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着这个姿势相拥许久,直到送餐小哥敲门时才猝然分开。
周磬手掌上仍然残留着她的余温,她看着许慕然从对方手中接过的巨大保温盒,内心暗叹一声。
……还是一会去给她买健胃消食片比较好。
许慕然揉了揉泛红的眼眶,发愁地看着这一桌外卖。
其实她并不是很饿,点这么多的理由,有很大部分是出自于心情不好,想一掷千金找个乐子。
此刻心情已经平静下来,重油重辣的烤串和猪油拌粉的气味钻进鼻尖,让她隐隐作呕。
周磬说得对,大晚上的点这么些东西,确实很容易没食欲。
她抬起头看向周磬:“周声吃了吗,没吃的话把这些给他带回去吧,我有些吃不下。”
周磬颔首:“好,那我替他谢谢你。”
“对了……”许慕然突然想起一事:“能把他电话号码告诉我吗?或者,微信什么的也行?”
嗯?
周磬轻轻挑了挑眉梢:“你要他的联系方式?”
“我有个朋友,那天我们一起去逛街,在路上见到周声了。”许慕然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你弟弟现在是单身?”
周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回事,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回头把他的微信给你。”
居然有人能看上周声,真是令她扼腕叹息。
“嗯。”许慕然支起下巴,侧脸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上回去你们实验室,大家都在自己忙自己的,我也看不懂你们那些东西,真是不明觉厉啊,能不能给我讲讲?”
“不明觉厉?”
“虽然自己不明白,但仍然觉得很厉害的意思。”
周磬沉思一下:“做的是一个关于高能材料的复合性能测试。”
“也没什么复杂的,是要做的东西比较多。”周磬抬起手,拨了拨散在空气中的烟气,“也比较赶,马上要到发表季了,大家都忙得不行。”
“唉——”许慕然长叹一声,“那我不成罪人了,大半夜扰你清梦,把你叫出来陪我吃夜宵。”
她这话本是玩笑,没想到对方十分认真地将话茬接了过去:“那不一样。”
“陪你出来,怎么能叫浪费?”
她愣了愣,局促地“啊”了一声:“是么?”
周磬没出声,只弯了弯唇角,安静地看她。
在这目光里,许慕然慢慢地低下头去。什么破茶楼,刚刚十月初热得像通了暖气一样,害得她脸都红了。
不经意间,她又想起了刚刚那个被打断的拥抱,不知道为什么,周磬的拥抱令她十分安心。
在自己茫然无措的时候,在自己最需要情感支援的时候,会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周磬。
是一个,她从未想到会在自己生活中出现的人啊。
想到这里,许慕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磬:被她看到自己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丢人。
她不会嫌弃自己吧?
她正兀自胡思乱想,思绪突然被一道清淡的声音截胡:“慕然。”
“嗯?”
“那不是你能左右的,别想太多。人活在这世上,总有身不由己的事。”
她喃喃道:“我明白。”
明白是明白,心情却忍不住地低落下来: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周磬瞧她的神色,心下亦有不忍。
她极想将许慕然护得好好的,让她看不见这花团锦簇后的恶臭淤泥,让她在一个只有真善美的世界里永久地做一个小姑娘,可她做不到。
算她做得到,她也不能做。
走一条业已铺好的路确实轻松,但那是她周磬的路,不是许慕然的。
许慕然的路,得交由许慕然自己来走,无人可替她代劳。
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时针刚刚转过零点。
两个漂亮姑娘走在大街上,自然是吸人眼球的。不多时,便有人上来搭讪:“美女,有空不,一起玩啊?”
许慕然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周磬冷淡地挡下:“没空。”
男人受了冷落,自讨了个无趣,便哈哈着回去喝酒了。搭讪要的是个你情我愿,死皮赖脸地缠着,那是自掉身价,没什么意思了。
许慕然瞧着周磬这一套动作拒绝得行云流水,不禁觉得有点意思:“这么熟练,经常拒绝别人啊?”
周磬无奈地看她一眼:“还好。”
这套本事是她上高中的时候练出来的。那时候姑娘们都借高年级学生的身份证,开车去另一座城市泡吧。她虽然不凑热闹,但也因为好奇而去过几次。酒吧里人潮攒动,见她是一副新鲜亚洲面孔,许多人向她搭讪,都被她拒绝掉了。
那地方太乱,不适合她。
或许是因为法定节假日的缘故,今天街上的人格外多。
害怕一会走散,周磬不容分说地牵起许慕然的手,将她往清净的地方带。
许慕然被猛地一拽,吓得整条魂都要飞出去了。回过神来,才发现拉着自己一路闷头走着的人,居然是周磬。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被拽着的手上,对方的手指无意地轻轻刮过自己掌心,激得她全身都泛起了酥麻的涟漪。
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心轻轻地跳了一下。
两人一路闷头走着,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美食街附近的河心公园。
已是夜半时分,公园里却仍有不少人。周磬环顾四周一圈,放开许慕然,蹙眉道:“那地方不安全,以后别一个人过来。”
许慕然揉了揉手腕,不服气撇撇嘴:“不搭……”
话到一半便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得下去。
不搭个讪吗?
那个人,可能她也是这么想的。
她想,只是搭个讪,没关系的;只是喝个酒,也没关系的。她什么都没想,便跟着人走了,殊不知走的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
许慕然倏地沉默下来,找了张长椅坐下,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半晌后,才闷声答道:“好。”
周磬在她身边坐下,忽然听到她发问:“周磬,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想过长大后要做什么吗?你从小时候想学物理吗?”
闻言,周磬沉吟许久:“当然不是。”
“当时……我想当个画家。”
“画家?”许慕然诧异道:“看不大出来啊。”
“是啊。”周磬往后仰了仰,眼里盈着溶溶月色:“当时家里人给我报了个美术班,给我打发时间用的。没想到后来我画上了瘾,学校布置的作业都不大写了,他们单方面给我停了。
“当时自己的零花钱也不多,没法支撑我报班的费用,没什么办法,只能不画了。后来上了初中,开始上奥赛辅导班什么的,更没空画画了。”
她停了停,又说:“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悔的。如果当初坚持下去,没准等我死了之后,我的画也能——”
“呸呸呸!”许慕然连呸三声,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好,”她失笑,“不说不说。”
“其实学物理也挺好的,”周磬再度开口,“毕竟我喜欢。”
“嗯,”许慕然轻轻应了一声,“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其实挺难的。”
“你有真正想做的事情吗?”
她一时语塞:“我……”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姑娘,买朵花不?”
许慕然循声看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背后背着个竹编的篮子,篮子里稀稀拉拉地放了几支花。她正想开口拒绝,听见周磬问:“多少钱?”
“十块一朵,买一送一。”
周磬抽出十块钱递给老太太,从对方手里接过两支花,又转手递给许慕然:“喏,拿着吧。”
老太太冲她们合掌拜了拜:“好人一生平安……”
许慕然手里捏着花柄,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问周磬:“干嘛要买花啊……”
周磬言简意赅地道:“好花配好人。”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大冷天,出来卖花也不容易。”
她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周磬说的那五个字上:好花配好人。
原来她在周磬心里,地位还不低?
仅仅这么一想,小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我么……原来不太清楚我想干什么,现在倒是有点眉目了。”她轻轻晃着脚尖,声音里满是困惑:“但我并不知道,我能不能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如果能是最好,如果不能,那我又该怎么办?”
周磬摸摸她的头:“好不好,都要试过才知道。”
她的声音柔柔的,却以不容拒绝之势钻进许慕然的心里:“想做去做,别等到以后不能做了再后悔。”
上弦月在周磬的脸颊上洒下一泓清辉,看得许慕然走了神。
——只要想做去做,是这样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的心里,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周磬缓缓转过头,二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周磬笑笑:“看见月亮了吗?”
“今天的月亮,像你手里的花一样,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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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周五。
郑维星刚刚点下最后一封工作邮件的发送键,余光瞥到有人在自己办公桌前站定。
来人的细白手指敲了敲桌面:“有空吗,一起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