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宋昕电话的时候,许慕然正无所事事地赖在沙发上,边敷面膜边煲剧。刚刚叫的炸鸡外卖摆在手边,随用随取,整个人是一个大写的宅。
“喂,姐,”她小心地翘着没沾油的无名指按下视频的暂停键:“怎么了?”
“我跟……”宋昕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跟你姐夫现在在外边,想请你出来吃个饭,让你们俩见见面,顺便商量一下婚礼的事,现在在干什么,有空吗?”
许慕然连忙应下:“好好好,你们在哪里?我现在赶过去。”
她已经对宋昕的未婚夫好奇好久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把宋昕驯得服服帖帖?
抛开那些“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令人发笑的事迹不谈,有件事,是她们二人之间永恒的谈资——
宋昕的初恋。
将那时候的帅哥放到现在,都是妥妥的杀马特。被发胶固定成冲天形状的头发,油腻而不自知的下巴,却能够受到众多春心萌动的小女生的追捧。
当时上初中的宋昕,心里也住着个杀马特男孩,日日追逐着他的脚步,会特意走一遍他走过的路,吃一顿他在食堂打过的菜,到后来,仅仅这样已经不能满足她了,她跟杀马特告白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杀马特爽快地接受了她的告白,并且告诉她:“我也喜欢你很久了。”
这样“我喜欢你而你恰巧也喜欢我”的少女漫情节,让当初青涩懵懂的宋昕心砰砰跳起来,如至云端,她激动地对杀马特说:好你,这一辈子都会你!
然后,她干出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她跟杀马特私奔了,她先提出来的。
暑假时,宋昕对父母说,自己去外省,要去要好的闺蜜的老家玩两圈。她一直**,父母又忙于生意,疏于管束她,不疑有假,给她带了点钱,将她送上了火车。
火车慢慢悠悠地在某站停下,宋昕跳下车,迎向早已在站台下等着自己的杀马特。
之中“艰难曲折”的过程按下不表,过了一个星期,宋昕抛下了杀马特,独自一人回到了家。
原因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简而言之:杀马特出轨了。
她目睹着杀马特笑眯眯地牵过另一个小姑娘的手,又亲了她一口,带她去游戏厅打街机。宋昕一个没忍住,当着目瞪口呆的小姑娘的面,将杀马特狠狠揍了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行行好吧祖宗我不敢了没有下次了!”
宋昕处于游戏厅内众多吃瓜路人的目光下,倨傲地来了一句:“没有下次了,滚!”
回来之后,这事儿她只跟许慕然一个人说过,许慕然听得满眼冒红心:“姐,你好帅!”
宋昕随手塞给她一根冰棍,叮嘱道:“够丢脸的了,我跟你好才跟你说,别告诉别人,知道了吗,啊?”
许慕然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满满的黑历史气息,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忍直视。
许慕然十分嫌弃地回顾了一下当时傻乎乎的自己,惆怅地看了眼好似正在向自己招手的炸鸡,叹了口气,起来换衣。
宋昕所在的地方离她家不远,半小时之后,她已经坐在了二人对面,一边翻菜单,一边偷偷抬眼,鉴定着对面有些拘谨的青年。
相貌还行,个头还行,仪态还行,她目前能探查到的各方面都还行,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宋昕大大咧咧地揽过身边男人的肩膀:“介绍一下,这是熊明。”
许慕然礼貌地冲他点点头:“你好,我叫许慕然。”
宋昕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哟,化妆了,怎么突然知道美了?”
她“嘿嘿”一笑:“这不过来见姐夫嘛,打扮得正式点。”
闻言,对面的年轻男子甚至有些脸红:“还不是呢,不用这么……”
宋昕回头白他一眼:“我妹妹夸你呢,你还不受着?”
“……哦。”
许慕然嘴角噙着笑,看对面打情骂俏,突然觉得他们两个的角色,好似是互换了。
本该小鸟依人的,现在霸气侧漏;本该霸气侧漏的,倒是小鸟依人了。
不过……
许慕然一边往自己碗里夹菜,一边慢慢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来:这样也不错啊。情这种事,本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只要她的姐姐能过得开心,怎样都好,她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得到全世界最好的幸福。
酒过三巡,饭吃得差不多了,宋昕跟许慕然交代婚礼事项:“婚礼定在下个星期,婚礼前一天,你来我家住一晚上,毕竟第二天得早起,化妆什么的,很多繁琐的事,你要做的是帮我准备准备东西,在现场帮我看着突发状况……”话说到这儿,她有些抱歉地看了许慕然一眼:“那天,可要麻烦你了。”
“不不不,这怎么能叫麻烦呢?”许慕然连忙叫她不要再说了,“你人生中的大事,我完全没有怨言啊!”
宋昕含笑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你这话,我放心了。”
宋昕二人将她送到家,说是一会还有别的事,便匆匆地走了。
许慕然慢慢地往楼上走,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目前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儿没办。
为了即将结婚的宋昕,她得置办一身伴娘礼服。
既要大方得体,又不能抢了新娘风头。
“结婚”这个词,在许慕然为数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并不陌生,却也并不熟悉。
“在一起”与“结婚”的区别,不止一纸证明那么简单。
这代表着我将全副身心交托与你,同甘共苦,携手并进,与你共筑出一个对我们二人都全然陌生的新世界。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这样一个情景——
寒冬,窗外轻轻柔柔地飘着雪,她跟看不清面目的人一起相互依偎着窝在沙发上,各自手里捧着一杯热饮,一起看一部老掉牙的情片。他们没有说话,仅靠着眼神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啧,许慕然摇摇头。
突然想谈个恋了。
.
吕天华十分意外地看了看工作邮箱中唯一的未读邮件,简直怀疑自己认错了跟方块似的华国字:居然有人要进突发组?
一个小姑娘,还是个刚刚上岗不到一个月的新人。
呵,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怕是在别的部门混不下去了,才被打发过来混日子,等到受不了再让其自己主动请辞的吧——突发组,碰上大事件的时候连轴转一个星期都是常事,一般人吃不来这个苦。
他顺手点开加粗的标题,目光快速滚过主体内容,在新同事的名字上停了停。
许慕然。
许慕然许慕然许慕然……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他将对方的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莫名觉得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事儿很快被他抛到一边:等她过会儿正式来上班的时候再说吧。
钟表时针刚刚指到数字八,门口响起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吕天华放下手中的报纸:“进来。”
来人将门推开一个小缝,灵活地从其中挤进来,又反手将门带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熟稔得不像第一次来。
想什么来什么,吕天华想,这肯定是那个许慕然了。
面前的女孩头戴一顶鸭舌帽,一件清爽的假v领棒球t恤,紧身牛仔裤配小白鞋,裤脚挽起,露出来截细瘦的脚踝。
吕天华不懂什么穿搭,却也觉得小姑娘穿得清清爽爽的,起码在视觉上让人眼前一亮,语气便不自觉地好了些:“你好,许慕然是吗?我是突发组的吕天华,以后我们要一起工作了。”
许慕然微微一笑:“您好,我是许慕然。”
他在打量许慕然,殊不知许慕然也在打量他。
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一对黑色浓眉深深蹙起,仿佛全世界随时欠他八百万。面上多是刀刻般的深深沟壑,历经岁月冲刷,穿得不甚讲究,颇像是……
许慕然默默地想:颇像日剧中的刚跟妻子离异又被公司辞退的,废柴中年大叔。
这话她当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只在肚里转了转被咽下。
“之前在哪边干过?”
许慕然说:“之前是在杂志那边,后来过来了。”
“哦,”吕天华点点头,“突发挺苦的,能受得了?”
“可以的,没问题。”
“被谁调过来的?”他顺口一问,正想接着说别的,被女孩小声打断——
“我是自己想来的。”
吕天华一阵错愕:自己来的?
“为什么?”
“为了……”过了会,她摇摇头:“我说不出来。”
究竟是为什么?许慕然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为了那双在黑暗的杂货铺里流泪的眼睛,或许是为了周磬体贴的开导,或许是为了自己莽莽撞撞、非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不可的信念——
又或许,为了那遥不可及,却又好似近在眼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