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有多复杂。有人说,这世上最让人不能直视的,是太阳和人心。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每个人都有人性缺憾,只是有些人遇到一些事,将这些缺憾暴露出来了,有些人终生未遇到,于是成了众人眼里的道德完美之人。
像是如今的祁良秦,他那么贤惠,勤劳,像是这个家里最贴心的男人。
但他的贤惠也是超出以往的,他比平时更孝顺严老太太,更干活,更温柔。
只因为他心里也有一个隐秘*,胜利的*。他要赢了沈訸。
这只是一个隐秘念头,或许他自己本人也没有清晰的认知,但他却被这念头指使着,他既同情沈訸,又嫉妒她,视她如情敌。他像一只昆虫,挥舞着自己美丽的翅膀,尽可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尽可能散发自己的气味。
他柔软的外表下,是一颗骚气又颇具攻击性的心。
或许是听了劝说的缘故,严老太太对沈訸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席间沈訸站起来挨个敬了一杯酒,每一杯酒都配合着几句话,说实在的,说的实在动人,有文采,但是不矫情,只让人觉得情真意切,好聚好散。
敬到祁良秦的时候,沈訸说:“很遗憾现在才认识你,我很喜欢你,希望你和松伟别像我们一样,能长长久久地过下去。”
虽然这话未必不是客套,还是叫祁良秦受宠若惊,碰杯的时候,故意低了半截,以示谦卑。他本来也想要来一段感人祝词的,结果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想到一句合适的。他跟沈訸确实是不熟,没有什么感情。
沈訸没有在严家多呆,吃了饭要回去了。严老太太说:“老大,送送她。”
严柏宗替沈訸拎了一个行李箱出门,沈訸站在门口跟严家人告别,一向强势的严老太太竟然露出几分伤感来,说:“我从前对你不太好,你都别记恨。”
“我也有不好的地方,多亏了您担待,谢谢您。”
两个女人拥抱了一下,严老太太握了握她的手,说:“唉,你啊……”
沈訸笑了笑,眼眶湿润。
大家都没急着回房去,春姨和老太太在廊下吹风,严松伟他们三个则继续送沈訸出大门。祁良秦默默地走在最后面,听严媛小声和沈訸说着话。夏日的风都是热的,太阳底下尤其晒人,倒是前头那个大泳池波光闪闪,碧蓝一片。夏日炎炎,这池子马上要热闹起来了。
他们将沈訸送到大门口,严柏宗已经把车子开了过来:“你们都回去吧。”
沈訸也说:“回去吧,外头这么热。以后常联系。”
严媛点头,跟沈訸挥手,严松伟回头,看见祁良秦也依依不舍似的挥着手,便乐了,祁良秦讪讪地放下手,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着这离愁别绪的时候,他怎么也该做做样子。但实际上沈訸对他来说,和寻常客人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忙着款待,然后强撑着最后的精神送客,但心里巴不得赶紧回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歇歇。
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严媛也是这样想的,前面沈訸刚走远,后脚她吁了一口气:“终于送走了。”
严松伟说:“小丫头,以后你可真的没有嫂子了。”
严媛笑着指了指祁良秦:“没有大嫂有二嫂。”
“哪天你二嫂走了,你也这样如释重负么?”
严媛说:“二哥,我可警告你,你这婚想离可没大哥那么容易。你不知道妈有多喜欢良秦呢。”
那倒是真的,今天严老太太没少夸祁良秦。是不知道她是真心夸呢,还是因为沈訸的缘故。
严柏宗去送沈訸,大概也去了一趟沈家,吃了晚饭才回来。祁良秦正在院子里纳凉,看见严柏宗走过来,赶紧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严柏宗还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祁良秦便又坐了下来,谁知道严柏宗却朝他走了过来,说:“沈訸让我谢谢你。”
“嗯?”
祁良秦坐在秋千上,仰头看着人高马大的严柏宗。路灯下严柏宗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没让她一个人在客厅里尴尬地坐着。”
祁良秦说:“叫她不用客气,家里人那会都有事,我闲着。”
严柏宗也没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步伐略有些沉重,只留下淡淡酒气,漂浮在夏日温热空气里。
因为老太太设了门禁,严松伟最近每天晚上十点必回到家中,没几天引起了谭青青的不满,她觉得严松伟**了才来找她,上完夜都深了还要提裤子回家,叫她有一种非常不安和伤心的感觉。
“不能有一天例外么?”谭青青说:“一周起码有一天可以让我在你怀里醒过来,睁眼能看见你啊。”
“宝贝我也想啊,可是我妈最近看的紧,你再等等。”
“我不管,我是想让你陪,昨天早上我想你都想哭了。”谭青青说着要哭,严松伟只好搂着她安慰:“宝贝一哭,我也要跟着心疼了。”
“你哪里还有心,”谭青青哭诉:“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我的心都在你那儿呢,被狗吃了,也是你没看好。”
“你还跟我花言巧语的,”谭青青推开他:“你们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你说的今年能把我娶回家呢,你可别忘了。”
严松伟倾过身去,笑道:“我要是忘了,你又怎么样?”
谭青青闻言张嘴咬了他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严松伟疼的直抽气:“你还真狠得下心咬。”
他人生的白皙,这一咬是一个青紫的牙印,回去吃饭的时候,一下子被严媛给瞅见了。
严媛故意问:“二哥,你这手是怎么了,谁咬的?”
严松伟装作没听见,严媛便笑,看向祁良秦,祁良秦慌忙否认:“不是我咬的!”
这一下严老太太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严松伟讪讪地笑着说:“不是你咬的,还能是谁咬的。”
结果严松伟还是被老太太给训斥了一顿。出于让他们小两口增加感情的考虑,也打着为严柏宗散心的名义,老太太下了命令,要他们哥俩后空出两天时间来,家人一起去爬碧霞山。
碧霞山在南城南边,海拔不高,但是山清水秀,夏日尤其清凉,是市里百姓周末最去的避暑胜地。那山上有一座古庙,据说有一千多年了,香火隆盛,前些年南城一些富商捐资修缮,又在下面扩建了新寺,还请来了几个很有名的和尚过来。严松伟告诉祁良秦说,老太太去过许多寺庙,但她最信的,是碧霞山上这一家。因为老太太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并不是一帆风顺,甚至颇有些波折。她是在这寺庙内许了愿之后,人生从此一帆风顺,生意越做越好,从此以后,老太太成了这寺庙的忠实信徒,扩建修缮的时候她是出了大力的。
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上有财,自然更信这些。她觉得如今她人生几乎算是圆满了,唯一缺憾是三个子女的婚事。老大离了婚,老二跟男人结了婚却还不安分,老三也是小姑独处,急需要一桩桩好姻缘。
如今全家去山上游玩,除了增加老二两口子独处的机会,她也顺便上山拜一拜,一举两得。
“西山王母也管姻缘事么,管姻缘的不是月老么?”严媛笑。
严老太太很严厉地瞪了她一眼:“不许胡说!”
祁良秦本来也要笑的,看到严老太太那么认真严肃,忙低下头去。严松伟开车,严柏宗坐在副驾驶上,靠在那里,似乎睡着了。
“老大昨天睡的很晚么?”老太太问。
严柏宗也没回头,躺着说:“昨天跟王朋他们聚了一下。”
“王朋那小子回来了?”
“回来半个多月了。”
“他也有三十了吧,结婚了么?”
“没有。”
严媛笑说:“以前不都说,朋哥是最不可能结婚的人么。我看他朋友圈里女朋友每次都不一样,还没收心呢。”
“他婚虽然没结,孩子却老早生了。前几天看见王太太带着孙子玩,小孩子都三岁了吧,长的真是漂亮,像是混血儿呢。”
老太太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有点大声,还有点长,显然是叹息给他们听的。严氏三个都装作没听见,严老太太看向祁良秦,笑眯眯地问:“小秦喜欢孩子么?”
“喜欢啊,”祁良秦不假思索地说:“小孩子都可。以前我家邻居的小孩,跟我特别亲,有时候光看到他照片,我都能笑出来,觉得实在太可了。”
“是啊,孩子多可,喜欢小孩子的,心地都不会差,不像这三个,见了孩子跟见了鬼似的。”
严媛忙说:“我也是喜欢小孩子的,只是我喜欢别人家的小孩子,要我自己生自己带,我不敢想。”
“松伟和大哥都不喜欢小孩子么?”
“小孩子闹腾的要命,有什么好喜欢的,”严松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将来有了孩子,也不会自己带。”
“不需要你带,你负责生行了,”老太太说:“你大哥我是不指望了,他再婚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妈全指望你和小秦了。”
“不结婚也能生孩子啊,像朋哥。”严媛打趣。
严老太太冷哼一声:“我倒希望老大像王朋呢。”
严老太太真的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抱孙子的心,而且从不掩饰她的*。
碧霞山下有个酒店,他们在那里下榻。到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天气已经十分炎热。祁良秦进了空调房不想出来,却见严松伟换了一身衣服,又拎了个手提袋,要出门。
“你干什么去?”
“跟大哥一起去玩漂流,你要去么?”
漂流,祁良秦只在电视里看过人家比赛。严老太太说:“你当然得去,媛媛也跟着去,你们年轻人该玩年轻人玩的,别总跟着我。”
叫上他们小两口,是要他们多相处,算祁良秦不愿意去,她也会命令他去的。
碧霞山往里走,有个千峰峡,是南城周边玩漂流最好的地方,漂流全长两公里,两岸是参天古树和悬崖峭壁,溪流急且险,几乎不用自己划,非常惊险刺激,是漂流好者钟的漂流胜地。
祁良秦穿好救生衣,坐上了鸳鸯筏。他和严松伟一起,严柏宗和严媛兄妹俩一起,一前一后下了水。
别看严媛是个女人,却也是玩漂流的老手了,而且显然不是头一回来,完全都是享受的状态。但是祁良秦不一样了。
祁良秦不会游泳,这溪流虽然不算深,他也穿了救生衣,但是那溪流太急,坡度太陡,旁边都是大石块,他还真有些怕。
但他不好意思露出胆怯的意思,也不好意思学周围那些女孩子一样尖叫,于是紧紧抓住了手里的桨,抿紧嘴唇看着严松伟。
水花溅湿了全身,还是有些冰凉的,他一把抓住了严松伟的小腿,生怕自己会被掀下去。皮划艇都不用划一路飞速而下,祁良秦闭紧了眼睛,心里在一直想他为什么要跟着坐上来,真是自讨苦吃。
严松伟哈哈大笑,说:“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我不会游泳啊。”
“没事,穿着救生衣呢,再说了,不有我的么。”
“这……这不会撞到石头上去吧。”
“哈哈哈哈。”严松伟笑着搂住他,皮划艇划到一个险滩,几乎是直接掉下去,吓得祁良秦脸都白了,抱严松伟抱的死紧死紧。水花铺洒下来,将他全身都浇透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皮划艇的速度降下来了,他才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却看见前面严媛划着桨朝他笑:“你们俩也不用抱这么紧吧!”
祁良秦抹掉脸上的水看过去,却看见严柏宗要笑不笑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躲到严松伟怀里去了,这才赶紧松了手,感觉自己像是被捉奸,真是奇怪的感受。
到了坡度平和的缓流区,水面也宽了,严松伟这才也松开了祁良秦,开始划桨:“你也太瘦了,该增肥了,骨头硌得慌。”
“本来都长到115了,可是上次病了一场,又瘦下来了。”祁良秦也跟着划,但是不得要领,严松伟说:“你放着吧,我来划。”
“咱们俩齐心协力,看能不能超过大哥他们。”祁良秦摩拳擦掌。
两个人磨合了一会,节奏渐渐合拍,皮划艇这才走的快了一点,严松伟笑着说:“看看咱们再前面那个险滩之前能不能追上他们。”
“两个大男人,还追不上他们?”祁良秦热血沸腾,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愫。
他想要超过严柏宗他们,想要在严柏宗跟前出风头,想让严柏宗看自己。
暗恋的人,好像总是害怕自己被注意,又渴望自己被注意,有时候莫名而起的突然的兴奋冲动,细究起来都分不清因何而起。他头一次玩这个,知道使蛮力,但很管用,两个人齐心协力,在眼瞅着即将到险滩的下坡之前,一下子超越了严柏宗和严媛。
“行啊,你们挺厉害的!”严媛笑喊。
严柏宗提醒说:“前面是险滩,小心点!”
严松伟玩这个玩惯了,十分得意地说:“我们在后面等你们!”
两艘皮划艇一前一后进入跌水区,船身往下倾斜,祁良秦兴奋地举起桨“欧欧欧”地叫了两声,皮划艇顺势而下,白色的浪花扑打在他脸上,他嘴没来得及闭上,被灌了一大口水,或许那浪的冲击力太大了,他手里的桨往后一甩,朝严松伟脸上去,吓得严松伟赶紧身体往旁边一倾斜,谁知道这时候祁良秦也是往那边倾斜的,再加上水力一冲,皮划艇登时被掀翻了。
后面的人发出一阵惊呼,祁良秦还没反应过来,被水给淹没了。这一下他可真是吓傻了,又被灌了一大口水,他好像倒立过来了,下半身还在皮划艇里没掉出来,嘴巴里进了泥沙,在激流中被撞来撞去,他拼尽全力从被水冲的到处摇摆的皮划艇里挣脱出来,猛地从水中蹿出头来,只看到模糊的人影和雪白浪花,还没来得及吸口气呢,人被激流卷着往下冲了。
好像加起来也几十秒的时间,他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但是也没觉得疼,刚想要抱住那大石头,发现却是枉然,不过停留了几秒钟,又被冲下去了。在这时有人抓住了他一条胳膊,他几乎想也不想抱住了那个人,身体虽然还在朝下滑,但是速度减缓了许多,听头顶那人喊道:“抱住头!”
可能是说了这话那人才意识到他的双手在搂着自己的腰,于是便将他搂到怀里,好像又撞击了几下,但似乎撞到了搂着他的那个人身上,身体被撞击的震动感异常明显,两个人掉入缓流区的深潭里,那人才松开了他的头。
祁良秦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湿漉漉的一张英俊的脸,挂着一道血痕,**着看着他。
祁良秦说不出话来,严柏宗**着问:“你没事吧?”
祁良秦摇头:“没事。”
严柏宗一条胳膊夹着他,一边朝安全员的船上游。大概他也是有些乏力了,一直在大声**,水还在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祁良秦这才回过神来,他想自己是不是太沉了,严柏宗带着他会不会很吃力,于是他尝试着蹬了蹬腿,却听严柏宗说:“不要动。”
他老实了,安全员开着船过来,严柏宗将他托起来,他爬上船,赶紧趴着去拉严柏宗。
严柏宗抓着他的手也爬了上来,往他身边一倒,显然已经有些脱力了。祁良秦这才想起严松伟来:“松伟呢,他……”
“他没事。”严柏宗**着说。
严松伟是老手了,熟悉水性,虽然撞伤了头,但他攀住了一块大石头。不远处险滩上专门看护的安全员及时拉住了他。
倒是祁良秦这个蠢货,跟待宰的小鸡似的扑腾了几下,被激流冲着往下去了。严柏宗想也不想,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