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泓墨与子毅他们进了宣德门后,先是在门楼下面候着,有侍卫过来,例行检查身上有无携带刀具锐器等物,待检查完毕,便由内侍引着上城楼。
本来城墙有一人多高,别说坐在上面,是站着,也只有从箭垛之间的空隙中,才能瞧见下面。因此为了方便皇上与众皇子、后妃、朝中重臣坐着观赏下面的百戏表演,在本来的城头之上又搭了高高的看台。
绕过小半座门楼,走上看台,方泓墨已经能瞧见下面观望的民众。
他用目光搜寻着赵晗的身影。但城墙下面乌压压的有数千人之多,即使知道她今日穿的衣裳颜色,这一眼下去也不可能快速找到。他先在蹴鞠场地周围寻找衙差,瞧见聚在一起的数名衙差找到了谢齐修,但赵晗却不在他身边。
又顺着谢齐修的视线,他才找到披着绛紫色镶白狐皮披风的赵晗,她正与身旁数步之外的什么人说着话,随即抬头望向门楼这边,瞧见他之后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她身边之人被一盏大花灯挡住了上半截,瞧不见面容,但能瞧出是个男子,衣饰华贵,身边还有护卫侍立。
最让人不解的是谢齐修远远地站在他们十数步之外,态度颇为恭敬。
这会儿方泓墨他们已经走到看台正面,前头引路的内侍拐了个弯,朝看台中央而行。
方泓墨跟着转向而行,走出十数步后再回头瞥一眼,瞧见那男子也转身朝这里望过来,离得远了,短短一瞥间瞧不真切面容,只觉得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此人是谁,已经走到看台中央。
左军诸人朝座上九五至尊行礼:“齐云社方渊渟、俞子毅、瞿承广……觐见皇上皇后……”
“免礼平身。”
行礼完毕,皇上那句“免礼平身”忽然让他回忆起来那是何人。
原来是他。
这之后皇上说的话方泓墨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在座上,向着宣德门下所有的人,朗声道:“今夜上元佳节,千灯共明,万民齐乐,普天同庆。方才两军的蹴鞠比赛十分精彩,这里的各位也好,右军诸人也好,表现皆极为英勇出色,为今夜盛会增光添彩。胜者该赏,败者亦荣!”言毕微笑抚掌。
门楼上皇亲国戚与众臣跟着微笑抚掌。
宣德门前的民众亦跟着欢呼呐喊:“胜者该赏,败者亦荣!胜者该赏,败者亦荣!”
瞿承广与其他几人兴奋地朝宣德门下挥手致意,引发更大的欢呼声。方泓墨笑着与俞子毅对视一眼,接着轻咳一声,左军所有队员一起高举右拳,高呼:“胜而不骄,败而不怨。!”
右军诸人站在蹴鞠场上等着挨罚,听着众人高呼这两句话,心态不一。有些人觉得受到鼓舞,有些人觉得可堪安慰,高驰封光启等人却觉得只是句空话罢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才是至理。
宣德门之上,有十六名内侍依次走过来,每人各托一盘,盘中央的奖金用大红绸子盖着。
右军诸人走上前去,内侍递上托盘,诸人躬身双手接过奖金,再次谢恩。
方泓墨谢恩后,又听皇上道:“方渊渟,左军今夜表现极为骁勇,你作为毬头功不可没,可比别人多一份赏赐。”
“草民谢皇上隆恩。然这场比赛胜负,不因草民一人决定结果,若无他人相助,草民一人再骁勇,又如何与右军对抗?唯因全队鼎力合作,齐心协力,方才取得胜果。因此草民斗胆,请皇上将这多一份赏赐赐予左军全队。”
皇帝朗声大笑:“说得好,如你所愿,将这赏赐赐予左军全队。不过朕还是要另外赏你,这次不为你踢毬踢得好,是赏你不争功夺利。”说着目光扫了一圈周围,微凝眉道,“你不贪图赏金,再奖自然不能奖你赏金,那该奖什么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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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晗笑盈盈地看着门楼之上,方泓墨与皇上这番对话,因不是大声对下面说的,门楼下的人只能隐约听见他们在说话,皇上的笑声却是听得分明,可见他这番话颇合帝心。
方泓墨与其他人领了赏赐,终于顺着看台朝一侧走时,一直朝着她这边望,显然是看见她了。她便不停朝他挥手。
等方泓墨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了,她回身正对纪烨宸道:“今日巧遇殿下,是民妇的福分,恰逢民妇有冤要诉,斗胆请殿下做主。”
纪烨宸微笑颔首道:“你且说来听听。”
赵晗肃然正色道:“民妇有小姑,排行五,年方十三。在今日午后,右军中有人为赢得今日比赛,不惜挟持民妇小姑为质,以此威胁左军毬头方渊渟,逼其作伪。”
纪烨宸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此事当真?”
“民妇岂敢胡言欺骗太子殿下,此事发生时,民妇也在当场。”
纪烨宸凝眉望着她:“当时你也在场?可有受惊?”
赵晗摇摇头:“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民妇无碍。可民妇小姑年纪幼小,此次被劫虽幸未受伤,却饱受惊吓。”
纪烨宸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赐你的玉牌还在吧。怎么不带出来呢?遇上那样的情况,不可以拿来震慑宵小之辈吗?”
赵晗略微想了想才记起那块玉牌,被她装盒子里收起来了,再后来一直压在箱底浑然忘记还有这么一块牌子了。
但是那些市井之徒如何认得出玉牌是否太子所赐呢?真要拿出来吓唬他们,说不定反而被抢,这种情况下拿出玉牌,可能还不如衙差们举起明晃晃的大刀更有威慑力。不过作为太子来说,大约是习惯了皇权至上,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一层,她也不会明着说出来。
于是她道:“在家好好收藏着呢,殿下所赐之物怎敢随便带来带去。谁又能想到在皇城附近的大街上,竟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且当时事发突然,贼人突然袭击,飞快地掠了人离开,即使带着玉牌也来不及拿出来。”
纪烨宸听了不觉眉头皱起:“竟在大街上?在皇城附近?”
赵晗点点头:“事发之地在御街坊,离御街只隔了两条街。”
纪烨宸沉下脸:“此事京兆府亦有失职之处,京城治安竟如此松懈,大白天的,在皇城附近的大街上也能当街掠了人去!张昭泉这府尹可以不要做了!”
赵晗不由得吃了一惊,本来她只是想拉大旗打高驰那只老虎的,可没想把京兆府尹都牵连进去。她急忙朝谢齐修所在方向示意道:“殿下,此次还要感激京兆府的谢参军,能及时搜查线索,并带人及时救回民妇小姑,还当场擒获三名贼人。”
周围观灯者众多,人声喧嚷,方才太子与赵晗的对话,谢齐修听得不是太真切,只知赵晗在说方娴被挟持之事,但太子发怒时话声变响,谴责京兆府失职的话他都听得分明,也是暗暗心惊。
见赵晗与太子都朝自己看,他立即走了过去,听见赵晗道:“若无京兆府众位衙差大哥英勇奋战,民妇小姑也不会这么快被救回,恐怕今夜得意的是右军里的某些人了。”
纪烨宸严厉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朝谢齐修微微点头,以示赞赏,随后又沉声道:“以亲人安危威胁,是为卑鄙,为获胜不择手段,是为无耻,挟持幼女,是为下流,当街作案,是为猖狂妄为。谢参军,本王要你彻查此案,无论谋划主使者为何人,都要严惩,不得姑息。稍后本王还会派人去京兆府,跟进此事。”
“是!下臣遵命。”谢齐修大声答应,心底暗暗高兴,高封二人皆出身官宦世家,尤其是高驰,他的亲伯父官居五品,又有个安王的表叔父,以往闯了祸事,多用权势压人,金钱摆平,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日渐猖狂至此地步。
赵晗感谢道:“殿下英明,有殿下做主,作恶者定可伏法。”
二叔作为翰林院侍读学士,品阶虽然不是太高,却也不见得怕了高家,但真要斗起来,很可能两败俱伤,也可能权衡利弊最后不得不放弃对高驰的追惩。如今有太子殿下亲自下令彻查此事,高驰等人即使有再深的家世背景,也难逃这回的刑狱处罚。
赵晗在这里与纪烨宸说着话时,方泓墨与俞子毅、瞿承广等人已经出了宣德门,与左军其他人告别后,他们便以那盏大型苏灯为标,一路穿过喧嚷的人群,很快能看到赵晗,与站在她身旁的人。
俞子毅与瞿承广都认出了太子,意外地互望一眼,却见方泓墨并不吃惊,想起他喜宴上太子来贺之事,倒也释然了。
见他们走到近处,似乎径直朝这儿过来,一旁的侍卫瞧了眼太子的脸色,便没有上前拦他们。
方泓墨等人走近后一撩衣袍下摆要行礼,纪烨宸摆了摆手道:“免跪!今夜本王简行出游,这些繁文缛节都免了吧。”
方泓墨等人便作揖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待礼毕,方泓墨抬头,见赵晗望着他笑吟吟地,便也朝她微笑,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
纪烨宸见状笑了笑:“方渊渟,记得你酒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