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回公司的班车,许慕然突然开始想一个问题。
周磬要请她吃饭,那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白t恤,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穿成这样去?还是要换身合适的衣服比较好吧?
她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的倒影,脸色有些虚浮,妆也没化,要是身上的衣服换成白裙,便是活脱脱一副女鬼模样。人呢,果然还是要坚持锻炼,这样才能拥有健康的体魄……
等等,打住。
又在想些有的没的了。
许慕然头疼地皱了皱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她上哪换衣服去啊?
等到车在公司门口缓缓停下,不轻不重的议论声缓缓将她拉回现实。
“唉李哥!你看那女的,漂亮不!”
“漂亮!你看那个胸,那个腿,啧啧啧……不知道谁这么有艳福啊!”
周磬略施粉黛,穿一袭红丝绒长裙倚在车旁,显然是在等她。周围排队下车的同事都在议论这个漂亮女人,只有她在想——
这个人穿得这么好看,是在等我。
暮色西沉,除了周磬,世间一切东西都在褪去光亮。
许慕然下了车,蹦到周磬面前:“等多久了?”
“没多久,”周磬抬眼看她,柔和道:“累不累?”
她摇摇头:“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那我们……”
“许慕然!”程雪薇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后,一把拽住她的手,恨铁不成钢地道:“二爷刚刚在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先开个会再解散,你这耳朵怎么听的?”
紧接着她便看到许慕然身后的周磬,先是一顿,尔后简单地冲人点了点头。
……是哦,她居然把这茬忘掉了。
许慕然抱歉地对周磬道:“那我先上去开个会,开完会下来找你。”
“好,”周磬颔首,又交给她一个包裹:“换身衣服吧。”
许慕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衣服?”
周磬:“上次忘了还你的衣服。”
明明是最近的事情,听在耳里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许慕然捏紧包装袋的把手,冲周磬笑了笑,便跟着程雪薇上楼去了。
程雪薇好奇地悄悄问她:“那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她顺口答道:“一个朋友。”
程雪薇自顾自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真是你朋友啊?”
“……对啊,怎么了?”
“刚刚我不是过去找你么,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冷得要命,好像是我夺人所一样,”程雪薇闷闷地道:“哎呦,现在想起来还冒鸡皮疙瘩。”
许慕然失笑:“看错了吧你……她人挺好的呀。”
对方耸耸肩:“反正刚刚确实把我吓了一跳。”
一个想法倏然跳到许慕然的脑海里:她想让周磬多笑一笑。
明明有那么好的面皮,却成天冷着张脸,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却成天散发着高冷气场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值得更多人的更好的。
会议室里,白盟挥了挥手臂,无奈地道:“我知道你们累,啊,我也累,我也跑了两千米,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笑声“哄”地炸开来,白盟继续说:“既然都累,那别说小话做小动作,赶紧听完了得了啊。”
“今天呢主要有两个事要通知大家,第一个是我们要做一期特刊,选题已经定了,采访各个高尖端学术领域的青年人才,过稿之后会发两倍奖金。”
“第二个呢,”他说,“上边给我们下了三个公费出国交流的名额,不过具体细则还没下来,日期大概是在半年后,希望大家踊跃报名,争取通过!”
有人问:“二爷,能不能带家属去啊?”
白盟:“什么家属?”
“老婆啊,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白盟狠狠剜过去一记眼刀:“等你先找着女朋友再说!”
众人又大笑。白盟见大家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便干脆地散了会。
许慕然抱着周磬给她的衣服去了卫生间,打算换完衣服之后补个妆再下楼。她前脚刚进隔间锁上门,后脚有人跟进来,在洗手台边打电话:“最近怎么样?妈叫你今晚过去吃饭。”
“我吗?我晚上没事,我也去。”
许慕然正忙着换衣服,没在意,对方下一句话便让她半边身子麻了一下:“杂志那边新来的?你还记得这档子事呢?”
杂志今年只来了两个新人,其一是程雪薇,其二是她。
许慕然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十分“幸运”地成为那二分之一。
对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你气量大点行么?揪着这点破事不放,你也是,别一天天的……行了行了我看着办吧,你别管了。”
许慕然全程大气不敢喘,直到清楚地听见对方离开后,才抬起手,抚摸了一下跳得极快的胸口。
究竟会是谁,对她们二者之一有这么大的怨念?
直到上了周磬的车,这个疑问还盘桓在她心口久久不散。周磬觉察出她神色不对,伸手调低了空调,问她:“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许慕然连忙摇摇头,这个问题留给她一人思考好,她不想麻烦周磬;更何况现在证据不够,做什么假设和推测都如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一样,都是虚的。
她想,她要耐心地等,等到对方露出马脚为止。
见她不想回答,周磬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这衣服……我好像不小心拿错了。还合适么?”
周磬带给她的包裹里确实不是她那天穿的黑色套装,而是条灰蓝色鱼尾一字裙。许慕然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嗯……”
这条裙子十分好看,衬托出她精致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底色灰蓝大气又沉稳,远远望去,让人觉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只不过,周磬实在是太贴心了,贴心到给她带了一个全新未拆封的nu-bra。许慕然只记得当时自己看着外包装上的“70b”,十分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虽然现在说好像已经来不太及了,但是她的尺寸,确实是大于外包装上的这个数字的。
对!是大于!
许慕然清了清嗓子:“我很喜欢这条裙子,谢谢你啊,周老师。”
周磬点点头,没看她,用带着欣赏的口气淡淡道:“想来这条裙子被你穿,也会很开心。”
这是在夸她吗?
这好像……真的是在夸她啊!
许慕然只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红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周磬轻轻笑了笑,打开了车载cd的开关,说:“上次不是说要给你听这首歌的英文版么?来,听吧,”
“skiesaregray……”
许慕然合着节拍,身体轻轻地左右摇摆。
“dear,homuch\\\aay……”
一曲听罢,许慕然直起身喃喃道:“这首歌里的主人公,一定很她的人吧。”
她也想遇到一个这么她的人,只不过……她有些惆怅:此时此刻,她的人说不定还是颗受精卵。
周磬打亮左转向灯,装作不经意地问许慕然:“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自己一定是疯了,周磬想。
她自认为从来不是这么耐不住性子的人,可是在她面前退化成一个鲁莽又急躁的原始人;她如此笨拙地试探她的心意,丝毫不管自己有可能藏不住的破绽,她只想求一个答案。
“我喜欢的人啊——”许慕然想了想,笑着仰躺回座位上:“周老师,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我么?”她说,“我也不知道,看缘分吧。”
许慕然笑得更开心:“我跟你一样,也看缘分。”
“只不过这个缘分最好玉树临风八块腹肌家财万贯温和有礼积极向上,以及呢——”
“最重要的,全世界的江河湖海只取我一瓢饮。”
她一口气说完,委屈巴巴地望向周磬:“我深切怀疑我的缘分还没出生。”
周磬缓缓道:“这……这样的缘分好像确实有点难找。”
“我不着急,”许慕然无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轻轻说:“我会等。”
等到我的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
车在酒店门口缓缓停下,许慕然一下车腿软了。
这家餐厅的晚餐价格,比上次她和赵祎、徐知阳吃的那家日料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里点一块牛排,能在日料店吃到撑得扶墙出去。
许慕然转头看了眼正在将车钥匙交给泊车小哥的周磬,默默地咽下了“我算了一卦今天不适合在此地吃饭我们还是换一家吧”的想法,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乖乖等着周磬过来。
这副场景落在周磬眼里,便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她心的姑娘站在满庭璀璨灯光之下,垂首查看着发尾可能沾上的尘絮,下颌与修长脖颈交汇形成的弧度,美甚于零重力状态下形成的水滴。
那一瞬间,她想起老教授曾经在课间随口哼起的歌,“神啊,她美得令人热泪盈眶。”
她缓缓走向许慕然,伸手捉住对方的肩头:“进去吧,冷不冷?”
许慕然笑笑:“不冷。”
她感受着周磬的手掌在自己肩上拂过的长度,等到对方撤手之时,居然还有些留恋。
她突然觉得有些冷:露肩的裙子果然不能多穿。
二人信步走进大堂,有服务生轻声上前询问有无订座。周磬报了串数字,对方点点头:“二位请跟我来。”
算是跟在周磬的后面,许慕然也依然有点心慌。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级的,甚至还需要讲究de的场合,仿佛一个猝不及防的、突然迈进成人世界的孩子,紧张得仿佛连手脚都错位了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她偷偷抬眼望向周磬,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极尽自然,好像她对这种场合极有天赋,她的红裙与四周的装潢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她看着周磬轻声应对服务生恰到好处的搭讪,周磬向对方展露出的得体的社交性笑容,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像她是客,而周磬是主。
服务生将她们二人带到一扇暗金色拱门前,便离开了。许慕然正在踌躇,周磬先她一步,体贴地替她拉开门,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将她的腰往自己所在的地方轻轻地带了一下。
许慕然这才看到门内的景象。
出乎她的意料,那居然是个小小的演奏厅。里面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却十分安静,几乎没有人在交谈。
周磬引着她到一处角落坐下,状似随意地道:“记得前几天我说有张音乐会的票要带你去看么?”
“今天在这里演奏的是他们的一支分队,时间不会太长,也不至于让你饿得要命。”
许慕然轻轻点点头,一股难以言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好。”
其实她很喜欢音乐,只不过上次周磬约她的时候……
不,她烦躁地咬了咬唇,别,别想了。
她们……是好朋友,仅此而已吧。
场内灯光渐暗,场下掌声如雷响起,指挥上台后,向听众们深鞠一躬,便转向乐团,扬起了手中的指挥棒。
先是一阵轻快悠扬的弦乐响起,而后逐渐转成低沉的管乐,轻而易举地将人们带入到乐曲的情感环境之中。
许慕然听得十分认真,直到周磬睡倒在她的肩上,这才将她从虚幻拉回现实。
她垂眸看着周磬,看着她的睫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不得不承认老天给予人的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一生下来能惊才绝艳,名垂青史,而有些人费尽周折和心思,只能落得一个被洒进粒粒风沙的结局。
而周磬显然属于前者。
许慕然想,她拥有了相对她的年纪而言可能达到的较高成,她已经很优秀了,她不应该这么累。
看周磬睡着了,她大着胆子摸了摸周磬的头顶。这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发质细软,撩得掌心痒痒的。
许慕然不自觉地嗅了嗅指尖,缭绕着跟上次一样的洗发水香气,是清新的植物味道。这不算熟悉的香气,将她渐渐带回到夜色下的车后座,以及在她手掌下覆着的周磬的手。
那一看是双读书人的手,手指细白,指甲修得圆润干净,还因为写字时的发力姿势不对,在中指和食指处留下了轻微的茧。
许慕然想,她们两个都一样,因为家庭的缘故,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活艰辛,一心向读圣贤书的年轻人。
只不过现在歪在自己肩上的这个人,读得比较厚,大概圣贤也会偏她一点。
此时恰逢乐曲演奏到**部分,许慕然伸手将周磬的头摆正,希望她能睡得舒服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在她的胳膊越过周磬的下巴的时候,周磬不知道是因为睡得太沉了还是什么缘故,头直直地垂了下来,嘴唇正正好好地擦到了许慕然的胳膊,在那之上留下了一个暗红的唇印。
刹那间好像整具身躯的神经突触都集中到了手臂上,许慕然浑身一麻,脑海里充盈着的满满都是那一瞬间的柔软质感。
这大概是她自幼儿园以后接受到的,第一个来自于家人之外的“亲吻”。
明明不是唇与唇的直接相贴,她却依然烧红了脸——这个、这个……啊呀说不出话来,要报警了……
她面红耳赤地将周磬的头颅摆正,转而去料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在那柔软质感之后的奇怪念头。
只是不小心贴了一下而已啦,谁都会有不小心的时候呀。
会不会是你刚刚用的力道太大,把她的位置碰歪了,才会这样的。
要是她醒了……
这个想法一出,吓得许慕然连忙低头看了看周磬。
幸好,她没醒。
确认以后,她不敢再造次,只心不在焉地听着传进耳内的乐声,开始想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什么时候吃饭,她好饿啊。
周磬醒来的时候恰好是整场音乐会结束之时,听众刚刚开始安可,无论台上台下俱是一片黑暗。
她懊恼地眨了眨眼睛,自己居然睡着了……紧接着她便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她刚刚居然在许慕然的肩上睡着了。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周磬便觉得颇有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的本意是当她的肩膀,没想到到头来这个位置却倒了过来。
她一动,许慕然便感觉到了。她给周磬让出位置,轻声问她:“你醒了?”
她的温热气流流连在脖颈处,让周磬觉得嗓子有点干,她不动声色地挪开:“……嗯。”
下一秒,她便听见许慕然十分殷切地问道:“一会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周磬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嗯,一会可以了。”
台上灯亮起,整场音乐会彻底结束。
二人来到顶楼的旋转餐厅,随着服务生的指引落座。餐厅里的灯光有些暗,颇有种夜色迷蒙的感觉。旁桌的客人在轻声交谈,一切都显得十分令人惬意。
服务生抱着酒水单小步跑过来:“二位喝点什么?”
周磬将单子递给许慕然:“你看看。”
许慕然刚看了第一页,便被那些长长的价位闪瞎了眼。她强装镇定地将酒水单递给周磬:“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周磬唇角一弯:“你确定?”
“嗯。”
周磬愉悦地合上酒水单:“两杯水。”
……啊?
周磬:“我要开车,不能喝酒。”过了一秒钟,又补上一句:“你自己说的,跟我喝的一样。”
许慕然笑笑:“那好吧。”
过会儿两杯水便被端了上来,周磬执起其中一杯,冲许慕然笑道:“祝贺你今天运动会圆满成功。”
许慕然学她的模样,冲她轻轻一碰:“谢谢周老师。”
周磬看她一眼,斟酌道:“结果不重要,享受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许慕然手一抖,差点露出一脸囧相:难道……周磬听到了……
也不止周磬,大概全a大都听见了广播喇叭里传来的嘹亮的“恭喜许慕然获得女子组一千米项目的第二名……”
她强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将广播喇叭碎/尸千万遍的欲/望,假装云淡风轻地道:“嗯,我知道。”
如果能重来,她无论是打滚卖萌还是以/死/相/逼都不要再去参加跑步项目了,安安心心跳个趣味跳绳什么的好像也不错。
等等,如果广播里传来的是“恭喜许慕然获得了女子组趣味跳绳的第一名……”
好像……这样的场景也是有点羞/耻的。
她低头望向地面上排列得鳞次栉比的灯光和建筑,随口扯了个话题:“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吃东西。”
“嗯,”周磬很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家店。”
许慕然:“这家什么菜比较好吃?”
正好服务生将菜单送了过来,周磬便着菜单,一道道指给她看:“这个牛排不错……**鸽也行……油泼鱼?不不,那个很腥……”
许慕然一开始还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菜上,到后来便成了脱缰的野马,拉也拉不回来。她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跟着周磬的食指移动,好像追逐激光笔光点的猫,时时刻刻上蹿下跳,若抓不住便像百爪挠心。
“那给你要个牛排,怎么样?”周磬下了结语,却看见许慕然正在呆愣愣地走神,她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怎么样?”
“啊,”许慕然回过神来,“好,这个吧。”
周磬点点头没说话,伸手招来服务生,低声向对方交代菜品细节。
许慕然待周磬点完菜,突然奇道:“周老师,你为什么不笑呢?”
“不笑?”周磬蹙着眉沉思了一下,“我确实不太笑。”
见她也这么认为,许慕然再接再厉:“我觉得你还是多笑笑比较好,你看啊,你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为什么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冷冷的呢?”
只要是女人,都愿意听人家夸自己好看。
周磬薄薄的面皮上透出一丝红来,声音却平稳得丝毫不显:“我什么时候对别人甩冷脸了?”
许慕然说:“今天下午的时候啊,我同事过来找我,说被你的眼神吓了一跳,虽然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我当时想啊,你说你,笑起来的话有多好看……”
周磬一边听着许慕然絮絮叨叨,一边恶趣味地想:那个眼神,她的确是故意的。
见那个人一下冲过来拉住许慕然的手,她便隐隐有些怒气,可又不能表露出来,然后她想——
淡淡地看她一眼,看看对面是什么来头。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心里的情绪不能外露,她一边经营着自己的小心思,一面“嗯/嗯/啊/啊”地应付许慕然,直到冒着热气的菜盘被端上来,她这才整了整自己的裙裾,对许慕然笑道:“吃吧。”
牛排煎到六成熟,内里可见隐隐红血丝,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战战兢兢地将其切下一小块,咬到嘴里又是另外一番奇妙感:鲜嫩多汁,满口生香。
许慕然不太会切牛排,切得歪斜零碎,她看着对面的周磬手脚麻利地将牛排切成大小规整的小块,心里缓慢地生出一股局促不安之感。
好似她现在被置于一片场地中央,许多盏聚光灯都围着她,众人都在看她,而她连剧本都没背熟,只知道非常惶恐地站在原地,将头埋得低一点,再低一点。
而下一秒,周磬将自己面前已经切好的牛排递给她,十分平淡地取走了她面前被切得惨不忍睹的肉:“帮你切好了,吃吧。”
“啊……谢谢周老师。”这让许慕然更局促了,她问周磬:“那你呢?”
周磬笑着摇摇头:“我没关系的,你不用管我,吃吧。”
见她这么说,许慕然也没再问,默默低头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磬站起身来,对许慕然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许慕然点点头:“嗯,好。”
她望着周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感觉稍微放开了些。她擦了擦嘴,又向四周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圈,确定没人在看她,这才悄悄伸出手去调整自己的nu-bra。
这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手刚刚触到后背,还没来得及碰到关联处,灯光“刷”地一下便消失了。
餐厅内响起短暂的惊叫,尔后便了无声息。
世界归于黑暗与静寂,安静得连心跳都像撼天动地的巨响。
过了几秒钟,远处亮起一盏豆大的灯光,接着便缓缓向许慕然这边移动。
她望着那盏灯,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在那盏影影绰绰、看不明晰的光亮背后,隐隐能看出是个穿红裙的女人。
眼看着灯光离自己越来越近,许慕然看清了对方的脸,刹那间卸下浑身重担:那不是周磬。
至于为什么二人都穿着红裙,大概只是巧合。
女人在她们旁边一桌停下,蜡烛映出坐在桌边的男人的震惊的脸。她将蜡烛放在桌面上,单膝跪地,手里举着一枚戒指,声音颤抖地问男人:“你……愿意……娶我吗?”
一旁的食客们已经从短暂的震惊进入了加油模式:“娶她,娶她,娶她……”
全场的焦点都在男方的态度之上。只见男人嗫喏着嘴唇,两颊的肌肉隐隐抽动,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无视了女方殷切的眼神,周围人卖力的叫好,不发一言地起身,大步离开了。
此时灯光亮起,众人皆识趣地低下头。
许慕然满心沉重地摇了摇头,便听见周磬轻轻叹息道:“you.”
你没有任何错,他只是……只是……
他只是没那么喜欢你。
人各有命,有人唾手可得,有人求而不得。
她转向周磬:“你回来了?”
“嗯。”周磬简单地点点头,递给她一个盒子:“给你带的礼物。”
“啊,谢谢……”许慕然惊讶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周磬下午在电话里说的话:给你买了礼物,是觉得很适合你而已。
什么样的礼物,会让周磬觉得很适合她?
换言之,她在周磬眼里,是一番怎样的形象?
怀着满心的好奇,她轻轻将盒子打开,在看到内容物时,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根通体浅绿,间或有碧绿在其中洇开的翡翠簪子。
许慕然将东西取到手心把玩,更觉得这根簪好:握在手里的质感初而冰凉,后而温润,仿佛这东西有灵性,会呼吸。
她端详了许久,将簪子放回盒子,推给周磬:“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虽然不懂翡翠,却一看知道价格不菲。
好像料中了她会这么回答,周磬弯了弯唇角,笑道:“收着吧,这东西跟我倒还算是有点缘分。”
昨日在云里街,她被老婆婆叫到摊子跟前,一眼看中了这根簪子,她想,如果许慕然戴上这根簪,一定很好看。
于是她问道:“婆婆,这根簪多少钱?”
谁知婆婆笑着摇摇头,道:“那个不卖。”
周磬有些气馁,试着跟人拉锯:“可是我好喜欢……”
“姑娘,我看你长得有点像我的老街坊,你爷爷奶奶辈里,有没有姓周的?”
这话倒是问得她一愣:“我,我姓周。”
两人一番攀谈,居然发现这位婆婆曾经是周磬爷爷的老同学,两家住在一条街上,后来因为动乱,不得已而分开了。
记忆的拼图被一块块拼合,谈到兴之所至,婆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将簪子往周磬手里塞:“这是我婆婆带来的陪嫁簪子,好久没人陪我这个老太婆聊天了,今天啊,这根簪子,我……我送你了……”
周磬自然不能答应,好说歹说地塞给老人两千块钱,又陪着她慢慢走回家,这才作罢。
临到屋头,婆婆笑着看周磬,用浓重的乡音说:“这簪子啊,是保姻缘的……”
她将这簪子送给许慕然,也是存了些说不清道不白的私心——这要是让她博导知道,肯定要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好的物理高材生,居然去搞了唯心主义那一套,让他情何以堪!
《留别妻》有言:结发为夫妻,恩两不疑。
我将它送给你,便是想与你结发。
听了周磬说完前因后果,许慕然也觉得十分神奇,她将簪子从周磬手里接过来,随手挽了个髻,问道:“好看么?”
周磬点点头,笑道:“好看。”
只要是你,怎样都好看。
酒足饭饱后,周磬叫来服务生结账。许慕然正准备肉痛地掏出钱包,只看见周磬简单地签了个字,对方便收起账单离开了。
许慕然张了张口,却没有继续往下问。
大概这种事,周磬也不愿意让别人过多议论吧。
走到酒店大门时,车已经在门口停好了。周磬从泊车小哥手里接过车钥匙,冲许慕然扬了扬下巴,语调轻柔:“我送你回家。”
一路开到许慕然家楼下,周磬转头望她:“上去吧,注意安全。”
“嗯。”许慕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周老师。”话毕,她笑着又补上一句:“要谢谢你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磬正准备说“没关系”,听见她认真地道:“周老师,让我抱你一下吧,好不好?”
这种事,回答当然是“好”,怎么能不好?
于是周磬倾过身去,和许慕然浅浅地拥抱了一下。
一触即离,却回味长久,除了理论物理,她想不出有什么比她现在所正经历的更美好。
许慕然下了车,回过身来,冲周磬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安。”(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