭转这个决定,甚至连秦双双和蒋乐洋也都不可以。他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用最完善的方法去保护章晓。

高穹既然要去,那就让他去好了,在和章晓配合的时候,他确实比自己更合适。秦夜时在片刻间已经作出了决定:“我也会跟着去的,我有自己的办法。”

“好好好。”

高穹正想继续跟他讨论细节问题,秦夜时突然想到了另一件要紧的事情:“不对啊高穹,你是要作为情报人员潜入警铃协会的。你不能暴露。”

“陈氏仪比警铃协会重要得多。”高穹早就想好了理由,“更何况在我这里,章晓的个人安全比陈氏仪重要得多。如果我们把陈氏仪保护好,警铃协会肯定还会继续想办法去得到它,只要他们行动,我们就肯定有可趁之机,这不是很好么?我们把陈氏仪和陈氏仪的管理员好好地保护起来了,还怕警铃协会不主动来找我们?到时候就是你们危机办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对不对?”

因为得到了秦夜时的应允,高穹觉得一切事情都很顺利,心情变得很好,越说越顺畅。

“退一万步说,如果章晓那边真的出了事,你认为我还可能再去做什么潜入工作么?我之所以答应你们,之所以去做情报人员,归根结底,原因也在章晓身上。如果他有危险,那么我潜入警铃协会的任何工作都没有了意义,你认为我还会你姐姐去做这件事吗?”

秦夜时:“噢。你是在威胁我和我姐姐吗?”

高穹:“不不,我是跟你讲道理。”

一直在一旁听两人呱嗒呱嗒说话的原一苇抱紧了手臂,露出笑容。他觉得这一切奇妙又有趣。高穹和秦夜时都变了,说话的方式,说话的内容,他像是一个劳心劳力的父亲,在离家许久之后突然见到了家里的孩子,惊觉他们已经产生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变化,心中又惊又喜,全是欣慰和感慨:这两个人的变化都是好的变化,看来自己不在文管委的这段时间里,周沙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烦恼。

想到周沙,又想到他们举行在即的婚礼,原一苇脑中一亮,连忙扯了扯高穹。

“高穹,要不你和章晓,打个报告,提出伴侣申请呗?”

高穹没什么特别激动的反应:“提不提有区别吗?”

他和章晓其实已经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伴侣申请最大的障碍就是高穹的身份,他不是这边的人,没有任何可考的档案资料,目前只有秦双双通过各种关系给他搞的一个户口。伴侣申请里需要填写个人资料,包括小时候就读的学校、所在的居委会、监护人关系、学习经历,等等等等。

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之后,他和章晓也坦然了。伴侣申请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张许可,一张无足轻重的纸,意义并不重要。

倒是一旁的秦夜时来了兴趣:“两个男的要提伴侣申请,流程跟你和周沙的也一样吗?”

“完全一样。”原一苇说,“就是我和周沙可以用伴侣申请领结婚证,你和袁悦不可以嘛。”

秦夜时结结巴巴,脸一下就红了:“和、和、和袁悦有什、什么关系,你别乱讲。”

“很多人都不在乎这张纸。”原一苇低声说,“但有的时候,在发生某些突发情况的时候,互为伴侣的哨兵和向导是依此为凭据,为对方献出生命。”

“难道没有伴侣申请就不会这样做了?”高穹觉得挺好笑,“献出生命,还需要一张纸的允许?”

“你不知道以前的情况。以前,哨兵比向导珍贵,所以每个上战场的哨兵都要和一个向导提交伴侣申请。在哨兵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他的伴侣必须竭尽全力,以牺牲自己为前提,去挽回哨兵的性命。”原一苇眯着眼睛回忆,“以前发生过很多悲惨的事,但是实际上,成功的例子并不多。因为每个向导的精神体力量是不一定的,而且如果向导不是真心实意地想救人,那怎么逼迫,也是做不到的。”

高穹和秦夜时都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刻,章晓是会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高穹平静地说,“但是我永远不会让那一刻出现。我要他好好活着,即便我真的死了,他也不用为了我牺牲任何东西。”

秦夜时迟疑着,慢吞吞点了点头。

他也希望袁悦永远好好地活着,但他不确定,袁悦是否愿意为自己献出生命。

自己思索了一阵,秦夜时有点儿高兴:袁悦是不会为自己献出生命的,他们的感情还远远没达到这样深的程度。

这个结论令他有片刻的忧伤,但很快又感到轻松:那太好了。

毕竟自己在危机办的工作比袁悦在国博里的要危险得多。

他们不是伴侣,甚至也不是恋人。袁悦会永远安全,他不必牺牲生命去挽回一个哨兵,他永不必有这样的担忧。

随着陈氏仪转移时间的临近,章晓在单位里开始表现出一种十分明显的坐立不安。

看着他今天第十二次离开办公室跑到保护域,周沙忍不住说:“你看它有什么用啊?它就在里面,也不会自己跑掉,你放心好了。”

“以后就见不到了。”章晓说,“三号仓库那边有保护域吗?”

“……你看的不是陈氏仪,是保护域?”周沙很震惊,“一个大箱子,刷成白的,有什么好看的。”

章晓心想,这可是我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太值得怀念了。

应长河给了他一个机会摆脱“废柴”之名,而他在文管委里遇到了高穹,还有周沙这些人。陈氏仪转移之后,保护域也会被拆除。由于没有了陈氏仪,这个失落文物回收与管理委员会也就相应地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周沙和袁悦都是国博的人,他们很快就会被安排到别的部门去,仍旧在这里工作和生活。应长河也不再是文管委的主任了,他会做什么,章晓也不知道。

这些事情一旦细想,全是无边无绪的惆怅。

章晓到文管委还没有一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当时应长河给了他承诺,答应两年之后就让他转到其他岗位去工作,不需要继续以向导身份留在这里。但是章晓现在已经不厌恶自己的向导身份了。因为他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向导,所以才能启动陈氏仪:那名为“废柴”的过去,好像随着时间流逝往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不仔细回忆,甚至想不起来了。

周沙见他一直在那里长吁短叹,于是故意撩他说话。

“我要结婚了,你给我当伴娘吧?”

章晓:“……师姐,我是男的。”

“好吧,那你当伴郎。”周沙兴奋地说,“一苇会邀请高穹,你见过他穿西装么?”

章晓也兴奋起来:“没、没有。”

周沙压低了声音:“高穹人长得这么帅,又高,身材还那么好——喂,他身材好不好?结不结实?”

章晓红着脸,小声说:“好,很结实。”

周沙嘿嘿怪笑几声,认真道:“那他肯定也没见过你穿西装的样子。你还记得吧,上次袁悦穿了个正装,秦夜时眼睛都不会眨了,钉子似的一直扎在人身上。”

章晓对周沙所描绘的场景满怀憧憬:“师姐,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发请帖?”

“等一苇写完喜帖再发。”周沙说,“再不快点儿,袁悦家里那几颗绿色月季都谢了。一苇的工作太忙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来做,老娘力不从心,太他妈累了。”

章晓热情地说:“师姐,需要我帮忙的话,你尽管说。”

她左右看了看,其实单位里除了她跟章晓,再没有其他人。但周沙为了营造一种紧张且神秘的气氛,还是把声音压到了最低:“跟你说个秘密……我有宝宝啦。”

章晓和她一样趴在桌上,仔细听她讲话。周沙说完之后看着章晓傻笑,章晓愣了一阵,突然欢喜地抓住周沙的手:“师姐!”

“嘘!”周沙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太大声,“别随便讲啊,这还是个秘密。”

“好好好。”章晓高兴坏了,亲昵地握着周沙的手,“哎呀师姐啊……哎呀,小宝宝……”

周沙见他满脸欢喜根本压不住,嘴巴咧着一直在笑,年轻明亮的眼睛边上,甚至笑出了细小的纹路。她温柔地看着章晓,好一会儿才开口。

“这事情我还没跟我妈讲呢。”她说,“她又过来了,还是不肯住在我们家里,一个人在外面住酒店。好烦呀,她到底不喜欢一苇哪里?明明以前还跟我说过,她觉得一苇这人特别靠谱。”

章晓把心思从小宝宝那里拉回来:“阿姨又过来检查身体吗?”

“不是。她单位里有几个人报名参加了技能大赛,结果被分到了这边的分赛区,所以她带队过来参加比赛。”周沙解释道,“她可热心了,还问我最近是不是警铃协会活动频繁,问我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现在整个哨兵向导群体几乎都已经知道了警铃协会的复苏,这是危机办发出的危机情况通告里提到的。一方面,这个通告提高了大部分人的警惕性,但另一方面,这个通告也引发了反作用:有相当一部分沉寂的警铃协会人员、其他反对组织的成员或是存在着反哨兵向导念头的人被这个通告所吸引,开始在各种地下论坛和暗网中寻找可以带他们进入警铃协会的接头人。

“她说现在情况比较危急,如果需要她的话,她可以帮忙。”周沙回忆着周影的话,“我过几天带她去危机办找一找秦双双吧。我妈妈以前也是个非常厉害的向导,而且还有过管理陈氏仪的经验,说不定危机办那边真的很需要这样的人。”

“几天后我有一个进入危机办的机会,但具体时间不确定,能不能救出林小乐,同样不确定。”

宽大的客厅里,或坐或站,挤满了人。周影坐在窗边,细细的风拂动了她鬓边一根新白的头发。

这个套间位于某个五星级酒店的顶层,除了她之外,其余的都是警铃协会的人。这是一次小规模的聚会,趁着全国各地都有参加技能大赛的人抵达华北和中原分赛区,她组织了这样一次简单的会议。

“除此之外,今年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华北和中原分会的人数增加得很快,但是华南分会的工作一直停滞,没有任何变化,华南分会的负责人,我认为你应该要跟我们解释一下这个情况。”

她的精神体是一只雪兔。此时那兔子正趴在地毯上睡觉,听到周影的话,耳朵一下就竖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沉默的宁秋湖。

“折损了一些人。”他简单地说,“但不严重。”

“卫凯、方稚和林小乐都是华南分会的骨干,华南分会原本是人数最多的一个分会,近万人,对吧?”周影平静地说,“近万人的分会,只有你和他们四个骨干,这本来就不够合理。现在卫凯和方稚死了,林小乐被危机办抓走,华南分会就你一个头领,管着下面这么多人?秋湖,你自己认为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宁秋湖眼神带了点儿阴测测的光:“今天说是聚会,但实际上是对我的批判会?那没什么可开的了,批评我全都接受,也一定会改。完毕。”

房中气氛忽然变冷,众人面面相觑。

“宁哥,咱们这不是互相学习么?”西南分会的会长是一个矮个子的少女,她在一片沉默之中开口了,“什么批判呀,没有的事。就拿我们西南分会来说吧,之前杀了一个危机办的情报小队,我还以为这是个突破口呢,结果这么久过去了,再没找到新的情报人员。照这样来说,我也是要受批评的。”

“形势不一样,我认为我们做事情的方式也要变一变。”又有人开口说,“宁秋湖的几个骨干折损了,这不仅仅是华南分会的损失,也是整个警铃的损失。我相信,宁秋湖的华南分会比我们更沮丧。方稚是个特别优秀的向导……”

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就是因为形势不同了,才更要谨慎。危机办的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他们掌握到的东西其实已经很多了。我认为,现在我们在小事情上更应该求稳。华南分会那几个人就是反例嘛,连卫凯都死了,这损失难道不大?我觉得必须有人要承担起责任的,不是轻飘飘说两句话就能过去的事儿。”

众人三言两句开始争执,周影一直沉默地听着。

帮宁秋湖说话的那几个人,周影知道,他们的精神体全都是融合过的。而试图对宁秋湖提出批评甚至削了宁秋湖职位的人,无一例外都和自己一样,对融合精神体十分厌恶。

她原本以为,热衷于实验精神体融合的人主要集中在宁秋湖管理的华南分会,但现在看来,这股力量已经开始渗透和蔓延到其他地方了。

周影很理解他们的想法。毕竟想要做出更好的成绩,强大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众人吵了一通,各自都饿了。周影开这个会其实也不是为了解决什么迫在眉睫的问题,只是跟大家说一声自己来了,并且看一看参与抢夺陈氏仪的这些人。她挥手让众人散了,回家吃饭。

在离开家乡的时候,周影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被危机办盯上了。盯梢的人水平非常高,是危机办专门培养的跟踪人才,周影没办法找到他的踪迹,于是抵达这边之后,第一时间住进了这个酒店。酒店附近是一片连绵的商业区,类似的宾馆酒店数不胜数。由于这个区域距离技能大赛预选赛区不远,因而住在这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来这边训练的哨兵和向导。警铃协会的人从各个省市赶来,陆续在不同的宾馆与酒店登记入住,然后分批、分时间进入周影所在的酒店消费或吃饭,等到聚会的时间快到了,再前往周影的房间。

周影住的这一层全都是警铃的人,但光看登记的证件是完全看不出来的。有人释放了精神体,稀薄的力量弥漫了整个走廊,一旦有生人进入,立刻就会收到警示。

所有人都走了,宁秋湖还兀自坐着,很温和地把周影的雪兔抱在怀里,一下下地小心抚摸。

“还有什么事吗?”周影问。

“抢夺陈氏仪和章晓的工作为什么让我负责?”宁秋湖问她,“如果你觉得我的工作方法不合适,干脆别让我做这么重要的事情,不是更好?”

“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可以调拨出去。你恰好是最厉害的。”周影不耐烦地夸他,“这次参与行动的有三十个人,你是带队的,我认为你完全可以胜任。”

对周影的话,宁秋湖表示满意。他点了点头,捏着雪兔的耳朵。

“明天我会带回来好消息。”宁秋湖低声说,“我还有一个要求,如果你回你的老单位探望同事,麻烦你注意一个叫做周沙的哨兵,她是女性——哦对,和你同姓。方稚就是她抓住的,她有一条树蝰。很漂亮也很厉害的树蝰,你帮我留意,我要吃,我要给方稚报仇。”

宁秋湖笑笑。他长相英俊,但由于精神颓靡,此时笑起来颇有些阴森。

“对了,我昨天查过方稚留下来的人口数据记录,原来她是你女儿。”

周影脸色惨白,嚯地站起:“宁秋湖!”

宁秋湖捏着周影的雪兔,慢吞吞道:“警铃协会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一视同仁。”

他冷冰冰地笑了:“无论是会长,分会会长,还是普通的警铃协会人员,我们都一样平等对待。我们有的,你也有。我们不要了的,你也不能有。为了警铃最终的、最伟大的目的,卫凯和林小乐可以离开家人,我可以舍弃我最珍贵的回忆,为什么你不能先从你的女儿开始,割舍掉这些无用的情感?”

雪兔在他手里噗地消失了。一团雾气从手中钻出,曲曲折折地飘散开,在房间里轻轻浮动。

周影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平静:“她是女性哨兵,是极为重要的战斗力量。我们确实要一视同仁,但你不要忘记,要尽可能地保护女性哨兵,把她们吸收到我们组织里来,这是警铃办事的宗旨。”

手里没了雪兔,宁秋湖干脆释放出了自己的森蚺。森蚺原先盘在沙发上,但很快开始分裂,房间里一条接一条地,叠起了数条巨大冰冷的长蛇。

周影不为所动,轻轻摆手。原本浮于半空的雾气缓慢下降,细细的粉末状颗粒落在蛇身上。那些凶狠暴戾的长蛇纷纷温顺地安静下来,把头低下,伏在地上。

“谭笑宇还在的时候,可没有什么要保护女性哨兵的狗屁规定。”宁秋湖笑道,“对了,会长可能不知道,毕竟你一开始不是我们的这里的人。你来了之后,你当上会长之后,才开始规定我们不能对女性哨兵出手。这难道不是因为你想保护你的女儿?”

“……你吃了卫凯的精神体?”周影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一定是吃了……不然你没办法分裂……这不是你第一次伤害女性哨兵了!你曾经还吃掉了一个未成年哨兵的精神体!宁秋湖,你疯了!你想对付周沙,根本不是为了要给方稚报仇,你只是单纯地想要吞噬周沙的树蝰而已!”

宁秋湖又笑了笑:“会长,这曾经不是你默许的吗?我们通过吞噬精神体,变得越来越强。只有变强,才可能跟危机办和管委会的人对抗,才有可能夺得陈氏仪,完成我们的最终目标。我是在帮你啊,我是为了警铃协会才这样做的,怎么反过来怪我了?”

“夺得陈氏仪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沙怒道,“方稚曾经窃取过应长河的记忆,我们已经知道了陈氏仪的保管方法和进入文管委的方式,也知道章晓可以打破欧得利斯壁垒。我们得到的信息已经很多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他们出现漏洞。警铃要完成最大的目标,必须要耐心,要细致,更要小心。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到处去吞噬精神体,反而让我们暴露得更快。你是要害死所有的人!”

“有什么关系呢?”宁秋湖懒洋洋地说,“反正大家都是会死的。你得到了陈氏仪,和章晓一起回到过去,然后毁掉哨兵和向导诞生的可能,那我们所有人就不会存在了。都是死,对吧,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我只是把注定的死亡帮他们稍稍提前了,而且还能充实我们自己的力量,这不是很好么?”

周影没有回答,双目如针,盯着宁秋湖。

她会加入警铃协会,是因为宁秋湖找上了门。当时的宁秋湖还只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朝气的人。周影被他说服了,开始了解警铃协会的历史与目标。她现在仍旧记得,以前的宁秋湖不是这样的。

他不会冷笑,不会用这种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口吻说话。

方稚曾经讲过,他吃去了宁秋湖精神世界里和袁悦相关的所有回忆,而空缺的这些部分,宁秋湖在吞噬别人精神体的时候,会让别人的意识来补足。宁秋湖吃过几个精神体之后,方稚就开始非常害怕进入宁秋湖的精神世界。

很恶心,很可怕,一片完全理不清的混沌。

方稚这样跟周影说。

现在说话的还是宁秋湖吗?周影心中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问。——或者,是一个长得和宁秋湖一模一样,但实际上内里已经被许多陌生人的意识寄生了的怪物。

“为什么你总是要以杀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你迷恋精神体融合,这跟我和警铃的最终目的还有关联吗?”周影沉声说,“你当时找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吗?你有一个恋人,你很爱他,但是你告诉我,为了完成警铃的目标,你愿意放弃和恋人有关的一切回忆。方稚要吃掉你的记忆时,你突然后悔,你还哭了……”

宁秋湖闭上了眼睛。周影的精神体力量完全压制了森蚺。这种温柔的、无孔不入的细腻,是向导特有的抚慰能力。宁秋湖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仿佛在过去,在他已经记不起来的过去,他曾经也经历过这样抚慰。那是他喜欢和依赖的某个人,可他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猛地站起,心头被毫无来由的烦闷填充。

“如果不是为了警铃,不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和事业,我会变成这样吗!!!”他大声冲周影吼道,“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无数人在跟我说话,无数人在我脑子里哭,在大叫,他们辱骂我,他们说要诅咒我……我听到的全是这样的话!现在反过来说我不对?我有什么不对的?为了变得更强,这不是必须的吗?为了更早地完成我们的目标,这不是你也曾许可的吗?!”

他恶狠狠地指着周影。

“周沙不知道吧,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是警铃协会的人吧?你放心,她很快就会知道了。我很会讲故事,你可以放心。”

周影脸色大变:“宁秋湖!”

白茫茫的细小颗粒忽然抖动着震起,如一面纱帐,从上往下罩向宁秋湖。

宁秋湖的森蚺化为灰黑色的浓雾,挡住了那面细白的纱帐。他在浓雾之后朗声说,“会长,你负责救出林小乐,我负责帮你抢回陈氏仪和章晓。我们吵架归吵架,但事情还是要做的。如果一切顺利,周沙就不重要。如果一切不顺利,那就再说吧。”

他的口吻已经和方才大不相同,周影心中又惊又疑,但不敢再说。

宁秋湖必须要压制了。周影心中跃出一个念头:他已经变得太危险了,无论对谁,他都太危险了。

陈氏仪转移的这一天是一个好天。章晓一早就来到了红楼,发现红楼外都是人。有几个哨兵和向导释放了精神体的力量,章晓只觉得头顶像是有一面巨大的、看不见的石墙一直往下压,他心跳加快,汗流浃背,一步一挪地蹭到了电梯边上。

抵达文管委之后,他才稍稍舒服了一些。应长河已经打开了保护域,正和周沙、袁悦在黑铁柜子那里细细地用软布擦拭陈氏仪。

“唉,再见了。”应长河说。

章晓发现他和周沙都是眼圈发红,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看向袁悦。

袁悦无声地说了三个数字:819。

章晓恍然大悟。

应长河和周沙一旦跟陈氏仪告别,就意味着他们要想调查出当年819事件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了。章晓心情忽然变得很沉重:应长河知道高穹来自别的地方,但不知道高穹引发了819事件里的时空乱流。而周沙对这一切更是一无所知。她擦拭着手里的陈氏仪,突然长叹一声:“应叔叔,没事。你别哭了。”

应长河没吭声,也没有大哭。他只是眼圈红了,所以不停眨眼,想把眼里的泪控制住。

“章晓是我们的人啊。”周沙小声安慰他,“他在三号仓库那边也是负责管理陈氏仪的。他可以帮忙……”

她回头看了一眼章晓。

章晓连忙点头:“是的,我可以帮忙。”

怎么帮,帮什么;怎么查,查什么——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有了这样一句话,就像是有了一个慰藉,有了一个希望。

他们清理完之后,应长河十分留念地在保护域里转了一圈,突然指着架子上的一张纸条笑了出来:“这个,哈!”

那是一张专门写给高穹的纸条:不要摸,很珍贵,你没钱赔。

“走吧,时间要到了。”袁悦催促道。

四人抬腿,离开了保护域。在他们身后,保护域缓缓关闭,重新合拢成一道干净的白墙。

转移的车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章晓被人带领着,上了一辆车。所有的车都是一样的,整整齐齐,可以排成一条长长的车队。

章晓坐在空荡荡的车后厢里,突然觉得很不安。

明明是需要秘密进行的转移,却要这样大张旗鼓,好像生怕警铃协会不知道这个车队的特殊似的。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觉得当日应长河的推测是完全有道理的:管委会把陈氏仪当做一个饵。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密码箱。里面装的全是陈氏仪。

章晓咽了口口水,冷汗开始爬上背脊。要是高穹在就好了……他忐忑不安地想,不知道是谁会陪着一起过去,在这个密封的车厢里,在这段路程中,他可以保护好陈氏仪和自己么?

等待片刻后,车厢门再次被打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跳了上来。他戴着一个封闭式头盔,显得十分笨重。章晓还听到下面有人喊了一声:“秦夜时!你有必要戴头盔吗?那么怕死?立刻摘了!”

跳上来的那人根本没理,弯腰几步走到章晓身边,紧贴着他坐下了。

车门终于缓缓关闭,车厢内亮起了几盏小灯。

章晓推推他手臂:“你是秦夜时?为啥戴这么一个头盔?”

那人转过来看着他,点点头。

章晓莫名其妙:“不能说话吗?”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连忙放低了声音:“这里有窃听器?”

但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对劲:“这不是转移车队的车吗?装什么窃听器。再说即使装了窃听器,我俩讲话也没影响……”

那个戴着头盔的人突然笑了一声,章晓发觉这笑声有些熟悉。

随后那人把头盔的深黑色镜片推上去,露出了自己的脸。

高穹冲着章晓笑出一排白牙。

章晓愣了一会儿,手里的密码箱差点没拿稳:“高、高……”

高穹低声说:“原本是秦夜时跟你的这辆车,他让我上来了。”

“你、你怎么能来!你不是要封闭式训练吗?”章晓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利索了。

高穹连忙对他竖起手指:“嘘,小声点儿。我不放心你,这么危险的一件事,我想陪着你。”

章晓说不出话,嘿地笑出来,心里头那股不安被欢喜冲淡了,让他有点儿想哭。他紧紧握住了高穹的手,小心靠过去,在他竖起来的手指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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