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以载道,作品直接映射创作者的内心。在这一届的新锐导演大赛中,我们看到了许多对社会、对世界心怀善意的人。他们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面对现实的方式。我们很高兴看到这样的导演。文化产业掌握着未来的舆论趋势,有这样正面、积极的正能量导向,是国家和社会都乐于看到的……”
果然是央视主办,开幕词十分“正能量”、“中国梦”。路七听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困,对言林说:“我睡一会儿,到关键地方叫我。”
言林眨着大眼睛问:“什么叫关键地方?”
“比如我得奖了,或者颁奖典礼结束了。”路七打了个哈欠,竟然头一歪,倒在了言林的肩膀上。
言林的肩膀上骤然多出重量,下意识地缩了起来。等意识到这是路七的头时,又不敢放松,她怕影响路七的睡眠了。
因此一边耸着肩膀,一边听着台上主持人讲着什么。
言林完全没听进去,只能感受到肩膀上越来越重,而关节处也有些微的酸麻和疼痛。她侧头看着路七,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对方胖嘟嘟的脸颊鼓了起来。
言林发现,路七变了。刚见到路七的时候是在福利院,那时候长相与正常人还有差距,大抵是可以归入到“丑”的范围内的,可现在看下来,却发现皮肤很好,睡姿也很文静。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目有神,会让人信服,并且被鼓舞。
言林努力回想着最初的路七,现在与那时候对比,发际线降低了,双目间距变小了,眼睛变大了,发量似乎也变多了……总之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言林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在心里感叹道:路七真好看啊……
左耳进右耳出,整场颁奖典礼言林都发呆过去了。等到全场肃静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我是谁?我在哪里?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望着自己?
路七另一边的一位女士(周文强聊天之后走了,他并不是座位的主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拍了拍路七的胳膊,说道:“路女士……”
言林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完了完了完了七七说了让我听着的,我到底在干嘛啊,怎么连“路七”两个字都能听漏?!七七会嫌弃我蠢吗呜呜呜……
路七被拍了一下之后立刻正襟危坐,双目直直地目视台上,似乎一直在认真听颁奖。
可惜周遭人全都转头看着她,想瞒也瞒不住。主持人甚至还轻轻笑出了声,气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路七便知道自己打盹的事情暴露了。
主持人笑着说:“一定是我不够幽默风趣,不知道下场之后总导演会不会扣我钱啊。”
路七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面带微笑,一点也不尴尬,好像没听到主持人的调侃,也没被其他人用看好戏的目光看着似的。她一派坦然,其余人的反应反而没有那么强烈了。
言林扭头看她,她甚至还能分神出来,安抚性地拍了拍言林的脑袋。
我自己都没听见,又怎么会怪你呢~
路七走上台,主持人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说:“多谢你给了我更多露脸的机会!”
路七笑着回抱她,说:“都怪你声音太美妙了。”
颁奖嘉宾正好是殷虞,殷虞手里捏着奖杯,脸上泛着红晕,似乎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她将奖杯交到路七手里,又重重地抱住了路七,说:“恭喜!”
路七笑了笑,说:“谢谢。”
说完谢谢,路七便松开了双手,可没想到殷虞仍然紧紧拥抱着她。
路七觉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殷虞。”
殷虞这才放开了她,仍然捏着她的肩膀说:“youdeserveit.”
de不deserve都是另说了……路七看着殷虞的眼神,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
颁奖礼是在下午,结束之后还有一个晚宴。晚宴比颁奖典礼正式多了,除了得奖的没得奖的新晋导演们,还有许许多多大前辈、制片人、大娱乐公司的话事人,相当于提供一个官方渠道,使得资本和人才有机会接触。
这场合较为隆重,严格对照邀请函放人进场。言林进不去,只能跟路七道别。
路七将言林送到马路边上,等着张本来接,同时还不忘嘱咐她:“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来了,休息是必须的。”
言林点了点头,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路七,说:“七七,你的奖杯可以给我摸一下吗?”
路七将略显重的奖杯递给言林,说:“你帮我一块儿带回去得了,太重了。带回去之后随便放在哪里,别给我磕坏了好。”
言林接过奖杯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张本驾车过来了,路七将言林送上了车。张本笑着保证:“绝对按时送到家,路姐你别担心,我十八岁开始玩车,算个老司机了。”
路七点点头,看着车子绝尘而去之后才转身朝会场里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这么担心言林呢,好像对方什么都做不好似的,刚刚还听漏了自己名字。
可言林已经成年好几年了,今年更是正式踏足娱乐圈的第二年,其实用不着这么事无巨细地挂念。
一转身便看见殷虞,殷虞穿着黑色鱼尾裙,肩上搭着皮坎肩,正对路七笑着说:“这车看着不像是公司提供的,你给叫的滴滴豪车?”
路七对车子研究不多,回头看了一眼,说:“笨笨自己的车吧,我也不清楚,很值钱?”
殷虞歪了歪头,说:“反正助理的工资肯定买不起。”
路七摇了摇头笑了笑,说:“说不定笨笨家是豪门,看着人怪机灵的,渠道也很多。不过都无所谓了,进场去?”
殷虞伸手牵过路七的手,说:“等你交代完事情一块儿进场呢,走吧。”
路七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说:“其实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毕竟我又没想着接着干导演,你说对不对?不过后来一想,能认识很多导演,对以后事业发展总没坏处。”
一旦产生疑虑,之后的所有细节都像是为了疑心病做注脚。路七在心里反省自己是否过于大惊小怪了,一方面又在回忆: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人啊,劣根性可真重。
殷虞望着空落落的手,察觉到自己可能越界了。她整理思绪,说:“难道你的事业规划是给言林当一辈子经纪人?我看洪书和周文强都挺看好你的,真的不考虑转行当导演么?”
还没等路七回答,殷虞又立刻说道:“基础不够的话,我……我找人给你补。”
以后都要保持距离了……算想给允君亲自上课,也要,克制……
路七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暂时没这方面想法。”
两人进会场之后,有很多人凑过来缠住了殷虞。殷虞很晚才入行,处女作被广电总局封杀,去国外修行五年后,再次亮相已经得了戛法的最佳导演奖。半年后又被中国电影协会纳为荣誉会员,甚至当上了新锐导演大赛的评委。大起大落,人生履历拿出来都能写一本书了,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能这样如鱼得水。因此凑过来沾光的、慕名结识的一波接一波,殷虞算是闲不下来了。
而路七在导演界引发不了多少关注,自顾自地退到一边,拿点吃的喝的,混混日子正好。
“喜欢吃橘子?”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路七看过去,发现是周文强。“橙子最好,橘子也凑合。周老来这儿没人陪着聊天吗,怎么会沦落到跟我一样的地步?”
“什么地步?餐桌守护者,我觉得挺好的。”周文强说着,哈哈笑了起来:“恭喜得奖。”
“谢谢,”路七说:“您之前那么说,我还以为我只是陪跑呢……多谢周老手下留情。”
这句话是实话,周文强在颁奖之前说的那句“哪怕奖给你了”,明显是假设时态,正是因为这个,路七才敢在颁奖典礼的时候堂而皇之地睡过去。
人家都说了奖不是给自己的,提心吊胆等揭晓干什么,不如好好补一觉。
最近也实在是有点累了。
周文强吃了一口圣女果,“呵呵”笑了两声,说:“说实话,这个奖我真没打算给你来着,你基础功太不扎实了,看着不是踏踏实实拍戏的人。后来殷虞拍着桌子跟我喊,说这作品里表现了什么什么,跟写小作文似的,我儿子语文阅读理解都没这么认真过……
“我后来一想呢,年轻人,尤其是搞艺术的年轻人,有看法是很好的事情。我一糟老头子,跟不上潮流,什么现代后现代的,完全搞不懂,跟小姑娘争什么呢?由她去吧,这奖才落在了你头上。
“说来也好笑,跟我争这个的时候殷虞小姑娘面红耳赤,我松口之后散会,她叫住我,给我沏了一壶茶,态度还挺恭敬的……跟我解释半天,说这部作品的确打动了她,她从未见过那么纯粹的灵魂,从五年前是如此什么的,还说她觉得自己的确辩护得太过分了,不过那是出于她理解你的作品,是灵魂的震颤什么的……你们年轻人怪有意思的,所以颁奖礼开始之前我才去找你聊一聊。
“现在我倒是放心了,看你毫不知情,一定对后台的事情一无所知,那肯定不是收买评委。且你说你没学过,要是真的那我也不必太苛责你,以外行人的经历,能拍成这样子,得奖也理所应当。
周文强哈哈笑着,一边吃水果,一边将幕后的事情娓娓道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路七越听越不对,心里慢慢涌起不安。
殷虞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本来都不愿意来当资深评委的,却为自己说了这么多话?甚至完全没告诉自己?
她知道殷虞对自己好,却从来只以为是出于友情与同情,现在看来只怕有更多。
纯粹的灵魂……五年前……灵魂的震颤……
这些都是绝对不会用来定义朋友关系的词语,而殷虞拿来形容自己……这个认知让路七感到特别害怕。
殷虞是那种讲戏都只讲一遍,演员听不懂算了的导演,她心里有宇宙却不与旁人说,孤芳自赏到孤高自傲的地步。这样的人,这样的评价……
路七的视线不自觉追随殷虞而去,正好看见殷虞双目含笑望着自己,做了一个“等我”的嘴型。
路七有些别扭,避开殷虞的眼神,对周文强说:“周老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随后匆匆而去,悄悄离开了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