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南之所以来到云山可不是无的放矢随便乱选的,而是他跟萧岭说,自己在上京和福海待过许多年, 却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山,他想见识大周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
正好云山县当时有点传闻传到了萧岭的耳朵里,他不放心其他人去处理,就让韩世南去了。只是萧岭没有想到,韩世南平时看着挺温和的, 做事的手段那么激烈,以至于引起了强烈的反噬。
云山多山, 山上多树,最丰富的资源就是木材, 仿佛怎么砍也砍不完。
别看云山这个地方陆路水路都不方便, 可那只是对人而言, 运送木材却是很简单的。
每年夏季西宁河涨水停航的时候,人们只用把伐好的木材往河里一扔就可以了。朝廷自会派出人手,在下游拦截这些顺流而下的漂木,整个运输过程非常地省时省力。
当然了,不是所有漂木都能被拦住的, 更多的是随着河水漂到大海了。可这样的浪费是必须的, 云山不通航,陆路又很崎岖,除了顺水漂流大量的木材是根本没办法运出去的。
前两年,上京出现了大量来历不明的乌木。这些乌木年代久远,质量上乘,在官宦之家非常抢手。说起千年乌木的来源,各人的说法各不相同,说什么的都有,说法千奇百怪。
萧岭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千年乌木异常珍稀,若是出现少量也就罢了,大规模出现按律是必须要向朝廷禀报的,可京城的人家都在抢购乌木了,他和萧明川却没接到任何消息。
很明显,中间的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而且问题还不小。经过一番仔细排查,萧岭发现尽管运输的途径有所不同,可这些乌木的来源却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蜀州的云山县。
萧岭闻讯更惊讶了,蜀州刺史年年跟朝廷哭穷,说他各种不容易。
考虑到蜀州山高路远,先天条件比起中原和江南差了太多,萧明川对蜀州各郡县特别照顾,税赋年年减免,优惠政策不断,岂料蜀州下面的云山县发现了大量乌木,他们竟然大胆隐瞒消息。
云山县太偏僻了,而且地广人稀交通不便,乌木的事只靠他们自己是瞒不住的,更不可能运送到全国各地。更大的可能是整个蜀州的官员都有问题,上下一条心,共同包庇和隐瞒。
萧岭让韩世南到云山,只是想让他去摸摸底,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谁知韩世南到了云山才发现,当地的情况比萧岭跟他说的还严重,都有人用上好的乌木打家具和寿材,甚至是造屋子了。要知道,上京的皇宫也没这么奢侈的,韩世南有点被吓傻了。
等到韩世南回过神,气得不行的他立即下了狠手,该抓的抓,该上报的上报。
萧岭见势不妙,忙把朱颜派了过去。原先他也是派了人保护韩世南的,可他惹麻烦的功力超出了萧岭的预计,原有的侍卫根本不够用,必须换上宫里最顶级的影卫才行。
朱颜到了云山很是忙活了一段时间,直到萧岭按着韩世南提供的线索把整个蜀州的官员上上下下梳理了一遍,才稍微松快了些,换了另外的方式在韩世南面前刷存在感。
朱颜是萧岭的影卫之首,他和其他影卫的最大不同就是小时候跟萧岭做过朋友。
普通影卫的首要职责是保护主人的人身安全,到了朱颜这里,他连萧岭的心情也操心上了。
影卫不需要太强的是非观念,主人的想法就是他们的行为准则。
萧岭待人温和客气,连带着他的影卫也是好脾气,尤其朱颜还是天生自带笑脸。
见韩世南已经把信看了两遍了,朱颜轻笑道:“韩公子,你也别嫌殿下啰嗦,他这都是被你吓的。你做事的风格和你的长相气质太不像了,殿下当初可是被你吓得够呛。”
韩世南沉默片刻,迟疑道:“你也觉得我任性了?”
“公子没有任性,你只是忘了,这里是云山,不是上京。”韩世南跟萧岭相处的时间太长了,潜移默化受到他的影响也太深了,只是有些事,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萧岭是太子,做事往往是从大局考虑,他会关注细节,却绝不会在小问题上纠缠。
韩世南受到萧岭的影响,看问题想事情往往也是从高处出发。就说蜀州的乌木这个事,换成普通官员过来,查到再多的内丨幕也会装作不知道,悄无声息报给萧岭就得了,谁会自己处理。
可韩世南就大着胆子上了,涉及到蜀州上下数百官员的大案,他不声不响就往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溅起油星子无数,烫伤了无数人。
就是萧明川听说这件事也说韩世南太胆大了,虽说效果不错,几乎没有漏网之鱼,可风险也很大,稍有不慎就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韩世南猛然愣住了,怔了怔方道:“你的意思是说……”在上京的时候,他背靠萧岭好乘凉,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也有萧岭给他查漏补缺,可是一旦出来了,他的缺点就暴露无遗。
“属下什么也没说。”见到韩世南脸上恍然若悟的神情,朱颜笑着摇摇头,“属下只是觉得,殿下和公子珠联璧合,在一起的时候互相可以弥补,若是分开了,就都有所欠缺。”
“我的缺点我是知道的,凡事有点不计后果,可殿下能有什么不足?”韩世南十几岁就能为了萧岭从福海回到上京,说他做事不冲动,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承认。
萧岭就不同了,在韩世南的眼里,他家太子殿下是完美无瑕的,没有丝毫的不足。
“殿下的身体不若常人康健,就是沈神医调养得好,也不能太过劳累。公子不在殿下身边,他有许多事就得亲力亲为,自然是比原来辛苦许多。”朱颜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
韩世南微微蹙眉,正色道:“朱颜,是谁让你跟我说这些的?”
让朱颜多留意他的饮食起居,并以此表达对他的关心,这是萧岭会做的事。可朱颜刚刚说的这些话,萧岭不可能让他说,他真要说,当初他离京的时候就会说了,不可能拖到现在叫人转达。
朱颜剑眉微挑,粲然道:“公子好敏锐,这话不是殿下的意思,是他爹的意思。”
“皇后殿下?”宫里皇子虽然不少,可顾皇后最疼爱和关心的一直都是萧岭。
“不对,是皇帝陛下。”朱颜笑着摆摆手,示意韩世南他猜错了。
其实,萧明川没有直接嘱咐朱颜什么,可他有个很八卦的影卫朱雀,而朱雀又是朱颜名义上的师父事实上的亲爹,所以萧明川那点暗戳戳的心思,就辗转传到朱颜的耳朵里了。
朱颜从小被人灌输的思想是忠于萧岭,换句话说,如果萧明川和萧岭发生冲突,他也是站在萧岭那边的。可萧明川的举动很明显是对儿子的关心,朱颜略加思索,就听从了皇帝的意思。
萧岭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温吞了,反而使得韩世南顾虑重重,下不了决心。
在朱颜看来,萧岭和韩世南的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不像他和青鸾,那才是大问题。
大周的确有后宫不能干政的铁律,能干如顾太后,在先帝在位的时候也只能在背后帮他,而不是自己走到前台。至于顾皇后,他纯粹就是对政务不感兴趣,而不是皇帝不愿意与他共享天下。
可在万昌年间,万昌皇帝是允许过端敬皇后参政的,理由也很简单,端敬皇后是探花出身,他本身就有入朝为官的资格,算不得是后宫参政。
后来是因为太子逐渐年长,端敬皇后为了避嫌自己退让了,却不是谁说他不可以。
同理,韩世南虽然没有考进一甲前三,可他也是正正经经的二甲进士,就算进了东宫当了太子内君,他也可以参政的。再说萧岭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他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在身边帮他。
朱颜不确定萧岭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想让韩世南先出来看看,免得他直接进了宫,以后徒留遗憾。朱颜从来没有想过,韩世南会有不进宫的可能,他相信萧岭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不管事实是哪种情况,他现在点醒韩世南总是没错的,朱颜满意地看着韩世南变了脸色。
以往收到萧岭的信,韩世南都是慢慢给他回信,短的时候写上七八天,长点写上十天半个月的都有。韩世南给萧岭写信很随意,想到什么写什么,特别无拘无束,每封信都是厚厚的很多页。
但是这一回,韩世南回信的速度异常快,他第二天就把厚达十几页的回信给写好了。
朱颜见状大吃一惊,他给萧岭的汇报还没写好啊,不过看样子写的必要也不大了。
韩世南的信从云山送到上京需要时间,在此期间,萧岫的婚期越来越近了。
大婚前夕,叶澜接到萧岫的帖子,很难得的进宫了一趟。
萧明川和萧岭闻讯同时一惊,萧岫这是什么意思,叶澜又是什么意思。
萧明川知道叶澜就是前世的萧岚,所以他很确定,在叶澜心里,萧岫就是亲妹妹似的存在。由于不爱搭理他,叶澜跟萧岭萧岫兄妹的往来不算密切,尽管他对他们都很关心。
叶澜知道的事萧岫是不知道的,她到底是什么个想法,萧明川有点拿不定。
于是叶澜刚从甘泉宫出来,萧明川就召他去乾安宫了,他有些话要亲自问他。
比起萧明川,萧岭的担心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萧岫和叶澜更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婚期还有不到半个月了,萧岫之前什么也不说,这会儿再反悔是不是有点迟了。
听完萧岭的话,萧岫笑得直不起腰,好半晌才抬起头:“我说哥,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发达了,我和叶澜没什么的。我真要是喜欢他,当初选驸马的时候就会闹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那你这个时候请叶澜进宫,你就不怕凤曜误会什么?”萧岭将信将疑地皱了皱眉。
萧岫强忍笑意,捂嘴道:“他有什么可误会的,一个孕夫而已,我们能有什么?”