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长安街上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一道绯红,那几人落荒而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彭允看着贺知章身后的李白,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朝贺知章行礼道:“多谢太常少卿出手相助,这番恩德公允必然铭记在心,日后有机会定然报答于少卿。”
贺知章笑眯眯的捋了捋胡须,道:“你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太白罢,是他开口说你是他以前的一位故人,老夫这才出手相助。”
彭允面露复杂的看着李白,他仍是以前那副淡然的样子,配上他那张清俊的面庞,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他就定定的看着李白,似乎在等他先开口说些什么,然而李白只是面带笑容的站在那里,轻风吹动着他一身素衣,飘飘若仙。
“太白兄,多谢了!”长久的沉默后,彭允脸色泛白的朝李白作了一揖,不料李白竟然大大方方的受了。
“公允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李白脸上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却又只是平常般微笑,彭允捉摸不透,众目睽睽之下也无法细究,若是往常他必然要说几句漂亮话,如何也要让贺知章对自己留一个好印象,奈何今日实在不是个好日子,被人这番羞辱,他此时只想回去好好想个对策,如何将那几人算计一番,再让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
“公允家中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改日再登门拜访,还请太白兄莫要嫌弃才是。”彭允生硬的说道。
李白欣然道:“那是自然,白在家中恭候。”
听到这话,彭允如释重负的快步离去,周围异样的眼光似乎要将他看了个清透,也不知道这李白什么时候来的长安,莫非近几日人口相传的“谪仙人”就是他?
还真是有本事,竟然入了贺知章的眼缘,还与崔宗之、王维等人站在一处,这俩人他也曾拜访过几日,不是出门不在家就是身子不适,总之就是拒而不见!
一丘之貉!也不知李白有何本事,许自正瞎了眼,这群人也瞎了眼!
“哼,终有一天,你们会有来求我的时候!”彭允含恨的看着李白一行人,随手狠狠一挥袖子,从一旁狭窄的胡同离去了!
“这人你帮了他,想必他不仅不会记住你的好,还会因此事更加怨恨于你,这样的人还是少些交集的好。”崔宗之一语中的,好意提醒李白。
李白知他好意,心中倍感欣慰,道:“宗之放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贺知章见他几人不过片刻便如同相识了数年的好友一般,心中也十分高兴,遂放心的离去。
崔宗之放心不下,朝李白二人道:“我还是送贺公回趟家罢,两位自便,改日定当宴请二位一同饮酒畅谈!”
送走二人,王维笑道:“某也要回去赴宴了,在此闲置多时,也不知公主是否生恼,不如太白跟我一同赴宴?想来公主见到太白,也会为太白的才情所折服!”
李白忙谢绝道:“还是不叨扰了,摩诘有事自去便是,某也该回家了。”
闻言王维自然也不好多加挽留,两人互相道别,一东一西,各自离去。
李白回到家中,恰好看到许萱坐在榻上整理一些东西,他收拾好心情,凑过去看了看,惊喜道:“娘子的手竟然这般巧,我竟是不知。”
许萱将贺夫人教给自己的东西一一放好,笑着答道:“我原本不会这些,今日闲着无事去拜访了贺夫人,这些都是她今日教给我的,明天我还要继续去学呢。”
“贺夫人?原来娘子今日是去了贺府,我说回来怎么没有瞧见娘子。”李白道,“出去走走也好,也怪我,本来是陪着娘子出游的,竟然将娘子一人放在家中,实在是不该。”
许萱却一点也未放在心上:“你有自己的事情,况且有些事情也不受你控制,我怎么能怪你呢?”
李白心中感到温暖的同时又感到些许愧疚,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太多,虽然现在较之以前好了许多,但偶尔还是会忘记,他的前途本就举足无措,他自己都十分迷茫,更何况许萱了,而她依然没有一丝怨言的跟在自己身后,默默地支持着他,这让李白不得不慎重的走出每一步。
自从成亲以来,他觉得自己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若说以前还是少年那般狂妄自大,为所欲为,而现在已然改掉了许多毛病,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自认为好的,其实换成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完全是现在的自己不屑的,嗤之以鼻的,这便是成长罢。
“我今日回来了一趟,见你不在家,又出去了,却在半路遇到了贺公,还有两个年轻才子,这长安城果然人才辈出,今日也才只见着了两个,可见我以前实在是井底之蛙了。”
说起才子,许萱想起自己在贺府打听到的消息,对李白道:“可是有个姓崔的?”
李白疑惑道:“娘子怎么知道?”随即不正经的调侃道,“莫非娘子一直在跟踪为夫?还是娘子又千里眼?”
许萱懒得理他,解释道:“今日去拜访贺夫人时,听贺夫人说贺公今日是和一个叫崔宗之的才子出门饮酒去了,既然你遇见了贺公,定然也会有那位姓崔的才子,不知他与李郎想必若何?”
李白收起玩笑心思,挑眉道:“文采如何现在还不知晓,只看他相貌如此出众,自然不是凡人了。”
许萱顿时来了兴趣,认真看着李白清冷的容颜,好奇道:“难不成比李郎还要好看?”
许萱夸赞李白容貌的时候少之又少,此时听见这话却不怎么高兴,心里有几分的不满,语气也带了几分的哀怨:“当然比我好看多了,人家还比我年轻几岁,又有才又有貌,听说要给他说媒的媒婆都要把他家的门楣给踏破了,娘子以为如何?”
许萱凭空想象,自然想不出那人的模样,只得作罢,见李白满脸不开心,心里好笑,道:“那另一位又是谁呢?”
李白不甚高兴道:“那人叫王维,在街上偶然见到,一见如故,不过那人给我的感觉有几分很想浩然先生,因此才对他另眼相看。”
许萱咦了一声,道:“王维?”
又是一位著名诗人,不过先前见过孟浩然,她现在也不怎么大惊小怪了。
“娘子认识?”李白奇怪道。
“不认识。”许萱笑道,“只是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许是今日听贺夫人也提起过罢,既然几日如此巧合,李郎如何没有与他们饮上几杯?”
李白想起后来碰到的彭允,若是没有他,说不定回去喝上几杯,不过大家都有事情在身,今日的确不是个最佳时日。
“他们有事在身,我也想早些回家,既然认识了,那么饮酒畅谈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有的是机会。”
以前李白尚且不会在意彭允和郝知礼,而如今细细想来,心里忽然就有些堵得慌,这些本与许萱无关,她全心全意都是为了自己,然而那股子醋劲却不知怎的一股脑的涌了上来,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妻,她的一颦一蹙只为自己,也只能为自己。
“娘子明日不要去贺府了吧?”李白忽然道。
许萱不解道:“为何?”
李白倾身过去,在她耳边暧昧道:“我怕娘子明日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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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萱第二日果然起的晚了些,想到昨天跟贺夫人约定好了的,心里着急的不行,饭都未吃就急急忙忙往贺府敢去,李白听到消息时许萱已经出了门,顿时后悔起昨晚的任性来,也不知是因为许萱夸赞了崔宗之两句,还是因为遇到了彭允的缘故,李白觉得自己很少这般失控过,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赶到贺府时,贺夫人已然坐在花厅里喝着茶等着了,看她脸色与昨日无异,许萱也拿不准她的心思,只得先行了礼,乖巧的坐在一旁。
贺夫人将杯盏放下,看了许萱一眼,语重心长道:“那些东西本就无聊的紧,你若实在没兴趣,也不必强求,年轻人喜欢这些东西的多,喜欢亲手去做的却少之又少,你也不必勉强。”
许萱被贺夫人说的脸颊通红,她不是故意来晚的,实在是昨日......许萱羞愧的无以复加,原因又说不出口,只得低着头认错,连声道:“实在是昨晚有事要做......以至于今日没能早起,对不住夫人,我并不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是因为敷衍夫人才说喜欢,我是真的喜欢,还请夫人原谅我这一次,只此一次!”
贺夫人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说的话,脸上已经面无表情,只轻轻叹了口气,将许萱带去了内室,除了教她便没有其它话多说,也不如昨日那般亲切了。
以后一定要好好表现,让夫人看到自己的诚意,许萱心想,下次可不能由着李白胡来了。
李白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却什么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在想许萱会不会恼了自己,直到墨青送来一副请帖,他才从失神中走出来。
那请帖镶着金边,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请帖,李白忙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请帖?”
墨青想了想,答道:“是个小奴,不过那小奴衣着很是光鲜,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奴仆。”
李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看了一会儿那请帖,方才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后日请他到终南山别馆赴宴,署名正是玉真二字。
玉真公主邀请他参加宴席?李白有些不解,又有些了然,定然是王维回去和公主提起了自己,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对自己感兴趣,而他对这位玉真公主的了解也十分单薄,仅限于她的身份罢了。
“既然是公主相邀,我若是不去,岂不是抗旨不尊了?”李白自言自语,想到玉真公主应该不是邀请自己一人,看昨日王维的表现,应当是参加公主宴会许多次了,看来公主喜欢将一些文人墨士收于麾下,而他也恰好因为最近几日风声正盛,这才入了公主的青眼。
李白想通,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许萱去了贺府,李白也看不进去书,索性带上几本孤本让墨青装好,悠悠然的也去了贺知章府上。
贺知章因昨日饮酒刚刚起来用膳,听闻这李氏夫妇前后脚进来,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太白也是个极为有趣之人啊。”
李白入了客厅,饭菜已经撤了下去,贺知章朝他招招手,两人进了书房,李白将那几本孤本放在贺知章书桌上,道:“这几本书乃是我先前在昌明时无意间觅来的,已经照着亲手抄了一遍,便将原书赠予贺公,闲来无事时也可消磨时光。”
贺知章拿起一本翻看,意味深长道:“老夫可没有多少闲置时光可以消磨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李白闻言一顿,想起了许圉师,心中不禁感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怀中拿出刚收到的请帖,向贺知章请教道:“今日忽然收到玉真公主的相邀,李白初来长安,举目无亲,亦一无所知,还望贺公指点一二。”
贺知章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对李白道:“若说起玉真公主的事迹,当真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在此之前我先问太白一声,因何缘故娶了许圉师的孙女为妻?”
李白一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问他这个问题的人,其实凡是听说他娶得人是前宰相许圉师的孙女,便都会用一种意味深长或了然的眼神看着他,他当然知道那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自己心中虽然坦荡荡,不免也为之堵心。
无论别人心里怎么想,嘴上说的却是另外一套,而像贺知章这般直白的目前也知他一人了。
李白如实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贺知章认真的看着李白的表情,见他并不作假,神情缓和了许多,似乎对许萱很是好奇,继续问道:“那么太白认为许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提到许萱,李白的神情顿时变得柔和,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曾想过,那并不是一两个词语或者句子可以完全概况说的清楚的,“她是个很好的人,对于别人来说。而对于我来说,完全是个惊喜,是上天给我的恩惠,我爱惜如命。”
贺知章显然没有料到答案会是这番,他似乎很是震惊,好一会儿才道:“那你可知,在她心中你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回却是难倒了李白,他认真的想了想,许萱对自己很好,非常的好,但他却忽然发现自己除却这些,对她其它的了解甚少,而她对他却十分了解,他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他的思维方式,他的所思所想,她都会帮他想到,并为他处理好。
而他虽然一心都在想要尊重许萱的想法,事实上为她做的却又少之又少,李白心生难过,原来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贺知章见他陷入沉思,便将那请帖交回他的手中,道:“既是公主相邀,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否则你就是不想要你这颗脑袋了。”
李白抬头不解的看着贺知章。
贺知章将李白送的基本孤本放好,一边提点道:“问你刚才那些问题,是看你是否与王维是同一种人,看来你们并不是。”
不理会李白不解的目光,贺知章兀自道:“其实走公主这条路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尤其是太白你的身份与寻常人有所不同。王维他虽暂时栖息在公主身边,但他有考取功名的资历,也就是说日后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说话,即便有今日这番流言蜚语,而你不同,若今日你得了圣人的欢心,他日谁在圣人耳边说上几句,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辈,依靠不得。”
李白听了他这一席话似懂非懂,贺知章叹了口气,道:“这条路,太白要坚持走下去,可谓是难上加难,但若是走出来了,那便是无限光明,太白,你可要想清楚了。”
李白没有立即给贺知章答复,他现在仍然举棋不定,或许以后会有什么意外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然而现在的他还未下定决心,他心里顾忌着许萱,他想给她更好的未来,只是不知道他给的,是不是她想要的。
贺知章提点完,也没有丝毫逼迫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此希世之才若是不用,实在是可惜。
“待会儿宗之会过来小坐,我们三人正好喝喝酒,你派人送信回家捎带来的酒,今日已经送到了,正好也让宗之尝尝,他定然也会喜欢。”言毕,他又打趣道,“正好你那娘子亦在府内,你可放心的在此饮酒,回去时正好一起。”
李白笑笑没有说话,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喝太多。
两人没有等多久,崔宗之便匆匆赶来,行李后**不停:“来的晚些了,待会儿我自罚三杯。”
以往贺知章都欣然应用,不料今日忽然道:“等下要喝的酒可不是以往喝的,你自罚三杯,我反而觉得倒是便宜了你。”
崔宗之面露不解,疑惑地看向李白,李白只是笑笑,待酒水布上席来,崔宗之闻到溢满室内的香气,顿时理解了贺知章的意思。
“这酒光是闻着就已然醉了,贺公是何处得来的?”
贺知章哈哈一笑,指着李白道:“多亏了李白,要不是他那多才多艺的娘子酿制出来,我等还不能有这等口福呢。”
崔宗之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太白兄真是好福气啊!”
李白本也是嗜酒如命的人,遇上这俩人,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原来李白赠予贺知章的酒早就喝完了的,如今来了新的,自然是半刻也等不得,当即亲自给自己斟满了,使劲闻了闻,道了声好酒,连忙喝了个干净。
崔宗之见状也不客气,为贺知章续了第二杯,自己也自行品去了,反观李白倒像个不爱酒的人了。
“酒喝多了伤身,贺公以后还是少喝为好。”李白万万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番劝说别人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
贺知章嘴上满足了,心里也跟着满足了,想起前两日还有一事未和李白说,于是问道:“听闻你前两日去拜访了李宰相?”
李白慢慢品着酒香,闻言答道:“是有此事,但那日并未见到宰相本人,只有宰相之子张相接见了我,后来还不曾再去拜访。”
贺知章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崔宗之放心杯子,提醒道:“宰相之子张相为人倒还可以,至于宰相......我等本没有资格在背后说当朝宰相,只是这宰相性格实在是......”他欲言又止,“总之,还是远着的好。”
李白了然的点点头,他心里也是清楚的,那日虽说日后会再来拜访,心里却没有了那个心思,与张相算是打了交道,至于宰相本人,见了或许不如不见。
“宗之若是喜欢这酒,回去我在书信一封,让家里人再多带着过来,宗之可自行带回去饮用。”
崔宗之惊喜道:“如此,那就先谢过太白兄了。”
这不客气的模样,倒与贺知章一模一样。
崔宗之笑道:“是太白兄自己提起的,又不是我自己涎着脸讨要的,若我假意客气推脱,岂不是见外了?”
李白闻言与贺知章对视一眼,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贺知章也跟着道:“这些恐怕我也喝不了多少时日,李郎让人多带些来,多存些备货总是不亏的。”
崔宗之道:“贺公真是贪心,这碗里的还未吃完,就先把锅里的也占上了,太白兄都说了家中自产多不胜数,难不成还怕日后你我没有好酒喝?”
李白淡淡一笑:“我看,明明是你比贺公还要贪心,莫不是后半辈子的酒都要我负责了?”
崔宗之忙道:“这是太白兄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
三人一齐笑了起来,墨青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氛围如此好,看了眼跟着崔宗之来的小奴,忍不住上前搭个话:“诶,大哥你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