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地面冰冷坚硬,跪在上面寒气都顺着膝盖爬进心口,很冷。至少对于段蕴而言,是冷到了骨子里。
大殿上的男人才不惑之年头发便白了大半,坐在龙椅上的身姿也不复从前挺拔,很是添了几分老态。
段蕴看着面前的丹药,精致的木雕盒子,滚圆的药丸放在其中,隐隐散发一股药香。
“朕问你,这丹药是不是你动的手脚?”乾元帝手扣住龙椅上的浮雕龙头,像是在隐忍很大的怒气,手上青筋毕露。
段蕴轻咳一声,看着漆黑光滑的大殿地面,眉目平淡,无悲无喜,“不是。”
乾元帝像是怒极,抬手猛的拍了龙椅一把,指着段蕴怒道,“证据都呈到朕面前了,你还不承认!”
段蕴慢慢抬眸,眼神仍旧平淡,他启唇,“父皇既然认定是儿臣下的毒,又何必审问,听从皇兄的意见将儿臣处死不是更好?”
乾元帝正对上段蕴的眸子,真那是真正正的平平淡淡,无悲无喜,像是世间百态都被他看透,继而抛弃在尘土里。而后,那张脸上,缓缓的出现一点清淡的喜意。段蕴轻笑,“儿臣自幼体弱,根本无力继承皇位,父皇宠儿臣,儿臣又何必谋害父皇?”
“那可审出来的人证,全部是你同淮阳王勾结!”乾元帝指着段蕴气急败坏的怒吼。自己最疼的孩子勾结外人来害他,怎么可能忍!
“人证可以威胁,物证可以伪造!”说的有些急,段蕴捂唇剧烈的咳嗽,脸色青白,额角渗了冷汗,单手撑地,支住自己的身子,段蕴捂口,**。“只……咳……只是父皇不肯信儿臣罢了。”
段蕴顺过气后,轻笑,抬头看着乾元帝,眸子里带了莫名的嘲讽,“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最相信的,还是那对母子啊。”
段蕴硬生生的直起身子,整张脸带了股青白气,垂眸,唇畔的笑一点点收敛,“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
看着段蕴,乾元帝整个人僵住。
“父皇……你可知小时候我每次心疾发作有多难受。”段蕴按住自己的心口,嘴唇惨白,“其实,儿臣也可以有一个康健的身体的,不是吗?如果没有徐皇后灌给儿臣母妃的那一碗汤药。”
“……你……”乾元帝整个人如受重击,僵在龙椅上,看着段蕴单薄的身影有点心慌。
“父皇可知晓,当年儿臣知道自己要被送出宫养病时的彷徨,”段蕴拿起面前的盒子,漆黑的木料,上雕了白鹤青松,精致非常。
“父皇可能想象当刺客来袭母妃挡在儿臣面前被人捅了十几刀时那溅出来的血有多滚烫,”段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血,溅进这里,”段蕴撑手站起,“儿臣有一年不敢睁眼,因为一睁开眼睛是满目的血红。”
乾元帝脸一白。看着踉踉跄跄站起来的段蕴,侍从本打算上前将对方压下去,却被乾元帝挥手示退。
段蕴一点点站直,背脊挺拔,看着乾元帝浅淡的笑,“父皇知不知道,当年你的儿子被人灌了□□,大雪天在野外心疾发作时的恐惧……”丹药被段蕴拿出来,在指尖转动,把玩。
段蕴笑,笑得淡然温和,“父皇眼中看到的是皇兄和徐皇后,所以算徐皇后谋害皇嗣还是受到父皇的宠,皇兄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盒子猛然被段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呵……其他人永远都是陪衬。”
段蕴看着乾元帝,眸子仍旧清澈,仿佛方才只是诵了一卷佛经,平静的诡异,“父皇既然觉得是儿臣做的,那儿臣便试药吧。”
乾元帝瞳孔紧缩,“别!”
侍卫即刻扑上去想要将段蕴手里的丹药抢过来,却迟了一步,段蕴平静的咽下丹药,看着乾元帝,笑,“父皇,儿臣喜欢莲花,今后将儿子烧成灰撒进莲池吧。”
本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缓缓浸出一点艳红,段蕴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血淌出来,划过他仍旧带笑的唇,滴在地上。而他整个人也像是颓败的莲花,缓缓坠落,无力的跌在大殿。
“太医!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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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皎被段诩弄出大牢的时候,正隔着牢房的栏杆和看守唠嗑。
两人隔着监牢聊的火热,瓜子磕的咔嚓咔嚓,段诩来时看到看守正掏一把瓜子递给卫皎,眼角余光瞥见段诩时吓的瓜子都掉了。
卫皎连忙伸手把瓜子捞起来,“大哥啊,小心点,粒粒皆辛苦。”
“你倒是关心民生。”段诩走近,抬手示意看守将牢房门打开。“天牢不够安全,世子可愿去孤的东宫一叙?”
卫皎嗑瓜子,挑眉,“大刑伺候?”
段诩闻言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让人把卫皎弄出去。卫皎看着易容成他的模样的段诩的手下,轻叹,“我爹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不会有人来救我的。”
段诩看着卫皎,冷笑,“世子还是很值钱的。”
挥手,一人便拿来一件斗篷套在卫皎身上,将他的脸遮住。卫皎轻笑,倒是也没有反抗。
“太子殿下啊,现在前有狼后有虎的,你怎么还这么关心我这个犯人?”
段诩闻言,淡淡的撇了卫皎一眼,看着卫皎脸上那道鞭痕,淡淡道,“你觉得自己是老虎还是狼?”
卫皎挑眉,“我这么玉树临风,怎么可能虎狼之徒?”可怜兮兮的眨眼,卫皎委屈道,“我明明是个不小心卷进去的兔子。”
段诩:“……”
不再理会卫皎,段诩往大牢外走去,身后的侍从压着卫皎跟上。
东宫的暗牢环境倒是比天牢好不少,至少没有到处跑的老鼠。卫皎摸了摸自己破皮的脸,叹气,段诩一定是嫉妒他的美貌所以才一鞭子抽他脸上,虽然被他及时躲过去,却还是擦伤了。
还好只抽了一鞭子段诩因为别的事情匆匆离去,没了人盯着,卫皎自然而然和行刑的人唠嗑,后来和行刑的人摇骰子赢了三十文。
卫皎看着连老鼠都没有的暗牢,叹气,这么空旷,该有多无聊。可怜兮兮的窝成一团,卫皎摸着自己的脸,模模糊糊的嘟哝,“媳妇儿,我身上好疼。”
“疼也是你活该。”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卫皎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漆黑的袍子,束紧的袖口处露出一双雪白的手。正抓着牢房门口的锁拨弄。沿着暗金的盘扣往上看去,只见一张陌生的人脸和一双熟悉至极的眸子。
看着卫皎惊讶的神色,那双眸子中的冷色渐渐消解,潋滟的笑意融开,“卫皎,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