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泓墨听那水声动静不小,只怕出了什么事,急忙加快步伐,转个弯穿过一道拱形月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翠玉也似的碧绿之色映入眼底。
此时的涵芳湖,湖面的平静已被打破,水面波澜涌动不已,方泓墨远远瞧过去,波澜的中心似有一人,正手足舞动挣扎着。
“有人落水了!”方元惊呼道。
方泓墨皱眉,加大步子走到湖边,凝目去看,但碧波激荡,且那人所处位置离开他有好几丈远,看不出水中是谁。但他并不着急,只因涵芳湖的水并不深,只没到常人的胸口而已。
水中之人手足划动了几下,猛然从水中站起,见他上身赤.裸,肩膀宽阔厚实,手臂与肩头上的肌肉结实饱满。但此人满头都是湖泥,还有零星莲叶挂在发间,湿漉漉的黑发贴着头皮与脸,根本看不到脸,只是从身形上来判断,应是个年轻男子。
男子举起双手,撩开盖在脸上的头发,又用双手舀起湖水,清洗头上脸上的湖泥。
方泓墨高高挑起眉梢,负手立于湖边,这么看着此人,嘴角渐渐弯起。
年轻男子浑然未觉,只顾清洗自己头上的泥,好不容易洗干净了,用手将滴着水的乌黑头发撸到脑后,又在脸上捋了一把,把残余的水珠抹去,低声咕哝了句:“居然这么浅!”
方泓墨不由轻笑,方元方兴亦大笑起来。
年轻男子听到笑声,吃了一惊,望向方泓墨后又是一愣:“你是谁?方家的客人吗?”
年轻男子皮肤微黑,瞧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付憨厚模样。
方泓墨早知他是常开诚,只觉这二愣子有趣不过,再听他这么问时忽然心念一动,举起一手阻止了正要开口的方元,微笑着道:“是啊,在下是来拜访方大公子的。”
常开诚本来站着,忽然向前俯身,一跃钻入水中,竟朝方泓墨游了过来。他游得速度奇快,每划一下水,靠近了半丈有余,很快游到了方泓墨所站湖边,又一下子从水中站直身子,仰头望着他道:“方大公子是我表哥,他不在家,出远门去了。”
方泓墨“哦”了一声,一脸遗憾道:“在下今日来得可真是不巧,竟无缘得见友人一面。”
常开诚憨然一笑:“我也来得不巧。我到方家之前,大表哥出远门去了,一直没见过他,二表哥倒是见过了。”
方元方兴忍着笑,实在是辛苦,只能转过头不去看水中的常开诚。
方泓墨讶然道:“原来公子是方公子的表弟,在下可否冒昧问一下,公子怎会落水的呢?”
常开诚道:“我不是落水,是因天太热啦,我搬东西搬得一身汗,这想下水游几圈凉快凉快,谁想这湖竟那么浅,害我扎了一头泥。”
方元方兴憋了半天,听见这句,顿时破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接着便捧腹大笑。方泓墨亦忍俊不禁:“这湖本是人工挖的景致,再从河道引水而来,自然比不上野外的江河湖泊那样深。”
涵芳湖边有莲叶浮在水上,稍远一点的水面又因反射天光而发亮,常开诚没瞧出来深浅,想当然地觉得涵芳湖应与家乡的河差不多,一个猛子跳下水。
幸好他为了远离岸边,向前鱼跃了好一段距离才入水,而非直接头冲下入水,否则不是满头湖泥莲叶那么简单,弄得不好要在湖底撞到头,撞得晕过去了。但即使如此,仍免不了满头满脸的淤泥,狼狈不堪。
常开诚点点头:“下次可不能这么跳了。”
方元笑得直打跌:“哎呦,受不了了,哎呦,这涵芳湖可不是游水的地方。”
方兴也边笑边解释道:“公子,这湖是给人赏景用的,不是用来游水的。”
常开诚一脸郝然:“原来不能游的吗?”
方泓墨只觉他憨得紧,便道:“不妨事的,湖水放在那儿赏景是个正经用处,觉得炎热之时,下水清凉一番,又何尝不是个正经用处呢?公子水性好,便是率性游上一游又如何呢?”
常开诚摇摇头,朝着湖边涉水走过来,双手按在岸边,轻轻一撑便上了岸:“我才来京城里,不懂城里规矩,原来这里的湖是不能游的……你别喊我公子啦,我叫常开诚,经常的常,开诚布公的开诚,你贵姓?”
方泓墨见他光着上身,只着一条过膝短裤,应该是下水前把衣裳脱了放在岸边,便示意方元去替他取衣裳过来,一边忍着笑回道:“在下姓万,名多典。”
“万多典?”常开诚喃喃念了一遍,总觉得这名字有点怪异,但也不好直言批评人家名字。
不一会儿方元小跑着回来,递上他的衣裳,常开诚接过衣裤,匆忙穿了起来。
方泓墨见他从方元手中接过最后一件外衫,方元的手空了,便作揖道:“方公子既然不在,在下此告辞,常公子,你我有缘再见吧。”
常开诚将外衫披上,正系着衣带,闻言急忙拱手还礼:“啊,万……公子走好。”
方泓墨与他辞别后,便转身而行。
方元跟着方泓墨身后边走边笑,还不停回头去瞧,走出一段后,忍不住道:“少爷,常家表少爷给蒙在鼓里,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您是他大表哥啊。”
方泓墨道:“最迟今晚,母亲要为我办接风宴,到时候定要请他来赴宴,介绍我俩认识的。”
方元不由又笑:“哎,真不知道表少爷到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
方泓墨办完事回家已经不早了,他轻轻推开主卧的门进去。
傍晚时分,渐弱的阳光穿透窗棂间的格子,在轻薄如蝉翼般的床幔上投下斑驳的金色光影。他走到床边,轻轻撩开床幔,那金色的光便斜斜地投在她眼睑上,那对纤长浓密的睫毛在她脸侧投下两道长长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阿晗。”他隔了一小会儿,没等到回应,便又叫了两声。
“嗯……”赵晗皱了皱眉,迷迷糊糊中还没睁眼觉得光线刺眼,初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睑,照得她眼前一片红通通的,便闭紧眼睛把头往被窝里埋。
方泓墨好笑地拉开被子:“起床了贪睡鬼,我已经去外面兜了一圈,事都办完回来了,你居然还在睡!”
赵晗微微睁开眼,又眨了好几下,才适应了光亮,与此同时,也彻底清醒过来。
他背着光站在床前,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修长挺拔的身姿,还有那低沉却带着温暖笑意的嗓音,甚至连他取笑她的口气,一切都是她所熟知的。
她嘴角微弯,带着宁定的微笑,真好,他终于回家来了。
赵晗坐起身,看了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角度,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之前泡的热水澡,让她特别放松,以至于睡得也特别香甜,若非被他唤醒,只怕她要一直睡到天黑了。
从露替赵晗梳头的时候,方泓墨便把出门前遇到常开诚的事告诉了她。
当从露听到常开诚跳入湖中原来是为了游水那段,笑得直不起身,差点把赵晗的发髻都梳坏了。
赵晗亦觉好笑,却道:“我原觉得这位表弟憨厚淳朴,没想到他居然会跳涵芳湖里游水,虽然这事是挺好笑,但也不能怪他。”
方泓墨点头道:“我自然不会怪他,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别的人,免得他尴尬。他水性极好,想来在家乡是游得极多才练这般好的本事。”
赵晗瞥他一眼:“你还瞒着他你的身份,骗他说你是方大少爷的友人,你这般戏弄,不怕他生气?”
“我不是早告诉他我姓方了吗?万多典,万多一点不是方?”
说话间从露梳好了头,赵晗起身,朝方泓墨走过去,一面道:“诚表弟是纯真憨厚,没弯弯绕绕的心思,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偏偏遇到你这么个坏人。一会儿见了他你可要好好解释解释,别让他此误会你瞧不起他,又或是对你产生不好的印象,毕竟是母亲那边的亲戚,他还要在方府住很久,没必要才见面生出嫌隙。”
“知道啦。”方泓墨笑着牵起她的手:“按你这么说,你相公是个坏人你还喜欢得紧,说明你弯弯绕绕的心思很多么?”
赵晗轻哼一声:“谁说我喜欢得紧?讨厌得不得了。”
方泓墨凑近了她耳边,近得呼吸都吹到她耳垂上,低声问道:“今天那样讨厌的不得了?那下次不这么做了。”
赵晗脸颊微红,侧过脸好躲开他一点,又白了他一眼:“这又不是我叫你做的,我管你做不做。说你是坏人还不肯承认,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
方泓墨满不在乎地笑着:“谁在闺房之中还一本正经的,不是上面有病,是下面有病,再或者是两者皆有病。”
赵晗简直拿这无赖没法子,他要不正经起来,她其实还是喜欢的成分居多,好在他分场合,出了朝岚居便不再与她调笑。
这场接风宴办在外院二堂里,方泓墨与赵晗到的时候,方泓砚与赵采嫣已经等在那儿了,见他们入内,便起身向他们走来,点头行礼:“大哥大嫂。”
自从赵晗设法帮赵采嫣回到方府,赵采嫣对她的态度以及相处方式便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来是势同水火,见面没给过好脸色的,如今见了面则是脸带微笑,态度谦和有礼。
赵晗是礼尚往来,你对我客客气气,我也对你礼貌有加,但也仅此而已了,曾经历过的一切背叛与陷害,不可能当成没发生过,表面上虽能微笑处之,彼此之间却仍有一堵厚墙。
赵采嫣注意到方泓墨与赵晗牵着一起的手,眸光不由一黯,视线往她小腹处看去,神情更是黯然。
“大哥,你这次明州之行是否顺利?”方泓砚未留意到采嫣的神情变化,只顾与方泓墨寒暄询问。
方泓墨正要说话,忽见常开诚从门外进来,他辈分较低,一入内忙着向各人行礼问好,忽然见到方泓墨,那对本来大的眼睛更是瞪得滴溜滚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