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头发布会如期举行。
文管委的所有人都到齐了。虽然实际上除了秦夜时和袁悦之外,其余人等并没有列在参会人员名单里,但周沙打着要给袁悦加油的旗号过来了,章晓借着要给周沙拎包的名义过来了,高穹则说“我得保护章晓”,也一起过来了。
应长河气得脑袋发光:“家里不就没人值班了?!”
“主任,反正没你什么事,你回去呗。”周沙说。
应长河:“……那都留下吧。周沙拿相机,给袁悦多拍几张照。”
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地在会议厅里各自找了位置站好,殷切地等待着袁悦出场。
秦夜时曾经是危机办的人,因此被馆长亲自点名,要他加入发布会的安保中。原本负责现场保卫事宜的人应该是付沧海,但现在付沧海还被危机办严密地监视着,暂时无法工作,馆长便联系了秦双双,派了几个危机办的人过来,联合馆内原有的保卫人员一起工作。秦夜时占据了有利地位,大大方方地站在最适合偷看袁悦的地方,借工作之机,频频偷瞄袁悦。
发布会按照流程去走,一切还算顺利。袁悦坐在最边上,他身侧就是那尊佛头。和慈眉善目的药师佛相比,袁悦的脸色可以说非常苍白了。
他坐在主席台上,紧张得要命,手上捏着一支圆珠笔,不自觉地按来按去。
单调枯燥的哒哒声在讲话的间隙里显得十分刺耳,袁悦连忙把笔放下,但放的位置不对,那笔立刻滴溜溜顺着桌布滚了下去。
正在讲话的馆长顿了顿,笑道:“我们的修复师紧张了。”
秦夜时几步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那支笔,再直了腰,稳稳当当放在袁悦手里。
他碰触到袁悦的手指,冰凉得可怕。
秦夜时不知道怎么为他排解这种紧张情绪,只能冲他笑了笑。
为了加强现场的安保,所有保卫人员都把自己的精神体释放了出来。秦夜时的狼獾站在他身后,注视袁悦的眼神有些担忧,脑袋晃来晃去,耳朵也随之晃来晃去。
袁悦握紧了那支笔,心里头定了定。看着那头蠢乎乎的狼獾,他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因为会议厅里站满了哨兵的精神体,章晓受不了,发布会开始之后就拉着高穹一起溜到了外面。
会议厅外的签到桌上摆着零食,高穹把那桌子连同装零食的碟子一起搬到了走廊另一头,两人坐在日光里,一边吃零食一边远远地听会议厅里的声音。
“袁悦开讲了!”章晓兴奋地说,“噢……结巴了。”
两人憋着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袁悦说的是复原佛头的一些基础知识和佛头的资料来源。
他们不可能说出陈氏仪,因而只挑了重要的内容讲,又因为之前《吉祥胡同笔记》已经被泄露了出去,袁悦便干脆扯了个谎,说佛头的模样在《吉祥胡同笔记》里有详细记载,连带它的尺寸、特点、用料,甚至还有一张简图。
袁悦一直在夸《吉祥胡同笔记》,说它如何把这尊药师佛的唐代造像特点详细记载,又说欧庆这个文物贩子如何仔仔细细地画下了佛头的模样,连佛头上的螺发都无比精细。
“这谎讲得就跟真的一样。”高穹撕开了一包饼干,“比我还坏。”
饼干是芒果味的,这水果高穹也没吃过,痴迷地拎着包装袋子闻个不停:“这什么果?这么香?”
“过两个月给你买,跟脑袋那么大的一个。”章晓给他比划,“香得不得了。”
高穹觉得章晓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自己想吃什么他都愿意买。
“今晚吃栗子,可以吗?”他说,“栗子也香,糖炒的那种,壳子很薄,一捏就开的。”
章晓只好应了:“你不是学会团购了吗?自己团一张券。”
高穹没有智能机,于是拿了章晓的来用。他灵活地解锁,熟门熟路地点开了团购软件,搜索那家糖炒栗子店的名称。章晓教给他使用方法,他学一次就会了,在章晓不知道的情况下花了他卡里不少钱。
他团了十份糖炒栗子,忽然想起这店在地铁站门口,那站地铁是可以去二六七医院的。
“秦双双后来没说什么?”
章晓:“什么都没说。”
在原一苇和周沙的陪同下,他做完了所有的检测,但是所有的检测结果都没有任何问题,除了显示他有点儿营养不良,需要多吃些肉补一补。
原一苇把检验结果拿回去给秦双双,秦双双看完之后更苦恼了:章晓明显与别的向导不同,但他的生理状况又完全正常。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可靠的、能准确检验出精神体力量的方法,他们根据莫氏定律猜测章晓的精神体力量十分雄浑庞大,但没有确实的数据支撑,这种推论是没有意义的。
“脑电波呢?”秦双双看着心电图说,“检了吗?”
原一苇抽出另一张图递给她:“检了。没有问题。”
秦双双长叹一声:“真烦。”
她现在最重要的工作还是和警铃协会有关,目前警铃协会似乎对章晓有浓厚兴趣,因此她很快决定,把章晓的一切档案都固定下来,所有的改动都只留在秦双双手上,绝对不放入系统。
原一苇坐在她面前,沉吟片刻:“双双,这样你很危险。警铃协会如果执意想要得到章晓的资料,一定会找上你。”
“那正好。”秦双双说,“警铃协会现在完全处于暗处,我们什么都摸不到,如果他们真的主动来找我,我万分欢迎。”
原一苇理解秦双双的想法。危机办的主任有许多种防卫措施,也完全有布设陷阱的能力,在所有的哨兵和向导里头,她可能是最难以攻破的一个。
但同样的,她也是最容易成为目标的一个。
“付沧海的监视可以撤了。”秦双双说,“等文件拟好,你就拿过去吧。”
“他没有嫌疑了?”
“时间对不上。系统登录的时候,他确实没有登录系统的条件。而且付沧海也没有要帮警铃协会的可能性,他的妻子……”秦双双说了一半就停了,“与其查他的嫌疑,不如查谁最有机会接触到他,窃取系统的账号和密码。帐密肯定是从这里泄出去的。”
原一苇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立刻说:“他身边的人最有嫌疑。”
“付沧海和女儿一起住,也不怎么与人交往,他的朋友圈非常非常简单,熟悉他的,国博里头不是馆长就是应长河,危机办里头就更少了,只有我。”秦双双缓慢道,“而且他很不欢迎别人到他家里去。应长河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也一次都没去过。确实最亲密的,最容易获得系统账号密码的,就是他的女儿。但这小姑娘我们也查过了,年纪太小,而且付沧海家里的电脑是有秘钥的,他自己拿着,就算是女儿也没有能力去窃取帐密。”
原一苇想了想:“在帐密可能泄露的那段时间里,有谁接触过付沧海吗?”
秦双双:“可我们并不知道帐密是什么时候泄露的,我们只知道神秘人在春节期间登录了系统。如果神秘人早就窃取了帐密,只是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呢?”
根据秦双双的嘱咐,原一苇转告了章晓和他档案有关的事情,让他不要担心。
但章晓并不觉得轻松。
秦夜时告诉过他们,章晓的人口数据记录被人查看了7次,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被警铃协会盯上了?警铃协会的前会长谭笑宇曾经想窃走陈氏仪,而自己恰好是陈氏仪的管理员,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找到自己也正是因为陈氏仪?
高穹见他陷入沉思,半天都不吃一口,热切地把手里的半块芒果饼干塞进他嘴巴里。
章晓嚼着饼干,心里头冒出了一个怪异的想法:如果警铃协会真的看了所有人的记录,那么现在只有高穹一人是还没有被他们发现的。
他被这想法弄得暗暗吃惊,先前的不安愈加浓烈了。
两人吃完一大碟零食时,发布会也恰好结束。一头姿态优雅的金钱豹从会议厅里头悠然走出,章晓顿时一个激灵,立刻抓住了高穹的手臂。叶麂于瞬息间从他身上腾起来,又立刻化为轻雾把他罩住。
金钱豹的主人跟在金钱豹之后走了出来,他胸口别着危机办的工作证。看到满头是汗的章晓之后,他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是你啊废柴。”他看着章晓身周的轻雾,“厉害厉害,终于憋出了一点儿形状,技能大赛得加油了。”
他不认识高穹,高穹挺不客气地看他,他也十分不客气地瞪着高穹:“你是新希望的还是人才规划局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金钱豹已经趴在了桌上,冲章晓咧开嘴,露出尖牙。
那人还要再说话,身后忽然涌来吓人的强压,下一瞬,树蝰的蛇尾狠狠甩了过来。
金钱豹尖啸着噗地一下消失了,那人缩着肩膀,目瞪口呆地看着缓步走过来的周沙。蛇尾没有击打他,而是柔和地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打不打?”周沙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手机,“出去啊,外面有场地。”
她语气很平常,就像在问他吃不吃饭一样。
那人不敢回应了,转身快步离开。
“从高中开始,连续……”周沙竖起手指算了算,没算清楚,“总之每一年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也是他倒霉,抽签的时候,分组的第一个对手总是抽到我。”
章晓惊魂甫定,满头是冷汗。他的手还死死掐着高穹的胳膊,高穹都觉得疼了:“好了,可以放开了。我没让它跑出来。”
章晓收回了手,脸还是白的。
他抓住高穹,并不是害怕或想祈求保护。他是在提醒高穹,千万千万不要把自己的恐狼释放出来。严谨的思虑给两人提了一个醒:在文管委里还好,大家擅长装糊涂,就算知道高穹这头狼不寻常也不会讲出来,但在外人面前就大不一样了。
高穹也不必听他细说,在两人接触的瞬间就明白了章晓的想法。他揉揉章晓的脑袋,转身碰了碰他耳朵:“我会注意的,你别太担心。”
周沙眯着眼看高穹的动作,满脸欲说还休的促狭笑容。但她饿着,没心思挤兑他俩,只是看着签到桌上的光碟子,忍不住瞪眼:“我去你的,高穹,你什么胃口!”
发布会一切顺利,记者们还留在会议厅里拍照,饿极了的周沙揣上装着文管委小金库的小包,大手一挥,带着章晓和高穹到外面找地方吃饭了。
应长河他们过来时菜都快上齐了。高穹和周沙饿得面色发青,但又不能先起筷,只好不停地问服务员要花生米和酸黄瓜这些餐前免费提供的小点心。结果越吃越饿。
袁悦已经换了衣服,下面还穿着整齐的西装裤,上衣已经是一件宽松的套头衫。
“为什么换啊?”周沙遗憾极了,“你穿那套多好看。”
秦夜时点头。
应长河:“馆长也这样讲的。他说袁悦平时穿得太死气沉沉了,衣服不是黑就是白,灰色的倒是有几件不同款式的,但也都是灰,深灰浅灰。馆长说了,让他以后多穿些好看的,年轻人,要有点儿朝气。”
秦夜时连连点头。
高穹觉得好笑,故意问:“秦夜时,你觉得袁悦也是穿西装好看,对吧?”
秦夜时鸡啄米般快速点头。
袁悦神情没变化,表示自己活得任性,穿得高兴,并且不准备接受这些建议。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地开吃,应长河让周沙给原一苇打电话让他也过来。等原一苇赶到,已经是一桌的残羹剩菜,幸好周沙给他留了菜,鸡鸭鱼肉装了满满的四个碗。
“我听说今儿发布会上有人问你们笔记上下卷的事情?”原一苇问应长河。
“有。”应长河说,“日报的记者,她问下卷在哪里。”
这个问题袁悦也有准备,他如实说下卷目前还没找到。那记者又问,上卷的价值这么高,下卷是否也一样。袁悦的讲话稿里针对这个问题打了个太极,他没有明说吉祥胡同笔记的详细内容,而是模糊地表示,他们将笔记看做一份珍贵的文物史料,笔记又写成于特殊的历史年代,当然是有价值的。
会上的自由提问时间里,部分记者显然对笔记的下卷有着浓厚的兴趣。有些问题是提问题纲里没有的,好在袁悦先前都一一想过了,应对起来不是太难。
“下卷被谭齐英带走了,谁知道现在在哪里。”周沙说,“谭齐英离国之后立刻没了踪迹,找也找不到。”
一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于是纷纷闲聊着看原一苇埋头苦吃。周沙犹豫了挺久,小声跟原一苇说:“一苇,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妈要过来了。”
原一苇先是一惊,又是一喜:“那很好啊。她过来看你?”
“不是看我,是去二六七医院看病。”周沙没精打采的,“她联系我了,我说我和你一起去接她,但她……”
“不想见到我?”原一苇明白了。
周沙很为难:“对不起,我会劝她的。”
原一苇没有怪她:“道什么歉,没关系。我悄悄给她安排住宿,你别告诉她。”
周沙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连连催促他多吃。应长河听到了两人的耳语,批评周沙道:“周影回来了也不找我这个老同事,不够意思了啊。”
“还没来,就一个计划。”周沙说,“上次那谁知道她回来,跑到酒店嚷嚷着要打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不管,在她计划里加上我,还有付沧海。谁敢打人,我俩揍死他。”应长河强硬地说,“你安排,不然今年不给你评优。”
周沙:“……”
应长河完成了一次以权谋私,很满足,接电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欢快的笑容。
但接听到一半,他的脸色变了。
“有个叫谭越的女人,刚刚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视频。”馆长在那头大声说,“她说自己手里有《吉祥胡同笔记》的下卷!时间挑得真准,就在我们发布会开完之后。”
事实上,早在发布会之前,佛头和《吉祥胡同笔记》就已经受到了很多关注。对笔记内容的猜测不少,但没一个真正靠谱的,网上传得渐渐离谱了,说上卷价值不大,因为上头记载的东西已经找得差不多了,珍贵的是下卷:下卷里头讲的都是无价之宝,一件件都曾是皇宫里不世出的稀奇物件,谁要是得到了这个下卷,就跟得到了藏宝图似的。
“谭越……”应长河立刻反应过来,“是谭齐英的女儿吗?”
“是的。她说要拍卖,价高者得。”馆长急急地说,“起价三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