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违规,心里有种惯偷一般的坦荡:我违规了,我确实要违规,我现在去违规,你奈我何?
两个人雄赳赳地上了地铁,气昂昂地下了地铁,搭乘电梯直达负十八层,却在发现袁悦之后顿时失去了所有气势。
袁悦不想回家睡觉,那是他的家,但曾经也是宁秋湖的家,他睡不好。在马师傅那边开完会之后,他回家拎了一床被褥回到文管委窝着,正在档案室里一边翻旧资料看故事一边吃泡面。
电梯抵达楼层后发出的“负十八层到了”让他吓了一大跳,半碗老坛酸菜面差点泼到被子上。
警铃协会来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
自己说不定要牺牲了——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宁秋湖也来了吗——这是他的第三个想法。
宁秋湖现在已经是一个令人恐惧的物件,和他过去认识的那一位大不相同,袁悦没有一点儿欣喜,只觉得紧张。他连忙释放出自己的毛丝鼠,让它出去看看。
毛丝鼠膨胀得与周沙的树蝰差不多大小,雄赳赳气昂昂地迈了出去。袁悦一头冷汗,迅速关了档案室的灯,抓起手机立刻拨打了应长河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一只手伸进门来,啪地一声按亮了灯。
章晓和高穹挤在门口,毛丝鼠又缩回了拳头大小,抓着章晓的头发骑在他脑袋上:“灯都不开,你怎么吃东西?”
应长河在那边喂个不停,袁悦连忙说句“拨错了”,挂断了电话:“你们俩?”
“我俩。”章晓和高穹对了个眼色:今晚可能不行了。
袁悦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膛里:“你俩三更半夜,跑单位来干什么?”
他抖搂着被子,没听到回答,于是抬头看着章晓。
章晓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袁悦,正犹豫着,高穹说话了:“章晓今天给我写了封情书,但是落在保护域里了。”
章晓:“……”
但袁悦居然信了。
“章晓你怎么这么可啊……”袁悦捏了捏章晓的脸,被这封“情书”引出了心内的万千感慨,“情书,我从没写过,也没收到过。哎呀,谈恋真好啊,谈恋怎么那么好?我也想谈恋……”
走廊有盏灯坏了,袁悦拿了手电筒和他俩一起走出去。
“写情书那是学生才会做的事情,人一上了年纪不容易搞浪漫。”袁悦老气横秋地说,“写字的速度慢,还得边写边想,一封情书指不定要修修改改,浪费很多墨水和纸。世界上的事情嘛,都是这样的,只要投入了时间,都会觉得很珍贵很值得,舍不得恋的对象,也舍不得自己花费的时间、墨水和纸……”
章晓听他说得很奇怪,和平时的唠叨大不一样,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没事。”袁悦搓了搓鼻子,“随便说说。”
这时高穹在后面接了一句:“想谈恋不是有个合适的人选么?秦夜时很喜欢你。”
袁悦吓了一跳似的,连连摆手:“别别别这样说。不是的,不是的。”
“他说不喜欢?”高穹凑过去问,“你问过他了?”
袁悦心想,不喜欢倒没说过,他只说了不讨厌。可不讨厌也远不是喜欢的意思。但想到最近这段时间秦夜时的种种表现,他心里头又有些不安:那似乎已经远远超出了“不讨厌”的界限。
他边想边走,很快抵达了保护域外头。他这段时间有些浑浑噩噩,站在白墙面前才意识到,没有应长河,保护域他们谁都打不开的。
新的疑问立刻浮了上来。
“章晓,你写情书,怎么写到保护域里去了?不对啊,最近保护域都没开过,你怎么进去的?”
章晓紧紧贴着他站立,双手攥住了袁悦的手腕:“袁悦,这件事我一直想做,可没有机会。”
他异常凝重,袁悦吓坏了:“你要偷陈氏仪?!”
高穹凑到白墙下方,掏出细细的铁丝,撬开了一块墙皮。墙皮下方赫然是一个密码锁。
袁悦背对着高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章晓看得一清二楚。他想不明白高穹去哪里学来的开锁技术,高穹冲他做了个口型,是一部热播武侠片的名字。
密码是他从应长河那边偷偷拿到的,章晓想到这人连黑铁柜子的开启密码也知道,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偷看的,下意识想了想自己的□□。
保护域开了,章晓把目瞪口呆的袁悦也拉了进去。
“我们三个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高穹怪里怪气地用着成语,“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
袁悦:“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回到白浪街事件发生的时候,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袁悦顿了顿,低声说,“秦夜时看过白浪街事件的报告,他说有一个警铃协会的哨兵死在我家里,是被我攻击的。但我觉得奇怪。我的叶麂算有攻击的意愿,那时候也不应该有攻击的能力。”
袁悦没出声,这份报告里所记载的事情,章晓在得到许可之后,也曾跟他说过。他略略转动眼神,盯着高穹:“你也一起去?”
高穹:“当然。”
袁悦低了低头,突然来了一句:“我也去。”
陈氏仪相关的研究文献不多,袁悦接触过一些。它们大都是在陈氏仪研制过程中写的,除了在技术层面上讨论陈氏仪研制成功的可能性之外,其余的主要还是围绕着它的作用来论证。
这个可进行时空迁跃的机器的出现,让原本直线前进的时间顿时产生了无数的可能性,但欧得利斯壁垒的存在,又让过去的时间线得以保有完整性,不至于被异处的来客破坏,导致未来发生变化。
但章晓打破了欧得利斯壁垒。
他的精神体力量远超出欧得利斯壁垒这个保护层所能承受的,所以他可以触摸到过去的一切人事物。
袁悦戴上了自己的陈氏仪。
现在他们三人要回到白浪街,回到十年前。
当年的白浪街事件里,有一个哨兵被袭击致死,但章晓认为当时的他还没拥有足以杀死一个优秀的警铃协会高层的能力。
而白浪街事件结束之后,章晓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事情,只是下意识地畏惧着哨兵的精神体。
他为什么会害怕哨兵的精神体,又为什么会对当年发生的事情印象模糊——袁悦看着高穹,又看看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奇妙的世界,这些奇妙的因果:他内心长叹了一口气,充满了新鲜的好奇与苍老的慨叹。
因果相生,互为前提。
高穹抓住了他的手,章晓启动了陈氏仪。袁悦闭上眼睛,在凛冽的风声与细小的冰粒中穿行。
三人在白浪街上的一处旧巷中落地。
此时正是清早,周围十分安静,街上一般只有野猫和野狗慢吞吞走过。
章晓还记得这地方,巷子里一溜都是卖烧烤的小摊子,附近有个小学,这里每到放学时间热闹得惊人。
但路面上没有人,连猫狗也不见踪影。
“在那边。”章晓低声说,“行动是上午十点开始的。”
他指着巷子底部的一面墙:“翻过去是我以前住的小区。”
此时危机办的人已经在白浪街埋伏好了,三人小心翼翼地翻墙,穿过一道脏污的水沟,跟着章晓从侧门进入了小区。
门卫室里空空如也。他们猫腰在浓密的树荫与灌木丛中行走,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街上都没人了,你爸妈也没发现不妥吗?”袁悦小声问。
“没有。那天晚上我们刚从外面回来,当时已经很晚了,出租车直接进了小区,周围很安静,我们只想着不要发出声音骚扰别人,没注意其他的异常情况。”章晓回忆着那天的事情,“第二天起得也很晚,我们都很累。”
高穹突然插嘴:“你记起来了?”
“没有。一点点印象。”章晓说。
上次偷偷启动陈氏仪是因为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袭击杜奇伟,随后章晓和高穷意外地看到了铃铛标志。从那一天开始,一直没办法拼凑起来的回忆像是从迷雾中隐隐露出了形迹。他慢慢地能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了,但真正重要的始终隐藏在雾里,他还摸不着。
警铃协会的基地在地下,危机办的主要战场也在地下,袁悦释放出毛丝鼠,命令它四处逡巡侦查,没有发现这里有人埋伏。
“有摄像头。”高穹说。
“没关系,拍不到。”章晓催促他赶快走,“爆炸之后,物业那边也什么都没了。”
章晓越是靠近自己的家,越觉得熟悉。他自然地输入了开启单元门的密码,像他一直都记得那样。三人没有搭乘电梯,而是走步梯一路往上。章晓走在最前面,即将抵达自己家所在楼层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了安全通道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脚步声轻轻移动,随即传来哗啦一响。
声音消失之后,章晓才低声解释:“我妈,她出来倒垃圾。我认得她的脚步声。”
他突然失去了前行的勇气。楼梯间的窗户很敞亮,这是晴朗光明的一天。
高穹牵着他的手,拉着他继续往上走。
三人或坐或站,守在安全通道里。时间一分分过去,章晓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他看着高穹,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了,我知道那天发生什么事了。是你救了我。”
高穹眉毛一跳,还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忽然感觉到数股强大的精神体力量从地下窜起。那是寒冷的、充满杀意的哨兵才会释放出来的精神体,纵然是高穹,在感受到这些力量的时候也不免被激起了一身冷汗。
陈氏仪显示,此时此刻正好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