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后,方泓墨直奔王老大夫所开的医馆。这位老大夫虽不是什么名医,性子又耿直,医德却佳,确实是一心悬壶济世救人,请他看过病的人对他都颇为信赖。
这数年间方家人但凡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大病小痛的,都是请他出诊。所以方泓墨不急着去找那位张大夫,反而先来找他询问。
王老大夫年纪大了,出诊日益减少,平时多派弟子出诊。也方家这样好多年的交情,他才亲自上门诊治,因此方泓墨到的时候,王老大夫正在医馆内坐诊,突见方家大少亲自过来,而非派人请他过去,不觉讶异,便把外面交给弟子看管,自己请他入内相谈。
方泓墨只觉内心焦急,坐下后也不寒暄了,肃然道:“在下欲向王大夫请教几个医术方面的问题,奈何涉及家事私隐,还请王大夫答应,为在下保密此事。”
王老大夫面露惊讶之色,但立即颔首道:“医者重德,病人私隐本不该随意透露,请方公子放心问吧。”
方泓墨便直切主题,向他询问妇人小产有哪些原因,又是否有可能假装有孕并伪装小产。
饶是王老大夫有了准备,也因这几个问题背后所隐含的可能而震惊,捋着胡须想了想后道:“假装有孕虽非不可能,一但行经,立即败露,小产伪造更难,两者皆瞒不过大夫。”
方泓墨追问道:“那是一定要有大夫相帮才行了?”
王老大夫瞪着眼道:“哪会有大夫肯做这般无耻缺德之事?”
“王大夫品行高洁,自然不屑于此,但不排除有些见钱眼开的缺德大夫肯这么做。”方泓墨又问,“若是真的小产,又会由那些可能导致?”
“嗯……小产原因众多,不外乎气血虚弱、肾虚、血热及外伤扑跌、药物毒物等原因损及冲任,不能摄血养胎以致小产。”王老大夫为难道,“然不能面诊,实难确定原因啊。”
“若是原本气血充盈,母体强健,只有药物、外伤两种可能了?那么这两种原因在脉象上可以判断吗?”方泓墨不觉得赵采嫣会自己服药来陷害阿晗,这种伤敌一百自伤五十的事她还不至于会做,恐怕因扑跌意外导致小产的可能最高,
王老大夫摇头道:“不能面诊,实难确定原因啊。但若是外伤扑跌,总有伤痕可寻,药物作用的话,若是毒性较强者,脉象会有异样,若只是一般下胎药物,那脉象上诊不出来了。”
凌香立在一旁听这两个大男人讨论妇人怀孕小产诸事,不觉有几分尴尬。不过这边一老一少的两个倒纯是心无杂念地探讨,一个虚心请教,一个传医论道,浑然忘了旁边还有她这么个人在。
方泓墨问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多谢王大夫如此详细说明,在下今日事急,先告辞,择日再来登门拜谢。”
“老夫只是随便答几句而已,方公子不必如此客气。”王老大夫呵呵笑着,十分热情地将他们送出门去。
方泓墨出了王大夫医馆的门,刚要上车,忽听有人大声叫他:“渊渟!”
他回头望过去,见数十步外有一辆马车正缓缓减速,等不及完全停下,从车内钻出一人,身着剪绒翻领霜银织锦长袍,头上戴着个狐皮暖帽,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直起身来看清容貌,此人五官俊朗,浓眉虎目,身形矫健,手长脚长,原是他熟识,名叫瞿承广,方才叫喊的正是他。
紧接着瞿承广后面,又从车上缓步下来一人,披着梨堂褐的镶毛披风,身材颀长,儒雅俊秀,眸中带着些微笑意。原来俞子毅也同他在一起。
见着这两人,方泓墨不得不迎上前去寒暄几句。
瞿承广大步过来,笑着道:“哎,总算被我捉着你一次,我本来想去你家里找你呢,有两个多月没见着你来蹴鞠了,你这是要退出齐云社吗?”
方泓墨亦笑道:“最近事多,闲时少,瞿兄若是嫌我去得少,便让社里把我除名好了。”
“切!”瞿承广转头看向俞子毅,“这小子竟威胁起我来了。我要是真能够想除谁的名除谁的名,不早把那个千人厌万人嫌的封臭脚赶出圆社了?”
俞子毅只是微笑。
方泓墨挑眉道:“你我明明同岁,瞿兄怎么老是小子小子的挂在嘴边,也不怕显老么?”
“大你一个月也是大,你自己都叫我瞿兄了,叫你几声小子又如何?”
方泓墨此时哪有闲情与他们瞎扯,勉强应付了几句,急着要走:“这几日实在事多脱不开身,是这会儿还赶着去办事,还请瞿兄、子毅见谅了,告辞。”
见他转身要上车,瞿承广喊了句:“元宵那天的蹴鞠赛你去不去啊!”
方泓墨此时无心这些玩乐之事,只挥了挥手:“你当我不去好了。”
瞿承广闻言一愣,转向俞子毅问道:“方渊渟怎么转性子了?我不管,这场比赛他非去不可,这事着落在你身上,元宵节那天是绑也要把他绑过去!”
俞子毅无奈笑着摇头:“我便试着劝劝他,成不成不能保证,真要绑你自己去准备条绳吧,不知绑着他要怎么蹴鞠。”
方泓墨上车后,坐着默默想了会儿。照王老大夫所言,赵采嫣小产原因多半是意外,真是如此的话,身上肯定隐瞒有伤。但即使真的验出伤势,事情已经过去快一天了,她多半已经想出其他的解释,比如她可以说先小产,腹痛之后摔倒在地上造成的伤势,如此一来不能算是过硬的证据。
那个张大夫如果知道点什么,多半收了贿赂替她隐瞒,这才是最过硬的证据。
他忽然看了眼凌香,她个头身量倒是和从芝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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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俊出诊回来,见医馆里等着几个人,还有个丫鬟趴在一块门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气息恹恹的样子。起初以为他们是抬着人来看病的,可看这几个人的神色却极为不善,瞧着更像是上门讨债的一样。
他心下不由惴惴,但想想最近既没有病人不治身亡的,更没有欠过人钱,这些天唯一做过的亏心事是收了方家二少夫人的贿赂,隐瞒了一部分真相,又故意说了些误导人的话。
他心虚地瞥了眼门板上的丫鬟,难道是昨夜里的事败露了吗?但这丫鬟趴着看不见脸,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那个。
他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道:“请问诸位是来看病还是治伤的?”
“既不是看病,也不是治伤。”方泓墨冷冷道,“从芝,是不是他?”
门板上的丫鬟抬起头,从凌乱的发间看着张良俊,艰难地哑声道:“是他!”
张良俊极力分辨,可惜没等他看清楚这丫鬟的脸,她又倒下去了。
方泓墨脸一沉:“绑起来!”
几名家丁得令立即上前将张良俊团团围住。
张良俊吓了一大跳,昨夜他出急诊,刚进方家没多久,被另一个丫鬟拦住,他倒是听请他出诊的丫鬟喊她从芝,但路上灯火昏暗,没能看真切从芝的面容,之后进了春泽居,更不会在意一个丫鬟了。方才她这抬头的短短一瞬间,根本无法看清是否是那个叫从芝的丫鬟。
张良俊仍抱侥幸,慌忙道:“等一下!想来诸位多半是有什么误会吧?在下可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方泓墨不由冷笑。光凭赵采嫣所言不可能让父母如此相信,若不是他言之凿凿说小产的原因是药物所致,阿晗哪里会受这样的冤屈?
“私受贿赂,胡言诽谤,医德败坏,这样的人哪里配做大夫?给我绑起来报官!”
张良俊听他说得清楚,明白事情肯定败露了,这丫鬟被打之后招认了一切!若是真的被送去官府,非但以后不能再行医,更可能会因此吃上官司,他这辈子完了。
众家丁将张良俊按在地上,拿出绳子绑。张良俊慌忙大叫:“别绑别绑!先听我说!”
方泓墨用眼神示意家丁们先停下。
张良俊察觉到他们停了,急忙恳求道:“只要别报官,一切好商量!毕竟没出人命啊!是钱的事对不对?你们要钱,我还是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好商量,磕头赔罪也行,只要别报官!”
方泓墨冷声道:“绑起来!”
张良俊唬了一跳,耳中又听他道:“不报官也可以,不还钱也无妨,只要你清清楚楚说明事情经过放了你。”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为怕张良俊在回府的路上反悔,方泓墨命他在医馆里先将事情经过讲一遍,至少好让凌香听见,作为见证。
方泓墨与家丁带着张良俊出去后,凌香从门板上坐了起来,掏出梳子整理凌乱的头发。
方元嘿嘿笑了一声:“你装得一点儿也不像,得亏那大夫自己心虚,怕报官毁了他以后做大夫的可能,不然你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被狠狠打过,怎么骗得了他?”
凌香看了他一眼:“你装死人倒是装得很像,从头到尾都没动过,我还以为你是睡死了呢。”
方元不由尴尬,讪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