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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露不敢再使心眼,这老老实实地细细详述白天在万华寺的事,“那时,从霜在屏风后面伺候小姐更衣……”
郑妈妈方才为找自家大小姐跑得虚脱了,瘫在隔间的榻上休息。
从露在外面候着,见赵采嫣拉着小姑娘走到桌边坐下,打开一个精美的红木盒子,指着里面各色小点,温柔小意地介绍道:“这是桂花糯米糖,这是蜂蜜绿豆糕,还有百花枸杞水晶糕……”
小姑娘早饿坏了,见到这么多精致的甜食糕点,自然大快朵颐。只是还没吃几块呢,进来丫鬟通报,说是小姑娘的家里人找来了。
赵采嫣面露喜色,把手伸向小姑娘要带她出去。
小姑娘虽然跳下凳子,却没去拉她的手,反而回头望向挡住赵晗更衣的屏风。
赵采嫣便去拿了另外一个小一些的盒子,笑着递给小姑娘:“这里面是和方才那盒一样的点心,带回去吃吧。”
小姑娘一声不吭地接过盒子,赵采嫣便顺手牵起了她,跨出门去。
从露见赵采嫣没戴帷帽,也没有和赵晗打招呼带小姑娘去见她家人,多生了个心眼,悄悄走到门边往外看。
见外面站着一名身着淡青云纹对襟长衫的年轻男子,生得风流倜傥,唇红齿白,十分俊俏。男子见到小姑娘,欣喜若狂地喊着“六妹!”半弯腰伸出双臂,小姑娘立时扑进他怀里。
那确是小姑娘家人无疑了。
接着年轻男子十分感激地向赵采嫣行礼道谢:“方才舍妹在荷池边发生的事,在下已经听管事僧人说了经过,在下与舍妹万分感谢小姐,若非小姐义举,在下恐要遗憾终身了。”
赵采嫣背对门口从露看不到她脸上神情,但她没有出言否认,只向侧面移了半步,让开了年轻男子的行礼,柔声回道:“公子不必多礼,令妹如此可,遇到那样的事,谁都不会忍心不救她的。”
她话说得含糊,并未明说是我救了你家六妹,也没有否认,更显谦逊。
从兰又在一旁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疯女人实在吓人,万幸从霜喊来许多人帮忙,才把那疯女人抓住。现在想想若是那疯女人真的追上来,只怕我家小姐也要一起被她伤了呢,想想都后怕!”
年轻男子更增感激,又是连连道谢,赵采嫣只是谦逊推辞,没说过半句这不是我做的事。只是她时不时会往门口方向瞟一眼,多半是怕赵晗换好衣裳出来撞见这一幕吧?
从露缩回门后,不敢再探头去看,只偷偷听着。
又客气了几句后,只听赵采嫣道:“令妹饱受惊吓,公子还是早点带她回家好好休养吧。小女子亦要回去了。”
年轻男子追问:“不知小姐府上何处,在下好再上门拜谢。”
赵采嫣没说话,从芝小声回了句:“庆远侯府……大小姐。”
之后年轻男子告辞,她们三人回来了,从露赶紧朝里走,刚好赵晗换完衣裳从里面出来。
赵晗越听面色越冷,她当时见从外面回来的赵采嫣满脸喜色,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是为了小姑娘有家人来接感到高兴,现在想来,倒是自己天真了。
她这个长姐,心眼可是格外多啊。
从露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还想说什么,却听外面婆子喊了声:“老爷。”赶紧收敛了激愤的表情,和从霜一起走到外间,恭恭敬敬地相迎。
赵晗也赶紧下榻,披上件罩衣,出门去迎这原身的亲爹老爷。刚到外间,见赵振翼大步跨进来,她福了福,叫了声“父亲”。
赵振翼“嗯”了一声。
她瞧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心中一动,便问了句:“父亲是否还未用饭?”
“是未曾吃过。”赵振翼却不是来说吃饭问题的,“我回来听说你和采嫣去万华寺时遇到事了?”
赵晗先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见并非兴师问罪,反而带着几分关切,便放心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已经很晚了,父亲不如在这里用饭,边吃边说此事如何?”
她这院子小,也没小厨房,每日三餐都是侯府大厨房定时做了送来的,若不是通常三餐时间,原是没有正经饭食可用的,但赵夫人肯定给自己相公留了饭的,赵振翼要在她这里用饭,让人去赵夫人那儿说一声送来是了。
等着饭菜送过来时,父女两人坐下,赵晗把今天在万华寺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赵振翼听说赵采嫣亲自去找珠子时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再听到她不见踪影,众人都去找她时,眉头一皱不展了。
他一直觉得采嫣十分乖巧懂事,今日怎会做出这些有失体统的事?本来掉落珍珠,哪怕是南珠贵重,让丫鬟婆子去找是了,一个侯府大小姐自己亲自去找已经失仪了,接着又甩开郑妈妈,私自行动,失踪许久,这些举动全都十分不妥,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少不得各种非议,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要是赵振翼早一个时辰来问赵晗,她本来是会隐瞒这些细节的,赵采嫣平时对她极为温柔贴心,这些现代人看来不算什么的小节问题,古人往往却看得很重,她能不说不说了。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自从听到从露所述一幕,赵晗对赵采嫣的感觉变了。采嫣若不是有心抢功,完全可以让对方家人稍待片刻,她换身衣裳再出来不过一刻来钟的功夫罢了。
一个原本你最信任的人,突然在你背后呈现另一付模样,你会感觉如何?
赵晗的感觉是彻底失望。所以她不会再替赵采嫣隐瞒任何事。
赵振翼虽然一向宠赵采嫣,但她所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证人众多,要赖也赖不掉。赵振翼和老侯爷一样,都是特别好面子的,要是听到采嫣有什么不符合大家闺秀身份的举动,肯定会介意。
之后她说到自己担心采嫣安危,也去寻找,却意外遇到那个疯女人要抱着小姑娘投水自尽,她不忍不管,万幸最后小姑娘平安。
赵振翼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你担心采嫣安危是姐妹情深,可遇到疯女人之后的做法不够妥当,毕竟疯女人抱着的是个陌生小孩,你却冒这样的危险去救她,万幸现在结局是好的,但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发生什么意外,你要父母家人如何是好?我只你与采嫣两个女儿,我不希望你们两个任何一个出事!”
“晗儿,为父不是漠视旁人性命,但你若为人父母会知道,天下绝无人会情愿自己儿女因为救助旁人而受到伤害!”他说到后来情不自禁,语气激动。
赵晗本觉自己今天作了件好事,但听赵振翼这么一说,竟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心来,她自穿越过来,虽口中叫赵振翼父亲,心底一直觉得他只是这个原身的父亲,她从没真把他当成自己父亲看待。再加上原身生病的那段时间,赵振翼也并不是经常来探望,让她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关心原身的。
可事实上他关心自己,听到白天出事,不及更衣也不及用饭先赶到自己院里询问。
也许原身生病的那会儿,他并不是冷淡,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始终沉默寡言、拒绝关怀的原身吧。毕竟古人对抑郁症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这是病情的表现,而非情感上的疏远。
赵振翼今天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真的打动了她,她能感觉到,他是真切关心“自己”这个女儿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日她被赵采嫣小小地坑了一下,却借此了解到了这位父亲大人的真实心意。
“父亲……”赵晗穿越后头一次发自内心地喊出这一声,视线中的赵振翼仿佛与记忆中那个两鬓斑白、高大微驼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她不觉眼圈有些发热,鼻子也酸楚起来,“女儿知道了,以后会小心谨慎,不再冒险了。”
赵振翼在紫竹院用过饭,又和赵晗聊了几句家常话,回去了。只不过没有先回正房,而是去了赵采嫣住的东厢房。
赵采嫣今儿一天心情都极好,恨不能哼几句戏文里的曲子,只不过那也太放浪了,她是不敢真的唱出来的,但心底喜悦到底是压抑不住,像揣着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在怀里。
一想到今日终于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还与他说了许多话,他还把自己当成恩人感激,她觉得不枉这许多个月的等待、筹谋。
赵采嫣心情好,便看什么都是好的,回房后打赏了今日有功的从兰从芝,从兰从芝谢恩,主仆三人都是喜滋滋的。
恰好赵振翼此时大步进来,见她满脸喜色,本来不豫的脸色更是冷然一沉,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