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沧海的死讯令人震惊:这是警铃协会第一次杀普通人。
但付沧海的死亡同时给秦双双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警铃协会之所以破坏它们的规定对普通人出手,显然是因为付沧海在那时手里掌握了对它们极其不利的情报。
这无疑是周影的身份。
现场的监控没有拍摄到释放出精神体的人是谁,他站在酒吧街后巷的角落里,恰好位于监控摄像头的盲点。巷口卖烟的人也没有看到里面是什么人,危机办的人调取了路口的摄像头和周围几条街的摄像头进行面部识别,工作量比较大,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才能出结论。
路口的监控第一时间送到了危机办。事情发生在白天,且因为这个路口车流人流稠密,摄像头分辨率比较高,他们终于清晰地看到了袭击付沧海的精神体。
一条巨大的亚马逊森蚺。
“根据人口数据管理系统里统计出来的结果,精神体是森蚺的哨兵有3670人,其中居住在本城及周边城市的有八百多人。”危机办的工作人员向秦双双报告初步的调查结果,“这条森蚺的速度比较快,我们没办法捕捉它身上的特征,只能判断它的品种。”
“这八百多个人,可以全都查一遍吗?”秦双双问。
“很难。”那人老实说,“光靠危机办查不了。这八百多个哨兵,我们必须借助普通人的人口管理机构来查,还有派出所居委会什么的,因为里面有至少一半都是流动人口,调查难度非常大。”
秦双双想了想,果断道:“办公室立刻给上头的管委会打报告,把事情的严重性好好说一说。我们这次看到了森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突破口,让管委会来协调我们和其他部门的工作。”
工作人员领命去了。另一位在旁边等着的立刻凑上前来:“主任,搜查令没批。”
秦双双一愣:“为什么?”
“证据不足,上面不敢批。”
秦双双咬牙切齿。
在特殊人群管理委员会里对接危机办各项事务的是危机办的前主任蒋维。蒋维因为白浪街事件而离开危机办,年轻的秦双双随之上位,秦双双不止一次感受到蒋维似有若无的为难。但蒋维现在的职位比他在危机办里高得多,他完全没必要给危机办出难题。
秦双双只能理解为,蒋维看自己不爽。
她年轻,又是一个女性向导,在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得到的并不是期望和祝愿,而是怀疑和嘲讽。几乎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所有人都知道,她秦双双只是蒋维和下一个危机办主任之间的过渡,没人对她存着什么期待。
但秦双双做得非常出色,她撑住了信用度严重下跌的危机办。
秦双双不擅处理官场人际,她估摸着蒋维是因为这个而看自己不顺眼,不然确实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搜查令是给周影的。危机办基于付沧海提供的消息对周影的家和单位进行搜查,证据确实不算足,但搜查令申请送上去的时候,付沧海意外死亡的消息正好也传了过来,秦双双以为这件事能令蒋维警醒,但结果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给我。”她把文件夹取走,“我直接去跟蒋维申请。上个月的增编申请呢?”
因为警铃协会的复苏,危机办的人手严重不足,秦双双一方面正在四处活动,想把当年警铃协会解决之后离开危机办的老员工们找回来,另一方面则想增加危机办的编制,多招一些有潜力的新人。
但申请打上去了,蒋维托了将近一个月,是不回复。
“昨天刚打回来,没批准,原因是我们机构冗余问题严重,不符合增编要求。”
秦双双气坏了:“冗余?哪里冗余了?现在每个外勤人员都是三班倒,原一苇他们几个比较能干的向导已经是一拖七,哨兵更不用说了,连续一周没休息过的都有!”
那个工作人员顿了顿,又小声说:“还有,管委会刚下了一个通知,全体警戒级别升高,立刻对特殊人群发布提示令,另外还要求危机办抽调人手去对管委会的几个高层实施4小时的贴身保护。”
秦双双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发布提示令意味着可能把恐慌情绪散布出去,危机办的日常工作里,“□□”方面的比重又会增加了。
“蒋维他侄子现在做什么?”秦双双问。
“在上海的管委会分部担任副手。”
蒋维的侄子今年三十多岁,正是上升期。去年付沧海隐约提醒过秦双双,让她谨言慎行,不要犯错。她如果出了差错,蒋维会立刻把他的侄子提上来,坐上危机办主任的位置。那男人只是一个普通人,但长期从事特殊人群相关的工作,在华南地区的各个特殊人群管理机构里都相当有名气,工作能力很强。
秦双双一想到对方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屁股下的这个位置不高兴。
“想让他侄子上位也不能这样干。不给我增加人手,还要抽调我的人去保护他们?”秦双双怒道,“想得太美!”
“而且……蒋主任说,秦夜时可以调回危机办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在国博工作是大材小用。”工作人员复述蒋维的话,“他点名要秦夜时和原一苇去保护他。”
秦双双:“……我去他妈的!”
拿不到周影的搜查令,秦双双只能安排情报人员对周影展开跟踪和监视。
在付沧海死后的第三天,周影回到了家乡。她的工作和出行一如往常,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临行时,周影在机场跟周沙大吵了一架。周沙质问她为什么不多留一天,参加付沧海的葬礼,周影强硬地拒绝了。幸亏两人所在的vip候机室里当时没有其他人,原一苇即使控制住了场面,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周沙的树蝰当时已经把候机室的天花板挤出了裂痕。
秦双双翻开自己的日程,付沧海的葬礼是明天。
付沧海是国博的员工,同时也是危机办的员工。在危机办里工作的人大部分是特殊人类,像付沧海这样的普通人是非常非常少的。
想到自己和付沧海一起工作的往事,秦双双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
付沧海很不好沟通,性格死板又固执,但也因为这样,非常适合做一些必须得罪人的工作。他知道秦双双临危受命,有许多难处,因而时时都会多关照她几分,有时候秦双双思考不到位的地方,他还会直接提醒她。
“我虽然常常得罪人,但我知道怎样才不得罪人。”付沧海这样说。
付沧海的死因是心脏麻痹,危机办的人把他的尸体带到了二六七医院,试图在上面找出一些与袭击者有关的信息,但最后什么都没寻到。付沧海的手机上有半条信息,那是他要留给女儿的话,但只打了一句“去大姑家里住,要懂事”。
他的女儿是秦双双和应长河亲自带到医院的。应长河只告诉女孩,她的父亲进了医院,所以要带她去看看。小姑娘穿着校服跟两人到医院,坐上电梯却发现梯厢不是往上而是一直往下,她怔了片刻,脸色苍白地问身边的秦双双:“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电梯要抵达的楼层她还有印象。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被父亲带着,到太平间去认领母亲的尸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秦双双甚至没有悲伤的余裕。她在医院里掉了一次泪,现在又有些忍不住了。
“主任,财务小刘也提出辞职了。”面前的工作人员说,“张科已经批了。”
付沧海的死亡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危机办里有几个普通人已经提出了辞职或调动的请求,秦双双全都压着,一时间还没有批准。
秦双双擦擦眼睛,振作起精神:“几个领导都过来,开个会,讨论下人手问题怎么解决。”
原一苇正巧回到危机办,正要去签字领外勤补贴,结果刚进了财务室被要去开会的张科长拦住了:“小原,你帮我先看会儿办公室啊。”
原一苇:“……张科,不行啊,财务人不在财务室必须关门,这是规定,你忘了?”
张科:“短会,一个短会,十分钟回来。”
原一苇简直头大。他掏出自己身上的报销单据,放在了张科的桌上。他现在急需现金,身上已经没有整张的钱了,昨天去付沧海家里探望时他把所有能掏出来的钱都给了付沧海的女儿。
张科长的桌上还有其他几个哨兵的出勤补贴单,夹着不少票据。原一苇垂眼一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
是周沙的家乡。他觉得好奇:这个哨兵是到周沙的家乡去出差了。
心知违规,他还是快速翻了一下那些票据。
票据都很简单,除了住宿□□之外,是到某个展馆参观的门票。门票的数量不少,那个情报人员居然每天都去展馆。
那个展馆是周影工作的地方,而情报人员住宿的地点也是周影家小区对门的酒店。
原一苇心中一沉: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张科长所说的短会果然很短,不到十分钟他回来了。原一苇立刻进了秦双双的办公室,飞快关门,单刀直入地问她:“危机办在监视周沙的妈妈?”
秦双双皱着眉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老廖的出勤补贴单据,他是情报科的人。”原一苇快速道,“他在跟踪周影。”
他赌了一把,使用的是肯定的口吻。如果是自己猜错了,最多是领处罚。
秦双双喝了一口茶,低声说:“一苇,我认为你是专业的。”
原一苇只感觉凉气从头到脚灌下来。
“……为什么?”他急急问道,“她有什么问题?”
他想到那些票据,想到周沙和周影在机场大吵,心里头那团不安越来越清晰。昨天去付沧海家里探望的除了他和周沙之外,还有应长河和文管委的其他人。在回来的路上,应长河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当时我和他是准备去跟你妈妈喝喝茶,聊聊天的。”他对周沙说,“但我临时有事回来了,他自己进了咖啡馆。如果周影那时候还在他身边……你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向导,如果她在,沧海……”
应长河顿了片刻,又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不是的。幸好你妈妈不在。如果你妈妈和沧海呆在一起,指不定现在连她也有危险了。”
原一苇迟疑着开口:“……她和付沧海的死有关系?”
秦双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注视着原一苇:“一苇,你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违纪了吗?”
原一苇呆呆站着,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我们只是要把付沧海去世前接触的所有人都调查清楚。”秦双双说,“我希望你离开这个办公室之后,把你刚刚问我的那些话和你心里头的想法全都忘掉,不要想起,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那为什么不调查应主任?”原一苇问。
秦双双烦死了。她本来事情多,原一苇还要给她添堵。
前辈的话是对的,不要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在危机办里工作,很快对他的意会消失,剩下的所有情绪都是烦烦烦。
她愤愤想着,揉揉太阳**,生硬斥道:“别再问了,出去!”
付沧海葬礼当天,文管委除了章晓和高穹,都去了殡仪馆。
他们两人是留下来值班的。
因为警戒级别的升高,各个和特殊人群相关的单位都开始留人值守,文管委有陈氏仪,应长河直接安排了4小时轮值,大家一组接一组地上夜班。
前一天晚上值班的是袁悦和秦夜时。章晓和高穹早上八点准时来接替他们,发现袁悦和秦夜时已经整装完毕,一个在走廊上打呵欠,一个在值班室里发呆。
章晓敏锐地察觉到者两个人之间气氛奇怪。
他跟袁悦到值班室里签字,托袁悦带去礼金。
高穹和秦夜时在外面互相瞪眼。
“你跟袁悦怎么了?”高穹回忆了这几天的情形,“不说话了?”
“知道付沧海死之后他没跟我说过话了。”秦夜时一脸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