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瑶半趴在罗汉榻上,双手捧着脸颊,看着红木小几上的烫金帖子,只差流口水了。
郭络罗氏伸出食指来,狠狠的戳了戳宛瑶的眉心:“吃吃吃,我看你旁的事情从来不上心,只一提吃食就来了精神。
这个千叟宴,你想都不要想,这是皇上禅位,请七十岁往上的老者赴宴,你一个十五岁的格格,去那凑什么份子?”
宛瑶水漉漉的眼眸盯着郭络罗氏,胖乎乎的小手轻摇着郭络罗氏银灰色袖摆,可怜巴巴的道:“额娘,除了宫里,旁人做不出琵琶大虾的味道。”
郭络罗氏到底心疼自己的女儿,只道:“回头让你阿玛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宛瑶不依:“带回来的就凉了,哪儿有刚出锅的好吃?这琵琶大虾只有才出锅,烫烫的,粘舌头那种,沾了花椒盐吃,才最好。”
郭络罗氏从宛瑶手中,抽回了袖摆,嗔了她一眼:“你求我也没用,这千叟宴,你去不得。”
宛瑶清澈的眼眸眨了眨,绕过红木小几,在郭络罗氏身侧倚着道:“我听阿玛说,额娘也是接了帖子的,是婉太妃的……”
郭络罗氏没想到,老爷早就把自己出卖了,根本惹不得这个黏人的小祖宗,只得一板一眼的说道:“你要去也行,只是吃食上,要谨慎些,你要是将一桌子菜肴都吃了个干净,那你也不必去了,我丢不起那个脸。”
郭络罗氏不是没带宛瑶出过门,尤其是这两年,郭络罗氏想着宛瑶大了,一直在闺中,没人知晓,到时候怕是没人上门提亲,可带着宛瑶出过两次门后,郭络罗氏便说什么都不肯带着宛瑶去了。
宛瑶但凡见着吃食,就挪不动脚,又吃又拿不说,还要把人家府上的厨子叫来,好好地问上一问,怎么做的,几分火候,几分瘦肉几分肥肉……
至此,不过两回,京城上下都知道,沈佳府邸的宛瑶格格,是个吃货,十足的胖格格……
思及这个,郭络罗氏只要想着赴宴就头疼,躲得宛瑶远远的,不让她知道,为着宛瑶不至于出门丢人去,府里已经换了五六个厨子了。
“我只吃琵琶大虾,还不行吗?”不怪宛瑶这么惦记着,认真说起来,这琵琶大虾,还是她五岁的时候吃过,后来她就一直惦记着,宫里也不知放了什么特别的调料,那虾肉外酥里嫩,半点不油腻,沾上酱油和花椒盐,那味道……简直是绝了。
宫中宴席里,这道菜是经常上了的,但宛瑶重生后,为着避开颙琰,与紫禁城相关的事情,能避就避,因而宫里的宴席,再没有去过。
可现在不同了,她已经熬过了前世的死期,柳暗花明了,再说了……
宛瑶侧过头,从穿衣镜上看了眼自己……
这般窝在额娘身边,穿着件象牙白的掐腰旗装,能清楚的看到肚子上有两个圈圈,把旗装上的团福纹都扯歪了……
要是这样,还能被宫里的人注意到,除非宫里的人眼瞎了……
正月初一这一日,乾隆正式禅位,颙琰登基。
正月初四,太上皇于宁寿宫皇极殿设千叟宴,当日册封的皇后喜塔腊氏与婉太妃在毓庆宫设宴,招待女眷。
宛瑶觉得自己有些失策,只记着躲开颙琰了,竟是忘了过去的老朋友,虽说那些老朋友都不知道她,但她却记得清楚。
如今的皇后喜塔腊氏,曾经是嫡福晋来着,是怎么眼珠子红的似血般,盯着她的肚子。
还有当时明艳端方的侧福晋钮祜禄氏,如今是贵妃了;那时候胆小怕事的侍妾刘佳氏竟是成为了贤妃;反而号称美貌无双的候佳氏只封了莹嫔。
数来数去,老朋友不过四个,这两年死的也不少,不过,她很久没关注过了,在宴席上看到四人的面容,恍如隔世。
宛瑶突然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堵得慌,如果前世里,她没有在冬月初一那日溺水身亡,她会不会也是坐在这里的其中一个?颙琰会给她什么位份?是妃,还是嫔?
宛瑶这人有个毛病,心里不得劲的时候,就愿意吃东西,即便她先前答应了额娘,不会吃许多,但情绪来了挡不住,她吃相文雅,但一小口一小口的不闲着,旁人没拿起筷子的时候,她就开始吃了,旁人都撂下筷子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吃完。
郭络罗氏有心想拦,却被伊尔根觉罗氏喊去旁边席面上说话,一时顾不上。
颙琰昏昏沉沉的从皇极殿回来,脚步都有些虚浮,站在毓庆宫外头,一点儿也不想踏进去。
父皇是一代明君,即便这般年纪,依旧把持着朝政,不肯放手,说是禅位,搬去了宁寿宫,但他也不敢搬去养心殿住着,父皇那么大的年纪了,没必要让他心里不痛快。
国库都空了,户部送上来的折子堆积如山,但父皇依旧奢靡,一场千叟宴办下来,明日户部递上来的折子,估计都是赤字了。
再看伺候在父皇身边的和珅,福康安……
颙琰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踏入毓庆宫的宫门,鄂罗哩便迎了上来,一脸谄媚:“皇上,您回来的正好,奴才刚刚将秀女名册上的人对了对,您别说,还真是有几个出挑的,待过几日,秀女入宫,皇上便能得了红颜知己了。”
红颜知己?颙琰唇畔显现出一丝冷笑来,他身边多的一向是探子细作,哪个不是给父皇和和珅,福康安通风报信的?他这毓秀宫有几处狗洞,怕是都要说给外人听。
鄂罗哩兴致勃勃的用拂尘远远指着:“您瞧见在殿门口席面上那个穿银红色旗装的没?那是主事善庆之女,叫钮祜禄……如姗;还有她旁边席面上,那个笑容如花的,是德麟少爷的表妹,叫景馨;还有那边穿碧色毛坎肩的……”
鄂罗哩一个个的说着,颙琰有些醉意,方才他在皇极殿上,代替父皇敬酒,真真是多吃了几盏,此刻看人都有些模糊,看不清容颜,只目光落在廊下席面上,一个圆滚滚的银白色身影上……(8中文网 .8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