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看着汗巾愣住,李子澈则看着她发愣。
关欣怡见王氏表情奇异,凝神问:“这个汗巾你可是见过?是谁的?”
“我……”王氏目光自汗巾上移开后望向李子澈,眸中震惊、怀疑、犹豫等等情绪交错,许是过于震惊,话都忘了如何说。
“李嫂?”关欣怡表情更凝重几分。
“我见过。”王氏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答道。
李子澈脸色一变,目光极为复杂地看着她痛心地道:“你为何要如此呢?这么多年来我待你并不好,你知我心中、心中有人,为何要替我顶罪?”
王氏显得略微迟钝的目光看了眼汗巾,随后欲言又止地望向丈夫。
李子澈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用力搓了搓脸,当脸部传来刺痛感时他突然望向堂上坐着的男子,大声道:“大人,草民招了!家父这么多年来宠妾灭妻,我们母子二人没少受他训斥教训,尤其苗氏的惨死还是他一手造成!草民恨极了他,但还没有想要他死,在两年前,他想让草民帮他出气去教训关二老爷,见草民不同意他大怒,扬言若草民不替他出了这口恶气回去后便将家里的房子和仅剩的十几亩田地全都给庶子,不给我们母子留一分一豪!草民原本对他便心存恨意,那晚他又因这个无理取闹的原由发出威胁之语……”
“然后你气不过将他杀了?”江沐尘问。
“是。”李子澈因想起当年的事,因激动身体微微哆嗦着,“脑袋一热,突然觉得这日子再过去都没有盼头,干脆一了百了,于是一掌劈在他脖颈处将其打晕,然后拿出汗巾勒死了他。草民等真杀了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很害怕,但是再后悔也没法子了,正好天黑,周围没人发现这件事,于是草民将家父尸体偷偷摸摸带到河边的山坡处,挖坑掩埋了他。”
堂外开始响起小声议论,对李子澈弑父这一点感到很震惊。
“居然杀了自己老子,不怕天打雷霹!”
“他老子死的也活该,宠妾来妻不活该吗?”
“老子再有错,也不该当儿子的出手教训,这像什么话!”
“可怜了这个小媳妇儿,日子过得不好还想为丈夫顶罪,一看是个痴心人。”
“……”
堂外言论的声音眼看越来越大,江沐尘皱起眉重重拍了下惊堂木:“肃静!”
县太爷一开口,堂外立刻安静下来,有人想说话还被周围的人瞪,怪他对县太爷不敬。
静下来后,江沐尘问李子澈:“当时现场除了死者外只有你一个人?”
“是。”
“此汗巾观其样式明明为女子之物,你出门难道还带着女人汗巾?”关欣怡仔细看着地上的汗巾后发问,汗巾这种东西女人用得多,男人用的少,如衣服般,看样子及颜色能辨得出来是男式或女式,此汗巾虽已脏得很难看出原本颜色,但无论是其长度还是料子样式都能确定是女人所用无疑!
李子澈顿了顿,面上似有几分挣扎之色,抿了抿唇道:“说来也巧,大人应该知道,那些年李家日子过得很紧张,汗巾一头不小心蹭上了油污,洗不净,扔掉可惜,拙荆贤惠,便说她将污渍地方用深色线绣个小花看不出来了,那日她正好将花绣完且重新洗过晾干,这条汗巾是拙荆让草民拿去给家母的,正要送过去时家父突然叫草民出去说事,汗巾便随手塞入了衣襟内。”
王氏小声啜泣起来:“夫君,你这是何必呢?这条汗巾明明是妾身要送去给婆母,最后却不巧用来杀了公爹,你何苦要为妾身顶罪?咳咳,病成这个样子,原本也没几年好活,偿命也不可惜。丫丫还小,你……咳咳,你顶了罪被判下大狱,我们娘俩还怎么活?”
李子澈恨恨擦了把突然冒上的眼泪,红着眼睛道:“我是男人,若在关键时刻让妻子顶了罪,那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丫丫……娘会好好待她的,你、你以后没有我给你气受,说不定身子很快好了,别太为我伤心,我不值得你如此。”
王氏悲从中来突然大哭起来,向台上之人磕头:“大人,公爹真的是民妇杀的,夫君是觉得心中有愧才想为民妇顶罪,咳咳。”
大概是见她感情流露,从来没正眼瞧过妻子的李子澈愣愣看着她,目光自妻子干枯发黄的发丝到憔悴的脸颊,停了片刻后又移到其瘦弱的肩膀和腰身。
以往从来不觉得如何的他此时见她伤心的模样,突然胸口一痛,他捂着胸口猛地别开目光,好一会儿才将那突来的疼痛压下去。
关欣怡很同情她,但是律法是公正严明的,不是能出于同情能法外开恩,她摇了摇头怜悯地道:“你不可能杀人的,你的病自几年前便开始了,完全健康的你都不一定会杀得了高出你许多的男人,何况是病弱的你?”
“你!”王氏生气地瞪过去,但目光触及到关欣怡只有善意并无恶意的目光后,她的怒意没能维持下去,狼狈地收回目光重新垂下头拭泪。
江沐尘拍了下惊堂木,严肃着脸道:“念在李王氏一片痴心,且阴差阳错反令李子澈尽快认了罪,将功补过,这次不罚你,且退下吧!”
立刻有衙差上前要带王氏下堂。
王氏毕竟是年轻妇人,丈夫还在身边,不愿意被其他男人碰到身体,忙道:“民妇自己出去!”
毕竟身子不好,又跪了阵,王氏起身时身体摇晃了下差点跌倒,好在被关欣怡眼疾手快地扶住。
“谢谢。”王氏站稳后收回被扶着的手臂,一步步地擦着泪向外走去。
同样是作伪证的人,于二等人便受人唾弃,但是王氏的作为实在令人厌恶不起来,顶多是觉得她以德报怨,是个痴心人。
“真是个好媳妇啊,这样的媳妇居然不好好对待,姓李的小子怪不得连亲爹都杀,没良心!”
“可怜的女人,嫁给了这样的男人真是歹命哦。”
“姓李的小子也没坏得彻底,起码最后没让媳妇儿给他顶罪不是吗?”
“还算他有点良心,不然真是畜牲不如!”
“……”
众人议论纷纷,堂外某处站着的四十多岁看着比实际年龄有些苍老的妇人脸色很难看,王氏走过来唤了声“娘”她都没理会,目光一直望着堂内的儿子。
“肃静!”江沐尘一拍惊堂木,堂外再次安静下来。
“李子澈,你已承认死者乃你所杀,对此案可还有要说的?”江沐尘问。
李子澈神情在王氏退下去时已经恢复了镇定,他垂着头恭敬地道:“大人,草民自知罪孽深重,除了忏悔已经不知还能说什么。”
江沐尘定定看了他片刻后道:“杀人要偿命,你不但杀了人还企图联合他人诬陷无辜之人,罪加一等!一时的冲动,毁了整个家庭不说,子弑父有违伦常,凶念乍起之时怕是没想过事情暴露后你的母亲还有妻女以后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吧?”
李子澈闻言痛苦地弯下腰,将脸埋入双手里,肩膀一抖一抖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子澈忏悔地哭,江沐尘与关欣怡都静静看着他,堂内很安静。
堂外的人没顾得上纳闷为何江沐尘迟迟不给李子澈定罪,又忍不住着江沐尘的话开始议论起来。
“儿子杀老子,天打雷霹啊,以后这家人还会有人搭理吗?”
“这事闹得这么大,他们除非远走他乡,不然永远抬不起头来!”
“姓李的还有个小闺女?可怜的,以后怕是很难嫁出去喽。”
“那李潜虽该死,但不该是儿子杀他啊!”
“……”
堂外言论声不断,这次江沐尘很奇怪地没有喊肃静,反到偶尔会将目光自李子澈身上移向堂外的某处。
又过了一阵,堂外的议论声眼看有渐大趋势时,江沐尘终于拍了惊堂木。
安静下来后江沐尘黑眸望着李子澈沉声道:“李子澈亲口承认弑父,杀人罪、诬陷罪双罪并罚,杀人偿命!来人,将……”
“大人,大人等等,我儿没有杀人啊!”堂外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冲到堂前跪下大哭。
“娘!”虚弱的王氏被婆母莫氏的举动惊吓到,忙上前去搀扶,结果她力气远不及身体健康许多的莫氏,一个趔趄后也跪在了地上。
惊堂木响起,江沐尘不悦地喝问:“堂外何人大声喧哗?”
正哽咽着的李子澈听出了母亲的声音,急急地望向堂外:“娘,您胡说什么!”
莫氏叩头:“大人放了民妇的儿子吧,他错只错在太孝顺,不忍亲娘坐牢被砍头,才被程家收买一同陷害关家,之后承认罪名也是为了民妇,李潜是被民妇所杀,民妇敢发誓,若说谎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后代子孙男子世世为奴,女子世世为娼!”
此话一落,现场瞬间哗然,议论声再次响起。
若莫氏刚跪下时说的话让大家嗤笑觉得她在学儿媳企图顶罪的话,那么她之后的诅咒则令众人瞬间改变了想法。
敢拿自己及后代子孙诅咒,那定不是随意说谎的了!
“将她带上来!”江沐尘下令。
衙差上前,莫氏身上没病没痛,没等他们动手,她自己迅速站起身大步迈进了堂内跪在李子澈身旁。
“娘!”李子澈急得直捶地上,心情复杂地道,“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是你亲娘,你媳妇儿没杀人都想揽下杀人罪名,娘却是真的杀了人!”莫氏一脸痛心地望着儿子,抬手怜不舍地抚了抚儿子的脸,“娘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孝顺的儿子已经知足了,若真因为怕死眼睁睁看着你替我去送死,那我还配当娘吗?”
李子澈没忍住,立刻痛哭失声,顾不得此时还在公堂之上,移动着膝盖转向莫氏,弯腰重重磕起头来。
“咚咚咚”的响声,听得在场之人无不侧目。
莫氏不忍心儿子受罪,忙伸手抱住他哭:“别磕了,这是命,你爹的尸身被发现时娘便已经做好了下大狱的心理准备。儿啊,以后别再想苗氏了,好好陪着你媳妇儿闺女过日子,娘在地下也能安心。”(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