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罗煦起床收拾洗漱换衣服,五点半下楼吃了一碗粥,然后听到外面汽车驶入的声音,刘哥来接她了。
看天气预报今天是个晴天,温度不高,适合出门。
罗煦上了车,注意到刘哥熬得通红的眼睛,把保温杯里陈阿姨给她准备的牛奶递给他了。
“谢谢。”刘哥笑了笑,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是罗煦的杯子,“你怎么把自己喝的给我了?”
“我吃饱了,喝多了也是胀肚子。”罗煦微微一笑,侧头看窗外。
刘哥搓了搓眼睛,睁大了一些,说:“等会儿我们跟在队伍最后面,放心,没人会注意到你。”
这个房子里,除了崔伯,第二个知晓内情的当是他了。
“嗯,我不会乱跑的。”
......
不知道在夜色里开了多久,罗煦强撑的眼皮有些酸软,之后渐渐合上。
刘哥调高了空调的温度,将车内的音乐关小。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天色渐渐明朗,车窗外的阳光也照到了她的脸上。
等她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驶上了盘山公路。绵延数公里的送葬车队,清一色的黑,在耀眼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沉闷。
过了二十分钟,前面的车队停下,到达了老爷子生前看好的墓地。
罗煦下了车跟在人群的后面,她拿出黑色的口罩戴上,挡住了半边脸,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
献花悼念的队伍渐渐往前走,罗煦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默默地跟在最后面。
墓地修葺得十分大气,拾级而上,她在心里默数,才到半途已经有五十八步了。
前面有人在念悼词,追忆逝者,站得远的人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只知道跟着弯腰拜别。
罗煦往前面看去,乌压压的一片,都是穿着黑色一脸肃穆的样子。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她眯着眼睛逆光看去,最前方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似乎是裴琰,他背对着众人站在墓碑前,手里抱着骨灰盒。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得很直,像是一颗屹立不倒的松树。
属于老爷子的旧时代过去了,从此是他来担负整个家族的兴旺了。
罗煦举起手,遮住上方的阳光。第一次,她竟然觉得太阳光是冷的。
下葬的仪式结束,数十位保镖维护着秩序,引导大家下山。
手机响了起来,罗煦划开接听。
“喂。”
“去车子等我。”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对着她。
罗煦侧身看他,轻轻点头,“好。”
为了不影响正常的交通,老刘把车子停到树下,让出一条通道。
来时整齐的车队纷纷离开,刚刚还热闹的墓地一下子冷了下来。
罗煦降下车窗,五月份了,拂过她脸上的风还是凉的。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想找到他的身影,一错眼,看到穿着黑裙白鞋的蔺如,她扶着老太太上车,俨然家人。
最后一辆车离开,墓地一下子寂静下来。
裴琰拉开车门,伸手撑在车顶上,弯腰,“下来吧。”
罗煦挪动自己略微笨重的身子,将手搭在他递过来的掌心,两人一起朝刚才下来的地方走去。
“再陪我上去一次吧。”他抬头看绿荫下的墓碑,影影绰绰,像是生成了结界。
“好。”她没有多话,牵着他的手,再一次爬上去。
刚才走过的这一条路,似乎因为身边这个人变了而有不同的感觉。
她走在他身边,深切的感受到了他的低落。
他握着她的手,仿佛有了再重新出发的力量。
“累吗?”裴琰开口,声音和清风一起拂过她的耳畔。
罗煦摇头,想缓解一下他的情绪,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仔细想想,我们还真有相似的地方。”她笑了笑,说,“你父亲也出轨了,我父亲也出轨了。只是你运气比我好一点,他仍旧是你的。”
“他不你吗?”
“他的眼里除了事业是他后来娶的妻子,哪里有心可以分给我们呢。”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裴琰配合着她聊天,仿佛可以将这段路途再缩短一点点。
“他是一个生物学家。”罗煦淡淡的说。
裴琰停下脚步,侧头问她:“罗峰声是你父亲?”
“你知道他?”罗煦错愕的回视。
“美籍华裔,三年前获得过诺贝尔生物学奖,因为发现了幽门螺杆菌。”
罗煦用食指扒拉了一下眼角,说:“好像是吧.......”
裴琰有些不理解,他说:“作为一个科学家,他应该能明白读书对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你作为他的女儿,竟然没有上过学?”
“上过,只是没上过大学。”罗煦偏过头,咳嗽了一声。
裴琰有些生气,实在不明白这是一位什么父亲。
“我都不气你气什么,算了算了,不说他。”罗煦挥了挥手,艰难的蹲下,整理墓碑前凌乱的小白花。
一个获得过科学界最高荣誉的男人,他的女儿竟然在为了读大学而苦苦挣扎,他没有伸出过丝毫的帮助,连问候一声也不曾。
父,对于有些孩子,一直以来都是奢侈品。
“我一定会尽到父亲的职责,好好教育他。”裴琰在她身后,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罗煦回头,惊讶一秒了之后是微笑,说:“你不用这么大的压力,我爸爸是最低标准,你肯定比他行的。”
裴琰伸手把她扶起来,认真的说:“要做,我要做得最好。”
“你是处女座吗?”
“??”裴琰挑眉。
罗煦舔了舔嘴唇,摆手,“反正你不需要有压力,我们都是第一次当父母,摸索前行嘛,做得不好改正好了。”
裴琰伸手搂她入怀,单手绕过她的脖子,将她箍在自己的胸膛前,他说:“谢谢你。”
“不、不客气?”罗煦有些懵逼,他在谢什么?
他大概也懂她的迷糊,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来,认识一下这位老爷子,他生前还没有见过你。”
“哦。”罗煦赶紧站直,面对墓碑,有些紧张的说,“老爷子您好,我叫罗煦,我肚子里有个小坏蛋,他是你孙子。”
墓碑上的照片是老爷子四十左右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玉树临风,自有一股风度。他微笑着看着镜头,相似度和裴琰高达百分之八十。
“他,他跟你好像。”罗煦有些结巴,仿佛是裴琰躺在那里面,她不自觉的后缩。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带到身侧,“别怕,他比家里那位好对付得多。”
“据说人死了七天才投胎,你这样说,不怕他听到啊?”罗煦一直瞟墓碑上的照片,又好奇又害怕。
“他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高兴。”裴琰嘴角一勾,似乎很笃定。
罗煦垂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高高耸起,孕育着新的希望。
她不知道老爷子会不会高兴是由她来生这个孩子,但她突然生出一股期待。这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将会成为她在这个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孩子啊,快点来吧,妈妈想看你到底是像妈妈还是像你爸爸。
你最好要有爸爸明亮的双眼和高高的鼻子,有他的智慧,有他的坚强,有他身上所有优秀的品质.......
至于我,除了一颗不屈不挠的心,别得不学也罢。
那一天,她站在那个埋葬死亡的地方,生出了一股生的希望。
......
离老爷子过世一个月了,裴琰瘦下的双颊也渐渐长了点肉,家里的气氛也松快了许多。
罗煦坐在餐桌上吃着午餐,裴琰在旁边计时。
“还有一分钟。”他眉毛都不抬,口吻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喝下最后一碗汤,罗煦哭哭啼啼的放下筷子,“饭都不让人好好吃,你也太过分了吧!”
“你吃得太多了。”他淡定的说。
“哪里多哪里多!孕妇都是这个饭量!”罗煦拍桌。
裴琰挑眉,罗煦抬起手,收起来放在背后,“打蚊子呢......”
“医生说胎儿不能过重,否则你生的时候会很辛苦。”裴琰一个眼神,示意陈阿姨收拾桌子。
陈阿姨看着罗煦渴望的眼神儿,忍不住说:“再吃半碗吧,这样饿着也不是办法。”
罗煦点点头,十分赞同,像只哈巴狗。
“营养够了,不准再吃了。”某人不通人情的说。
罗煦捂脸,作势要哭的样子。
“起来到院子前面走两圈,活动一下。”裴琰说。
罗煦瞬间放下手,不忿的说:“饭都没吃饱,还怎么动!”
“懒得出去的话也可以靠着墙站二十分钟,你自己选。”
“你......”
罗煦甩手,冲出去。
裴琰跟在她后面出去,看她正一边走一边骂,似乎还是中英混杂的。
裴琰抱胸微笑,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调皮任性的孩子。
罗煦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故意闭着眼走过,以示抗议。
崔伯在一边笑着说:“不知道肚子里的小少爷是不是也这么任性,照这样下去,您不是要照顾两个?”
“两个算好的了。”裴琰笑着摇头。
两个算好的?难不成......
崔伯懂了,背着手进屋,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